2 天雷封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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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年前,拜仙山的尊主,被萬道天雷打了下來。
一紙天書,載滿了漫天罪狀,在她的身後,泛着金光缱绻而開。
随着天音入耳,便也泯了她與諸位天神,那一千多年來,敷于表面的交情……普天同慶,她又在天界的小話本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九尾妖狐,屢教不改,魅其師尊,至上古帝神堕仙谪貶,其罪當誅!然,上蒼有好生之德,死罪可免活罪難恕,既已抽筋剝骨,剔除仙班,遂逐放下界,本分為妖,不可傷人,永生永世,不得踏出拜仙山範圍半步,再逆天而行,便違命不恕,當場必誅。】
萬道金光碧落,整片拜仙山的山脈,就變成了困獸的牢籠,均被那鋪天蓋地的天雷所籠罩,轟隆隆巨響之下,又如倒挂的鋼刀,仿佛是随時都有可能,掉下來取走哪只妖精的性命。
可随之而來的,也便是,狐魄兒被天喻打下來後,便安安靜靜,老老實實的睡了兩百年。
兩百年,滄海桑田的是人間。
此刻,她正倚在床頭,左腿随意的伸着,右腿屈膝,腦子還是有點頹,不過也還好,差不多已經從再次準備昏昏欲睡中,緩過勁兒來。
她左手的指尖,懶洋洋的摩挲着右手無名指上的星戒指環,側眸一掃,那雙泛着幽藍狐光的眸子,便顯的殺氣肆意。
沉睡了二百年的起床氣——大而恐怖。
但這種殺人的氣勢沒過兩秒,她就勾唇淺笑,只是那雙眼睛,依然如從前一般薄涼,她理了理,那身幹淨利落的白衣,移足落地後,又不拘小節的伸了個懶腰,打着哈欠,懶懶散散的問道:“看我幹嘛?”
看你?看你幹嘛?
她的房內,站着兩只瞠目結舌,已經驚呆了的小妖精,也在默默的琢磨着:看你幹嘛呢?
看你一覺之間,就把自己睡成了人人得而誅之的魔王了,既反了天之後,你又在不知不覺間,禍了人間,這個勁爆的消息,你說……刺激不?
更刺激的還有呢,恭喜你,趕在人家提刀宰了你之前,睡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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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本着,他們山主做過刺激的事兒太多,以至于,此刻的妖精們,側重點有點跑偏。
“睡了兩百年,你這個心情還好吧?”一只貓妖欠兒欠兒的問道。
“理智尚可。”
狐魄兒這幾個字,回答的很是随意,但是了解她的人,必須就得細琢磨。
這是一句,完全确定不下來的話。“尚可”的意思就是說,勉勉強強過的去,也有可能過不去。
這種挂在理智懸崖邊上的話,智障的貓妖,就接不明白了,他瞥了眼,這個山上的唯一文化鳥,意思是說:“你來,在她瘋之前,趕緊哄住。”
可問題的關鍵就是,哄不哄的住,那也有可能,就是一句話的事兒。
朱八芝琢磨了片刻,覺的,祖宗得供着,招惹不得。
他笑而開口,“醒來就好,睡了這麽久,你先活動活動筋骨,四處走走,我去準備一下宴席,一會兒叫你。”
狐魄兒揚了下眉,彎着眸子點了點頭,便看着阿貍瞪着兩個大眼珠子,被八芝拖了出去……
屋外陰雨綿綿,雷聲震震。
她望了眼窗外那高懸的滾滾天雷,嘴邊的笑意,逐漸淡去,眼底深處,随之,也愈加的薄涼起來。
她手臂輕彎,眸光微聚,一道電閃,便從她的骨指間,疾馳而過後,便又隐匿在了天邊。
兩百年的沉睡,睡的卻并不沉穩,記憶的反反複複,仿若是蜃樓的模樣,只是在一個角落裏,悄無聲息的,繼續上演着。
大羅天,紫微垣內,那個高高在上的帝神,也會滿臉難以言喻的啞着聲音說,“我想這一刻想了好久,沒有任何束縛,就這樣守着你,護着你,相擁入眠,哪怕一時一刻也好。”
她忽的一驚,眼淚便悄無聲息的流了下來。
虛虛實實間,她又有些似夢似醒的,分不清今夕何夕了,她眸光漸漸渙散,看着天邊,好似也聽見了他喚她“魄兒。”
又仿佛,看見他微微起身,垂着長長的睫羽,眼尾處是難以言喻的餘紅,帝神的那清冷的姿态,便也随之褪去,只剩下了,滿眼委屈下的小心意意。
他的長發,碎落在了她的肩頭,握着她的手,便向着他的腹下探去,就連那平日裏,冷漠的言語,此刻也變得輕呢,他說:“幫我好嗎?我控制不住自己對你的沖動。蒼生與你,我不能沒有你。”
蒼生與你,我不能沒有你。
從此,這句話,一直在她夢中萦繞,随後,便攀枝錯節的瘋長,一句話已過了百年,這句話,也讓她夢回了百年。
她覺得,自己更應該問一問,蒼生與我,若二者不可兼顧,你會棄了誰?
可心知肚明的答案,卻仍是令自己紅了眼睑。
她從未奢望過,自己捧在手心裏的帝神,會有這樣寡廉鮮恥的一天,她的心有些顫抖,軟糯的話語,還帶着些許,與生俱來的輕狂,她又聽見自己說:“師父,只要是你想要的,就沒有什麽是我給不了的。”
可——
昨夜的餘溫,尚未褪去,今日的兵戈,就已架在了眼前———
大羅天內,天兵甲胄在身,威吓聲陣陣的從四面八方奔湧而來。
她環顧四周後,又看向同樣戰袍加身的玉帝,而她的那雙薄涼的眸子裏,此刻卻是含着淺淡的笑意,她問的不屑又随意:“這麽大陣仗?玉帝這是要做什麽呀?”
做什麽呢?
當然是來宣判,她這個妖狐,到底是有多麽的罪孽深重啊!
她聽見了玉帝的怒喝,又看到了一條長鞭,從她的指尖,慢慢的垂了下來,随即,便蜿蜒成了一條璀璨的星河,這是她初化人形時,她的師父送她的禮物,名喚碧天。
而 ,不遠處,那天音真是嘹亮極了,一聲“放肆!”便能久久的回蕩在九天之上,不絕于耳的震顫着人的耳膜。
她似乎又看見,自己那淺淡的笑意,漸漸收斂,眸子忽而就冷了下來問道:“放肆?放肆的事兒我做的多了,您指的……是哪一件啊?”
無論是哪一件,玉帝都沒有跟她細論,便振臂一揮,一條宛若游龍的捆仙索,就随之而出,金光燦燦刺的耀眼,只一閃,便将她縛住。
玉帝怒喝:“哪一件,都足夠你三魂聚泯,神形俱滅的,押下去,和北帝一并處罰。”
狐魄兒眸中,那淡淡的幽藍狐光,漸漸的溢在了眼底,忽而妖形頓顯,聲音驟冷道:“罰誰?”
天兵迅速的将她合圍起來。
“罰誰?”玉帝義正辭嚴的道:“上古正神,中天北極紫微太皇大帝——北帝!”
中天北極紫微太皇大帝——北帝!
她忽覺心口一痛,意識又開始渙散,她又聽見自己說:“我就是想說,我多好養活呀!除了會點吹牛皮的本事,還有那沒日沒夜的活蹦亂跳,和撒嬌可愛賣萌外,其他本事,丁點沒有的啊,多安全呢是不是?”
北帝抿唇輕笑,聽着它繼續吹,“這麽安全的小狐,早就絕無僅有了,肯定不能反了天的,可有些個小妖精,那就不好說了。”
一只小白狐撓了撓北帝的袍子,緊張兮兮的說:“聽說,月下仙人前幾日,剛被自己新收的小徒弟給禍害了,都貶下凡間了呢。”
它突然拍了自己的腦門,恍然大悟的看着北帝:“前車之鑒,我沒說錯吧師父?”
“聽說?”北帝掃了它一眼,“知道的還挺多。”
“嗨,何止是聽說,那都證據确鑿了。”
“你看見了?”北帝的臉色有些難看。
“開玩笑,我怎麽可能沒看見。”
一只白狐,嗤之以鼻的笑了笑,随後,又一本正經的說:“都說,狐五十歲便可化形,我都快一千歲了,可還是這幅德行,恐怕也沒啥指望,安全值定是有增無減的,作不了妖的,我是師父親自家養的,家養的,絕對比野生的要靠譜啊師父。”
狐魄兒有些慌亂,突然冒出的承諾,如五雷轟頂,晴天霹靂——反不了天,作不了妖的。
可現在的自己,已經累他墜下了神壇。
自己也終于成了,自己最不待見的那種狐貍精了。
可她仍然想說我不是。
但終究,這樣無力的辯駁,自己都信不過。
她聽見玉帝的聲音,剛正不阿的回蕩在九霄之上:“北帝身兼重職,而今,卻視天規于無物,明目張膽的與你私通在一起,若不重罰,天神皆效法你二人,豈不天下大亂?一切皆因你起,你倒是說說,我為何要與你過不去?為何要罰北帝?為神——他渎亵神職,為師——他悖了人倫。”
她猛然回過了神,目光又從天邊回落到眼前。
不知何時,自己已經站在了結界旁邊,那眼尾處,還殘留着剛剛似是哭過的餘紅,她手指輕輕一觸,整片仙山之內,便電閃雷鳴,大雨傾盆。
狐魄兒看了一眼這輕觸之下的傷口,兩根手指,輕輕的摩挲着血絲,問了身後人一句,“這雷劫,也能困的住你們嗎?”
“不能。”八芝心疼的看了她一眼回道,“只有你。”
“哦,”她點了點頭,“玉帝做的,還算留了一絲人情。”
八芝撐了個結界,把雨擋在外面,便看向她還在流血的傷口,無聲的嘆了口氣,“走吧,大家都等着你呢。”
狐魄兒轉身的瞬間,便是勾唇一笑,這笑容,很快就将所有不好的情緒,一掃而光了。
夜色暈染,雨漸停歇。
山野精怪們的心思,都是單純的很,開心就笑,傷心就鬧,也不知道是為了點什麽,都在争先恐後的讨好着,他們這個不靠譜的主子。
狐魄兒潇潇灑灑的飲盡一杯酒,彎了彎眸說:“我到底是給了你們這群妖精什麽好處?一個賽一個的狗腿。”
阿貍大着舌頭,含混不清的指了指她,“幸胡不幸胡?開森不開森?牛逼不牛逼?”
“老子們就是犯賤啊,就是喜歡把你寵的張牙舞爪的,看着開心。”
“那天上的老王八們看你不順眼,滾蛋。”
“老大,從今往後,兄弟們罩着你,雖說你沒帶領我們得道升天,但是你盡力了,我們知道,兄弟們心裏有數。”
“曾經的康莊大道,我們跟你走,往後的刀山火海,我們也心甘情願随你去。”
“老大,感動不感動?”
狐魄兒随意一丢,手中的雞爪子就扔了過去,阿貍罵罵咧咧的呸了一口,“還是那麽喜歡扔雞爪子撓人,兩百年了,臭毛病,丁點兒沒改。”
酒過三巡,她也有些醉意朦朦,一杯一杯的痛飲淺笑着,聽着下邊,這些已經放肆過頭的小妖精們,七嘴八舌的胡說八道。
她随意的拿起酒壇,微晃着轉身離開,仰頭喝了一口,眯了眯眼角,含着眼淚就笑了,“什麽時候,一個個的嘴巴,都變得這麽甜了。”
漫山的翠竹蒼柏,夜涼如水。
醉卧在枝頭上對月飲杯,也已不是一回兩回。
回想着路上,她随口問了句八芝,“知道他現在在哪嗎?”
八芝小心翼翼的回她,“東海歸墟有處道觀。”
不用說的太明白,她心中便已了然。
遂又閉上了眼,将壇中酒一飲而盡,然後,一張清冷如仙的小臉上,流着淚,笑着說:“師父,輪回一路,如今,你又仙風道骨了,蒼生與我,當真是不負蒼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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