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一束光
林冬這才剛去點菜, 林二叔等人再次嚷嚷着要走,阮心屏裴識微熱情挽留,說是一會兒阮心磊就過來了,過來就把錢算一算, 這樣公平公正,對大家都好。
可是林二叔他們哪敢算啊, 吓的不行, 趕緊推辭,不管裴識微怎麽拉,他們死活不願意逗留, 急急忙忙掙脫, 慌裏慌張走出客廳, 急急地朝院外沖。
結果六個人沖的太急了,硬是撞到院門上, 把院門撞的“哐當”一聲, 聽着都覺得疼, 可是他們愣是沒有察覺,逃似的從林冬家院子出來, 出來之後便小跑着離開。
裴識微在後面喊:“他二叔, 吃過晚飯再走啊。”
林二叔邊跑邊擺手:“不了不了。”
“吃過晚飯,我送你們回去。”
“不用了不用了。”
林二叔等人一路小跑,跑着轉了一個彎,他們才同時停下來,一起喘氣, 喘着喘着便覺得今天這事兒真是窩囊,太窩囊了,心裏隐隐升起不服,林二嬸更是直接開口問:“我們就這麽走了?”
林二叔反問:“不走怎麽辦?”
“我們白養林冬了?”
“不然怎麽辦?你說怎麽辦?在這兒等着她那個法官弟弟來帶我們到法庭?”
林二嬸無言以對。
林冬大伯、三姑他們一臉的氣不過。
林二叔也是不高興,可是能怎麽辦?他們再賴也賴不過法律,再惹也惹不起權貴啊……林二叔氣呼呼地說一句:“回家!”
林冬大伯問:“真就這麽回家了?”
林二叔不說話。
林冬大伯又問:“以後都不來了?”
林二叔想了想,咬牙說:“來!”
“來幹什麽?”
“找林麗華!”
“打她幹什麽?”
“讓她出錢給爸媽修墳。”
“她會給錢嗎”
“不給不行!”
林二叔聲音特別大,大到妨礙角落啃骨頭的大黑狗,大黑狗立刻沖林二叔等人龇牙,林二叔等人在林冬家受了刺激,沒必要還要受一只大黑狗的氣啊,于是也不知道是六個人中間的誰,撿了半塊磚頭,對着大黑狗悶頭就砸,好在大黑狗反應靈敏一下閃過,可是它沒有跑,而是沖林二叔人迅速撲來。
林二叔他們吓壞了,趕緊擡步就跑,沒命地跑,一路跑到小路上,聽不見狗叫聲,六個人才慢下來,回頭看,林二叔邊回頭看邊走,一個沒注意到一個小孩子身上,他正要大罵,定睛一看是林冬。
林冬。
林冬拉着穆興河一起去小王飯店點菜,剛點完,穆興河要上廁所,林冬就在小王飯店門口等着,正等着小王飯店養的一只大白鵝,看到林冬就要追,林冬吓的趕緊和穆興河說一聲,然後拔腿就跑,沒想到剛甩掉大白鵝,就撞上林二叔了。
林冬當即吓了一跳。
林二叔看着林冬卻更氣了,把剛才受的窩囊氣全部撒出來,指着林冬破口大罵:“小野種,你沒長眼睛!”
林冬吓的一個哆嗦。
林二嬸走上前問:“他爹沒事兒吧。”
林二叔撣了撣胳膊說:“沒事兒。”
林冬黑溜溜的眼睛盯着六個人看了一圈,然後怯怯地挪動步子,準備離開,哪知剛走兩步,被一把拽回來,他心頭一駭,轉頭看向林二叔。
林二叔拽着林冬帽衫的帽子,說:“見人都不知道喊一聲,你啞巴了,是不是?”
林冬抿着嘴不作聲。
“叫二叔不知道嗎?”
林冬就是不吭聲。
“我是你二叔,這是你大伯,大娘,三姑,三姑夫,你都不知道叫人嗎?啊?白養你這個白眼狼了!”
林二叔一邊說着一邊就松掉林冬的帽子,改而揪着林冬的耳朵同林冬說話,林冬生活在林家的時候年紀太小,太多事情他現在都記不得了,包括曾經一個人坐在昏暗的房間坐一天,被哥哥打,被姐姐推,被使喚着去幹活,他都不記得了,可是卻給他留下了重重的陰影,導致他總是不安總是害怕,就像現在他都不知道反抗。
他越是不反抗,林二叔越是來氣,忍不住就想用力氣,正要用力揪林冬耳朵時,忽然聽到有人喊:“林冬!”
林二叔轉頭一看是剛剛找牙齒的四個孩子,他根本不把四個孩子放在眼中,可是穆興河他們四個卻把林二叔視為仇敵,四個人同時撲向林二叔,抱着林二叔的兩只胳膊就咬,林二叔慘叫一聲,松開林冬。
可是穆興河、賀小川、奇奇和蔣小軍卻沒有松,林二叔趕緊甩胳膊,林二嬸等人趕緊上前扯穆興河四人,首先被扯開的是賀小川。
賀小川一屁股坐在地上,可是他沒有哭,喃喃地說一句“媽媽,媽媽,二舅打林冬”,說完倏地爬起來,拔腿就朝東大街崽崽雜貨店跑,一口氣跑到雜貨店門口,看見林麗華、阮心屏、裴識微。
林麗華三個人正商量着去找林冬,免得林冬碰上林二叔他們了,一轉頭看見賀小川氣喘籲籲地跑回來。
林麗華問:“小川,你跑這麽快幹什麽?”
賀小川來不及喘氣,一口氣說完:“媽!二舅他們在打林冬興河他們!”
林麗華、阮心屏、裴識微三人當即臉色大變,一起問:“在哪兒?”
賀小川伸手向後一指。
林麗華、阮心屏、裴識微立刻朝那邊跑去,跑到路口時,看到穆興河、奇奇和蔣小軍把林冬護在中間,然後在六個大人之間來回撲騰,特別是年紀稍微大一點的穆興河和蔣小軍,二人知道賀小川跑去找其他大人了,所以他們兩個一起抱着林二叔的胳膊,不管大人怎麽扯他們甩他們,他們就是不放手,一直到林麗華、阮心屏、裴識微來到,穆興河、蔣小軍還是沒有放手。
可是林冬大伯等人不再扯穆興河和蔣小軍。
穆興河看着林麗華三人問:“我爸爸來了沒有?”
林麗華說:“快來了。”
那就是還沒有來,穆興河和蔣小軍都不放手。
裴識微趕緊走上前,護着穆興河和蔣小軍說:“興河、小軍,先放手。”
穆興河堅定地說:“不放。”
裴識微說:“先放手,有什麽事兒交給叔叔來辦。”
穆興河堅定地說:“不放,我要等我爸爸來!”
“我來了!”穆懷安的聲音響起來。
穆興河轉頭看一看,不但看到了穆懷安,還看到了小軍爸爸、賀清章、奇奇爸爸、奇奇媽媽還有左鄰右裏,都來了,有的人手裏拿着掃帚、木棍,穆興河高興地喊:“爸爸!”
蔣小軍也喊:“爸爸!”
奇奇更加高興地喊:“爸爸媽媽!”
孩子們高興了,可是林二叔卻怕了,想跑跑不了,只能認慫,趕緊說是誤會,說是自己剛才看林冬亂穿馬路,他就教訓林冬兩句,穆興河這幾個孩子以為他要打林冬,于是二話不說就上來扯他,他可是一根汗毛都沒有傷害這些孩子,都是誤會誤會的。
他是林冬的二叔,曾經養過林冬三年多呢,怎麽會真打林冬呢,不過是讓林冬下次過馬路小心一點兒,可是穆興河這幾個孩子分不清楚大人的嚴厲教育的。
林二叔說的頭頭是道,這倒讓穆懷安等人覺得自己可能小題大做了,畢竟小孩子有時候就是會把大人的“嚴厲”當“壞”,穆懷安等人看向林麗華,林麗華指着林二叔就罵:“你爛心肺的,會教育?”
林二叔反問:“那我犯得着現在打林冬嗎?不信你問問林冬,我有沒有打他?林冬,說二叔打你嗎?”
林冬沒說話,穆興河倒開口說:“打了!”
“我打哪兒了?”
“揪冬冬耳朵!”
“揪耳朵算打嗎?你媽沒揪過——”
“算!”不等穆興河回答,阮心屏先開口了:“揪耳朵也算打,也算暴力。”
阮心屏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睛卻是盯着林冬,她從到路口開始就一直觀察着林冬,林冬一開始是幫着穆興河和蔣小軍拽林二叔的,眼神中有很清晰的堅定,看到爸爸媽媽來時,他是開心的,但是聽到林二叔辯解,看到大人們的動搖,他的眼神中又是不安和茫然的。
阮心屏全部都看在眼中,她終于開口喊:“知然。”
林冬終于看向阮心屏。
阮心屏說:“過來。”
林冬有些忐忑地走過去。
阮心屏蹲下身,看到林冬發紅的耳朵,忍着心疼,問:“告訴媽媽,你二叔為什麽揪你耳朵?”
林冬不作聲。
阮心屏聲音溫柔地說:“沒關系,只要你說,媽媽都相信你,媽媽永遠都相信你。”
林冬小嘴動了下。
阮心屏說:“寶貝,告訴媽媽,爸爸媽媽為你做主。”
林冬清澈的眼眸盯着阮心屏,心底最深處那片黑黝黝的地方似乎被人發現了一樣,他終于開口說:“他叫我小野種,我不理他,他說我不喊他二叔,他扯我帽子勒我,還揪我耳朵。”
林冬話剛落下,突然“砰”的一聲,是裴識微一拳把林二叔給打趴下了,林冬吓了一跳,阮心屏則慢慢地站起身來,一手扶着林冬的腦袋,讓他靠在自己的腰窩,一手指着要和裴識微動手的林冬大伯等人,說:“今天你們一個都別想走!”
林二叔等人一愣。
阮心屏轉向穆懷安等人說:“各位鄰居,今天請你們幫個忙,幫忙攔住這些人,我必須為我兒子讨個說法。”
穆懷安、奇奇爸等人立刻操起家夥把林二叔等人圍住。
林二叔趕緊自地上爬起來,指着阮心屏說:“你敢!”
阮心屏表現肅殺,開口說:“你看我敢不敢?我告訴你們,今天你們罵我兒子,打我兒子,威脅我兒子,我阮心屏要是不能夠讓你們付出代價,我不姓阮!”
林二叔等人真沒想到剛剛之前還溫聲細語的阮心屏,發起怒來這麽可怕,他們登時爆汗如漿,再看向裴識微時,裴識微的臉色更加駭人,裴識微聲音低沉卻有力度:“不扒掉你們一層皮,我不配做林冬的爸爸!”
林二叔吓的腿一軟,一下癱坐在地上。
林麗華等人還是第一次見林冬爸媽發這麽大脾氣,沒想到這麽駭人,像是平靜的湖面突然卷起驚濤駭浪,誰都招架不住,只有沉默。
只有林冬覺得這驚濤駭浪像是一種徹底的洗禮,他先看看爸爸,又昂起小臉看看媽媽,怔怔地望着,他突然感覺自己一下子回到幾年前。
幾年前他一個人坐在黑漆漆的死靜一片的儲藏室,儲藏室裏有舊書、舊凳子還有舊衣服,在黑暗中影影綽綽像鬼魅一般,還有老鼠叫,他害怕極了,害怕地抱着膝蓋縮在牆角,正在這時一束光從頭而降,帶來了明亮帶來了溫暖也帶來了安全,這束光的名字叫——爸爸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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