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江府一群人神色複雜地走了。
溫泊雪被汽水嗆得直咳嗽,一見謝星搖與晏寒來,面上更紅。
月梵頗為心虛:“你們什麽時候來的?”
“不久之前。”
謝星搖心知他們臉皮薄,特意岔開話題:“江府懷疑我們來自仙門,多虧師兄師姐察覺動靜,特意上演這樣一出好戲,我們才能擺脫懷疑。”
她這話一舉兩得,既能化解溫泊雪的尴尬,同時也向晏寒來編了謊,用來解釋方才那些古怪的動作。
她說罷目光一轉:“我本打算向你們傳音,卻被人壓住了。”
這話裏噙了點兒問詢的意思,晏寒來被冷不丁盯住,神色如常:“我若不壓,謝姑娘是等着傳音被江家人察覺麽。”
“……江家人?”
“靈狐感知極強,她又對你下了個窺神咒,一旦催動靈力,必然露餡。”
她完全沒察覺自己何時被種了咒。
謝星搖皺眉:“你怎麽知道我要傳音?”
對方笑出一道氣音:“謝姑娘還能想出什麽高深法子?”
這是在暗諷她思緒淺薄。
謝星搖也笑:“晏公子能立馬想到這一點,豈不是所思所想與我相同?”
——要傻一起傻,你別想占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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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泊雪看不出這兩人的明争暗鬥,聞言恍然大悟:“我知道!這是心有靈犀!”
此話一出,立刻收獲兩道不善的視線。
“說回正事。”
謝星搖向身後看上一眼,确認再無他人,小心翼翼關好房門:“整個江府心魔異動,你們應該有所覺察了吧。”
溫泊雪如同回答老師問題的小學生:“嗯!”
“以江承宇對白妙言的癡迷程度,定會折損修為救她,為她破除心魔。雖然可以等心魔退去之後,與他殊死一搏——”
謝星搖用指節扣扣桌面,在咚咚響聲裏再一次開口:“不過……我想到另一個更好的辦法,你們願意試試嗎?”
溫泊雪:“……啊?”
他是當真懵了。
謝星搖口中那個“不夠好”的辦法,正是《天途》原文劇情。
他們趁江承宇虛弱之時動手,結局是江承宇白妙言一并死去,幾個主角都受了重傷,好在保住一條命。
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生路。
但正如之前讨論的那樣,一旦撞上江承宇,他們有很大幾率落敗。
“突破點在于,白妙言之所以對江承宇死心塌地,全因中了他的媚術、記不清過往事情,而且不知道他在殘害鎮中百姓。”
謝星搖颔首,為二人簡略敘述今日發生的種種。
她曾經覺得這個故事匪夷所思,在心裏吐槽過千萬遍矯情的虐戀,然而事到如今,一切終于解釋得通。
白妙言之所以心生魔障,全因心心念念曾經的白府。奈何媚術仿佛堅韌的鎖,每當她想要逃離,都越來越緊、越來越折磨。
說到底,她只是個苦苦掙紮的可憐人而已。
“江承宇要破心魔,定會獻上他們二人的定情之物,以情破魔,把愛欲刻進她識海。”
謝星搖:“那麽問題來了,如果在破除心魔的重要關頭,有另一件東西代替定情信物、斬斷她識海中虛假的記憶呢?”
月梵雙眸一亮:“她說不定能清醒過來!”
“白妙言被供養這麽多年,修為一定不低,若能得到她的助力,扳倒江承宇輕而易舉。所以接下來的問題是,我們應該給她什麽?”
謝星搖點頭:“一個與白妙言有關的、于她而言比愛情更重要的物件——”
“你們還記不記得,白家有把祖傳的刀?”
“也就是說,你想用那把刀破開白妙言的心魔。”
溫泊雪重重落地,收好浮空的百裏畫卷,好奇朝四周看了看:“嘶——這白家老宅怎麽陰氣森森的?”
按照白日裏說書人的說辭,那把刀仍留在白府。他們要想取刀,必須禦器飛行來這個地方。
月梵雙手環抱,打了個哆嗦:“不是說這屋子鬧鬼嗎?全家人慘遭屠戮,怨氣深重不得往生,那白老爺還整夜瞎轉悠呢。”
在場除了晏寒來,全是生長在五星紅旗下的好少年,哪曾見過怪力亂神的事兒。
溫泊雪吞了口唾沫,他連看懸疑電影都會被吓飛。
“白家人以捉妖驅魔為己任,就算變成鬼怪,應該也算不得怨靈。”
謝星搖心裏也有點打鼓,見他倆犯怵,輕聲笑道:“保持平常心就好,它們總不可能突然出現,專程來吓唬——”
她話音未落,忽然聽見斷井頹垣邊的一聲悶響。
謝星搖止住跳起來尖叫的沖動,迅速後退一步,拉住身旁那人的衣袖。
暗夜之中唯有月色澄明依舊,亘古不變的皎白瑩光映上不複當年的敗落院牆,一抹黑影自屋頂躍起,原來是只路過的貓。
砰砰跳動的心髒趨于平緩,她悄悄松了口氣。
再擡眼,心口又緊緊繃住。
方才的變故突如其來,謝星搖出于本能抓住一人衣袖,回過神來,才發覺那是件似曾相識的青衣。
對上晏寒來雙眼的剎那,她太陽穴重重跳了兩下。
對方的鳳眼瞧不出笑意,偏生嘴角一勾:“保持平常心。謝姑娘字字珠玑,在下自嘆弗如。”
謝星搖回以假笑。
這段插曲匆匆過去,她只當一切從未發生,擡頭環顧四周。
原是玉樹莺聲,江南水榭,哪知盛景最易冰消。這屋子被當作鬼宅久了,少有外人踏足,院落的高牆綠蔭處處,透過斑駁爬山虎,能窺見被大火灼燒過的烏黑。
黑漬肆意生長,在月光裏宛如鬼魅在張牙舞爪。夜色沉沉,若有似無的壓抑感如影随形,偶有風聲掠過,像極嗚咽,惹人心慌。
目光經過庭院正中,謝星搖腳步頓住。
一把長刀深深插于地面,力道之大,将兩側地板破開蛛網般的裂口。
這裏的一切都老舊蒙塵,長刀卻锃亮如初,月光被刀鋒斬碎,化作片片漣漪,流連刀尖。
溫泊雪鼓起勇氣上前一步:“這應該就是那把——”
“當心!”
月梵的呼聲同時響起,她眼疾手快,将溫泊雪後拉幾步,幾乎是瞬息之間,自長刀湧出滔滔黑氣。
謝星搖看着它彙出一道人影。
人影高大,生得英武正氣、俊朗魁梧,倘若忽略他身後的騰湧黑煙,不似冤魂,更像個武神。
擁有如此強烈的壓迫感,且能寄宿在寶刀之上,這應該就是白妙言的父親、亦即此刀逝去的主人。
男人未如尋常怨靈一般發狂,沉默着掃視一圈,喉音低啞陰沉:“仙門弟子?仙門有仙門的規矩,家傳寶刀,你們恐怕碰不得。”
“正是。”
謝星搖生澀作揖:“前輩,我們今日前來,是為取得此刀,助令媛擺脫心魔。”
“心魔?”
“白家變成這樣,江承宇又苦苦糾纏。”
白家已經夠慘,她不想讓老父親更加難過,刻意省去了大段的虐戀情深:“唯有此刀,能助我們除掉江承宇。”
江承宇。
男人本是神情淡漠,聽聞這個名字,身後煞氣陡生。
“那妖邪……果然是他。”
濃郁黑氣有如實體,引得沙礫灰塵簌簌顫動,“近日以來的失蹤之事,可與他相關?”
謝星搖點頭:“不錯。前輩如何得知?”
“路過之人多有談及,我雖在刀裏,卻能聽得。”
男人沉聲:“他爹娘便是如此,視人命如草芥,殺了不知多少人。可憐我白氏世代除魔,每日聽他為非作惡,卻只能困于這一方天地。”
他愈說戾氣愈重,眼珠裏的黑好似潑墨,迅速向眼白滲透。
這是狂化的征兆,随時會有危險發生,謝星搖剛要上前安撫,胳膊被人輕輕一按。
“所以今日,我們便是來了卻前輩的心願。”
晏寒來不愧為反派角色,面對此等怨靈仍然氣定神閑,上前一步站在她身前:“我等自知外人碰不得寶刀,可前輩難道不想報仇?江承宇毀你家宅屠你滿門,如今觊觎到你女兒頭上……前輩莫非甘心困于此地,而不是用這把白家人的刀,解白家人的仇麽?”
長刀肉眼可見地顫抖起來。
青衣少年長睫微動,任由夜風撩動耳邊碎發,嗓音含笑:“更何況,我們會把刀交到白妙言手裏。”
男人冷笑:“我如何能信你?誰能保證,你們不是群利欲熏心之徒?”
白家老宅封印着諸多怨氣,有怨氣在,此刀便不會被外人所得;一旦離開這裏,老宅也就失去了保護它的能力。
他不能草率做下決定。
況且,在這處宅子裏,守着刀的不止他一個。
“奇怪,你們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
溫泊雪蹙眉:“不像貓……好像還帶了點兒怨氣。”
月梵望着角落苦笑:“準确來說,不止一點兒。”
而是很多,多到鋪天蓋地。
先是有黑煙從牆角冒出來,悄無聲息聚成人形,仿佛是不滿足于陰暗的角落,樹梢、房檐、被燒毀的窗棂也接連淌出黑影。月色潺潺,黑霧蒙蒙,整個老宅好似成了張宣紙,任憑墨汁溢開。
這是被殘害的白家老幼,由于修為不高,被怨氣裹挾之後,成為了只知殺戮的惡靈。
溫泊雪吓到腿軟,秉承“要當有用人”的信念,擡手結出一個法陣,将衆人護在其中。
另一邊,晏寒來神色如常,手中掐訣。
眼見法訣将成,謝星搖顧不得太多,一把握住他掌心,止住即将完成的動作:“等一下。”
掌心冰涼,激得她皺了皺眉。
晏寒來下意識掙脫,不料對方握得更緊:“此刻不宜下殺手。”
面對亡靈要想活命,要麽将其超度,要麽趕盡殺絕。
他們不曾修習往生之術,況且白府怨氣濃郁至此,若非德高望重的名門大師,絕不可能超度成功。
“怎麽。”
他最鄙夷仙門弟子的僞善,因而笑得冷淡:“謝姑娘想要以死殉刀?”
出乎意料的是,謝星搖語氣十足冷靜:“我沒那麽偉大,願意拿性命冒險。”
她不是聖母瑪利亞,清楚明白在這樣的情景下,一旦心懷不忍,就只有被生吞活剝的份。
只是此時此刻,不适合立馬動手。
一來這群亡靈的确無辜枉死,生前懲惡揚善卻不得善終,倘若死後再被打得魂飛魄散,未免太慘了些。
二來他們有求于人,一邊說着給白家報仇,一邊讓白家的殘魂灰飛煙滅,這是要成世仇的節奏,怎麽可能拿到家傳寶刀。
“我想到一個超度的辦法。”
謝星搖一點點把手松開:“如果失敗了,再除掉他們也不遲。”
溫泊雪呆了。
月梵懵了。
謝星搖聲稱有了辦法時,兩人不約而同想到她的游戲。
一起打鬼子。
聽起來多威風,多有範兒。
溫泊雪覺得她會施展一套中華武術,把這群家夥打到心服口服;月梵則篤定她會拿出冒藍火的加特林,沖着妖魔鬼怪就是一通噠噠噠噠。
但她只是上前幾步,接連躲過好幾個怨靈的圍攻,速度之快預判之準,讓其中一個女孩厲然狠聲:“為什麽……我就不信傷不了你!”
謝星搖面色如常,又一次側身避開襲擊:“你們當然傷不到我。”
離譜的事情發生了。
她一本正經地開口:“因為你們不是真正的怨靈,只是我腦子裏想象出來的畫面,現實中根本不存在。”
月梵:?
“怨靈作為一種意識、一種精神力,從根本上講,不可能出現在物質的世界裏。”
謝星搖:“或許……你們聽說過唯物主義麽?”
溫泊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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