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溫泊雪走出書房時,被滿面花香熏得打了個哆嗦。

他與月梵順利通過面試,只等接下來的文測,謝星搖早早在外等候,瞥見他們身影,興致勃勃揮了揮手。

晏寒來立于她身側,禮貌颔首。

“搖搖為何如此高興?”

月梵笑道:“我們方才進入書房,聽裏面那四人交頭接耳,聲稱有個姑娘還沒開始就溜了——那姑娘不會是你吧。”

她用了陳述句的語氣,顯然早已知曉答案。

謝星搖小跑向她身邊,語調倏軟:“因為面試官裏有人一直找茬,我和晏公子同仇敵忾、功成身退,打響了無産階級反抗資本主義壓迫的第一槍!”

她生得精致,一雙鹿眼幹淨又漂亮,只需稍微彎一彎眼,就能叫人心生好感。

月梵最吃她這一套,揚唇應聲:“我知道,穿紅黑色衣服的那個對不對?他一直不懷好意盯着我瞧,直到身後的燈架突然倒了一地,燈盞砸在他腦袋上。”

溫泊雪點頭補充:“他試圖扶正燈架,結果腳下一滑,整個人摔在地上。”

這是他們的咒術生效了。

謝星搖默默瞟一眼晏寒來,見對方垂眼,四目相對的剎那,朝他輕挑一下眉梢。

“所以,”謝星搖道,“我和晏公子在第一輪被雙雙刷下,接下來的文試,要靠你們二位了。”

[文試,豈不是和考試一樣?]

想起某些不甚愉快的記憶,月梵輕皺鼻尖,悄然傳音:[我上學那會兒最怕考試。那句話怎麽說來着,沒背的內容必考,背了的知識點,全在題幹裏主動出現。]

[雖然腦子裏留存了一些原主人的記憶,但詩詞零零散散,很不齊全。至于我——我已經好多好多年沒考試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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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泊雪弱弱接話,耳根泛紅:[我穿越之前,連大學都沒讀過。]

更何況修真界裏的遣詞造句清一色文绉绉,他連意思都聽不大懂,要說能奮筆疾書,絕對是天方夜譚。

謝星搖面色如常:“淩霄山弟子常年修習道法,對詩詞歌賦不甚了解。師兄師姐不必擔心,我同昙光小師傅提前有過商量,為你們準備了一樣小法器。”

前面那句話,自然是針對晏寒來的謊言——

原文裏的溫泊雪與月梵皆是文武雙全,對詩詞歌賦造詣頗深,她唯有這般解釋,才能不讓晏寒來起疑。

書房之外行人繁雜,不适合詳談此事。謝星搖尋得一處僻靜角落,自儲物袋拿出兩張符紙。

“此為高階傳音符,昙光小師傅在上面加了佛門咒術,能以神識傳音。雖然效果可能沒有當面傳音那麽好……不過絕對夠用。”

謝星搖擡起右手,亮出其中一張:“屆時二位傳音入密,将題目告知于我們,我們自有接應。”

月梵大受震撼:“作弊神器。這就是神奇的修真界。”

溫泊雪心有顧慮:“倘若使用靈力,不會被發現嗎?”

謝星搖笑笑:“繡城的精怪大多修為低下,我細細探查過,那幾位管家護院都在築基初階。”

對于高階修士而言,能輕而易舉發現身邊的低等靈力——

譬如他們當初不擅闖江府,就是為了避免驚動江承宇。

然而對于修為低弱的小小精怪來說,高階修士只需有意掩藏,就能讓他們很難發覺靈力蹤跡。

“雖是不正當手段,師兄師姐不必有心理負擔。”

謝星搖指尖輕撚符紙:“繡城人心惶惶,沈府極可能是幕後真兇的藏身地,唯有通過這個法子潛入其中,才有機會将它找出,還繡城安寧。屆時我、昙光小師傅與晏公子會全力配合二位,無須擔心。”

“沒問題。”

月梵接過符紙:“文試将在一柱香後開始,我們——”

她話沒說完,忽然聽見身後兩道踏踏腳步,于是迅速閉了嘴,恢複平日裏川渟岳峙的模樣。

迎面走來兩個年紀不大的小厮。

這處小院偏僻荒涼,許是沒料到會有人在,小厮好奇将他們打量幾眼,很快繼續往前,停在一棵快要枯死的柳樹下。

謝星搖挑起眉梢。

柳樹生得細瘦,雖然已至春日,枝葉卻是稀少枯黃,幾條柳枝病怏怏地垂落而下,實在稱不上美觀。

值得留意的是,樹枝上挂了三三兩兩的紅繩白紙,與他們在北州所見的景象如出一轍。

這應當是一棵用來許願的樹。

“祈願樹——”

謝星搖想起當初聽得的介紹,紅繩許願是北州特有習俗。她沒想太多,下意識開口:“沈府老爺是北州人嗎?”

“老爺不是。”

其中一名小厮聞聲擡頭:“這樹曾經的主人是。”

溫泊雪一愣:“曾經的主人?”

“這棵樹以前很神的!”

小厮道:“它原本不在府裏,而是生在上任主人的家門前,聽說屢有奇效,實現了主人一家的不少心願。可惜那家人在北行的路上出了意外,沒一個活下來,後來幾經輾轉,柳樹就被栽進沈府了。”

月梵:“那它如今這是……”

“說來也怪,自它主人死後,柳樹就一蹶不振,生機沒了大半。”

另一個小厮接話:“我們嘗試過在它身上挂紅繩,但從沒成真過,久而久之,沒什麽人再來理會它了。”

與他同行的少年摸摸後腦勺:“我倆今日來,是為把紅繩取下——一直挂在這兒,怪傻的。”

“都說繡城草木有靈,柳樹會不會是心知主人死去,所以才變成如今這副模樣?”

兩個小厮取下紅繩告別離去,溫泊雪望着柳樹皺眉:“看它形貌,不久便要死了。”

“能實現願望的樹。”

月梵輕撫下巴:“既然咱們來都來了,不如在樹上挂個紙條,祈禱能順利通過文試吧。”

她正兀自出聲,謝星搖口袋裏的傳音符忽然嗡嗡一響。

拿出傳音符,昙光的嗓音頓時響起:“各位,我已到沈府門前。”

“我與晏公子馬上出來。”

謝星搖飛快回應:“各種古籍書冊都帶來了吧?”

“放心。”

昙光嘿嘿一笑:“這次做了萬全的準備,絕不可能翻車。”

不知為什麽。

聽見最後那無比熟悉的六個字,謝星搖的右眼皮,不甚吉利地跳了跳。

昙光體質特殊,不便進入沈府;謝星搖與晏寒來雙雙淘汰,同樣沒了繼續逗留的理由。三人于沈府旁側尋了處小茶樓,在角落坐下。

“我和溫泊雪已經坐下了。”

月梵的傳音通過符箓響起,由于距離太遠,聽得不甚清晰:“我看看……題型大概是補充古詩詞和撰寫文章。”

雖然傳音只能聽清七成,但總算成功了。

謝星搖心下微松。

[放心放心。]

昙光面上瞧不出緊張,勢在必得:[溫泊雪和月梵好歹是全書重要人物,有主角光環罩着,不會出問題。]

[只能祈禱不要有任何岔子了。]

謝星搖暗暗嘆氣:[過不了文試,就沒辦法接近boss沈惜霜,那樣一來,主線任務必定泡湯。]

他們二人說悄悄話的間隙,沈府中的月梵已發來傳音:“第一題是……《溯游魂夢》第三句。”

謝星搖正襟危坐,飛快翻開身前詩集:“《溯游魂夢》,快快快。”

她話音方落,身側的晏寒來倏忽一動。

“魂牽夢繞,花落水流。”

謝星搖怔怔擡頭。

謝星搖:……?

晏寒來面無表情避開她視線:“下一題。”

“看不出來,晏公子居然對詩詞頗有造詣!”

另一邊的月梵興致勃勃:“我看看,第二題是《歸鄉四則》第二則第三句。”

晏寒來毫無遲疑:“欲裁半截詩,遙贈舊時鄰。”

簡直一個人形答題機,這次文試絕對沒問題!

月梵鬥志更盛,手中墨筆如龍:“還有還有!第三題……”

晏寒來居然答出了所有文試題。

當月梵與溫泊雪寫下最後一個字,落筆之際,雙雙長舒一口氣。

昙光目露震驚,傳音入密:[晏公子……他這麽厲害嗎?]

謝星搖茫然搖頭。

原文裏提到他,俨然一個四處漂泊、以屠殺為樂的小魔頭,從未與詩詞歌賦扯上過任何關系。

……晏寒來是從何處學來的這些?

她心下好奇,然而晏寒來戒備心極強,現在并非向他提問的最佳時機,只能閉口不言。

一場文試匆匆落幕,接下來只需靜候成績。

困擾多時的任務完成,謝星搖心中緊張消去大半,心滿意足喝下一杯熱茶,猝不及防,又聽見傳訊符嗡嗡一響。

應當是結果出來了。

昙光滿心期待地将其點開,不過轉瞬,耳邊響起月梵躊躇的低語:“奇怪——”

謝星搖惬意托起下巴:“怎麽了?”

月梵:……

月梵音量漸小:“我沒過……溫泊雪也沒,卷面一百,他總共八十分。”

謝星搖:?

謝星搖飛快擡眸,同晏寒來對視一剎,對方居然破天荒露出了幾分茫然之色,蹙眉輕顫長睫。

另一頭的溫泊雪低聲嗫嚅:“其實在寫的時候就覺得有些古怪,比如第二題,什麽‘欲裁膽結石,遙贈舊時鄰’……作者怎麽想的,居然要把膽結石送人?”

無需更多言語。

謝星搖,隐隐約約明白了一切。

月梵似是敲了下他腦袋:“什麽膽結石,是半截詩!”

溫泊雪摸摸額頭,語帶驚惶:“那第十題的‘眼瞎夜游山,摔死為哪般’呢?”

月梵:“是‘炎夏夜游山,哀思為哪般’。”

破案了。

他們通過語音交流,根本無法核對文字,加之距離太遠,傳音模糊不清——

更何況溫泊雪與月梵都沒怎麽接觸過古詩文,哪怕聽見傳音,也不一定明白其中含義,只能下意識去寫。

譬如那“欲裁半截詩”,若只匆匆一聽,常人的确很難對上所有字句。

謝星搖揉揉眉心:“月梵師姐又是哪裏出了問題?”

月梵:“第一題的《溯游魂夢》。”

月梵說罷稍頓:“別的題是答錯不給分,不知為何,我在這道題上被倒扣了一百分——所以我的總分,是負十分。”

謝星搖:……你究竟寫了多離譜的答案,不要用這麽驕傲的語氣說出來啊!

“哦哦,就是那個‘魂牽夢繞,花落水流’?”

溫泊雪乖乖應聲:“我對這首詩有點印象,說是作者行于荒郊思及故園,眼前所見卻只有一片荒涼景象,正如花落水流,一去不可追。讓我看看,你寫了什麽?”

傳音符裏響起嘩啦紙頁聲響,應是溫泊雪接過月梵試卷,低頭去瞧。

溫泊雪:“魂牽夢繞——”

溫泊雪:“歡、歡樂水牛?!”

昙光:……

謝星搖:……

良久,沉寂的空氣裏,響起月梵一聲“诶嘿”低笑。

她的笑聲如此樸實憨厚,一如詩人悵然行于田間,在滿目荒涼裏,懷念着的那只快樂水牛。

好家夥。

他們平平無奇一支穿越者小隊,裏面居然藏着一對卧龍鳳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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