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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經過一番簡短的自我介紹,在王成闕的帶領下,謝星搖穿過迷宮的第一個岔道。

她留了個心眼,并未全盤相信他的言語,在拐角處暗暗探去一抹靈力。

靈力澄白,悄然拂過參天高牆,引來一陣簌簌風響。

沒有遭遇陷阱,也沒遇上妖魔邪祟,至少就目前看來,一切風平浪靜。

“穆幽偶爾會出現在這座塔裏。”

王成闕并不在意她的試探,輕笑着解釋:“邪祟們雖然不會傷他,但陷阱卻是不認人的。為了确保他自個兒能一路通暢,特意設下了一條比較安全的路線。”

謝星搖靜靜聽他講話,目光往上,掃視迷宮中的景象。

層層疊疊的高牆圍出一條又一條岔道,拐角之多路線之繁雜,叫人頭暈目眩。

陷阱被布置在看不見的角落,從她的視野望去,能見到幾只游蕩着的邪祟。

金丹修為,虎視眈眈,很不好招惹。

“這條路線沒有奪人性命的咒術陣法,但藏了幾只兇殘邪祟,你們務必小心。”

瞥見幸存者中藍衣小道士死灰般的面色,王成闕聳肩道:“畢竟大多數邪祟對穆幽言聽計從,不會傷他。”

“謝仙長不要害怕。”

書靈抱緊手中長劍:“我定會時時刻刻護在仙長身邊,不讓仙長受傷!”

“這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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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成闕默默觑他,神色複雜:“多年不見,腦子被撞了?”

“你才腦子被撞了。”

書靈不屑,回瞪他一眼:“謝仙長身嬌體貴,哪是我們能比。我對謝仙長心懷無上敬仰之意——”

他說到一半,亡靈之書的強制願力緩緩褪去,屬于自己的理智占據上風。

書靈咬牙切齒:“不要和我說話,你們這群愚蠢的人族!”

王成闕:……

王成闕小聲:“腦子真壞了?”

“這件事說來話長。”

雖然記憶與性子出現了極大改變,但歸根究底,書靈與王成闕同屬于一人的靈魂。

謝星搖身為罪魁禍首,勉強笑笑:“我向亡靈之書許了願望,希望書靈能随着我們一路同行,順便幫點小忙。”

“幫點小忙?”

書靈忿忿跳腳:“你當初的原話可不是這樣!什麽‘心生崇拜’,什麽‘一發不可收拾’,什麽‘成為你最忠誠的工具’,毒婦!”

王成闕若有所思看他半晌,頗為苦惱地嘆一口氣:“我當年心性桀骜……這孩子太笨,讓你們見笑了。”

書靈的神色愈發猙獰。

“其實就算知道正确的路徑,也不一定能走出迷宮。”

王成闕并不理他:“你們來之前,我還很是擔心——這地方處處遍布了金丹邪祟,就算能避開致命陷阱,遇上它們同樣夠嗆,我見過好幾個年輕人,都是死在那群邪魔手上。”

他一頓,眸光斜斜瞟過,落在書靈身上:“不過如今看來,應該沒什麽問題了。”

這句話說得隐晦,書靈先是一愣。

然後很快明白過來意思,橫眉豎目:“想讓我幫你們解決塔裏的邪祟?告訴你,我不是任你們随意驅使的打手,絕不可能為你們賣命!”

話音方落,便聽不遠處一聲怒嚎聲響。

半人半蛛的邪祟覺察生人氣息,當即伸出利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狂襲而來。

上一刻還滿臉不情願的書靈,毫不猶豫拔劍出鞘:“謝仙長後退,我來保護你!”

寂靜空氣裏,傳來王成闕的噗嗤一笑。

書靈:……

啊啊啊可惡!!!

他氣惱歸氣惱,心中縱有萬般不願,身體還是不由自主行動起來,揮開淩厲劍勢。

這道劍招迅捷而凜冽,一剎間劍光如雨,織出繁雜錯綜的巨大白網。

細細望去,每條構成“巨網”的白線都是一道劍氣,徑直與半人半蛛的邪魔轟然相撞。

再眨眼,但見血肉紛飛,道道劍氣爆開,将邪祟撕裂成萬千碎屑。

這場戰鬥結束得毫無防備,當人蛛重重倒地,在場衆人都沒怎麽反應過來。

“這……”

昙光星星眼:“好帥。”

“啊……”

溫泊雪張張嘴:“好厲害。”

不愧是小說和影視劇裏出場頻率最高的劍修,果真一劍驚天,叫人嘆為觀止。

一個佛修一個法修默默對視,雙雙嘆一口氣。

書靈收劍入鞘,聽他們誇得高興,得意洋洋揚了揚下巴。

王成闕覺得丢人,一聲不吭別過臉去,假裝不認識這個傻子。

“好強的劍意。”

月梵師從淩霄山神宮,同樣是個學劍的修士。

她對劍氣極為敏感,好奇挑眉:“這是我從未見過的劍法,莫非是由前輩獨創?”

原先那位真正的“月梵”是個劍道天才,有過目不忘之能,将看過的每本劍法都牢記于心。

在她十五歲那年,代表淩霄山參加宗門大比的時候,甚至只憑幾眼便參透了對手的劍法,當場使出如出一轍的劍招,技驚四座。

月梵很有自知之明,明白自己沒她那種超絕的悟性,好在記憶裏的劍法還算清晰,沒忘掉太多。

“不記得。”

書靈搖頭:“我從誕生之日起,就會用這套劍術。”

王成闕冷哼一聲。

“這是我老王家祖傳的劍術,名為斬龍訣。”

半透明的青年懶懶上前,指尖瑩白,撫過書靈手裏緊握的長劍:“這也是我老王家祖傳的寶劍——全忘了個一幹二淨,不肖子孫。”

書靈又一次瞪他。

“斬龍訣!”

書靈對此無甚反應,月梵卻是激動擡眸:“我聽過這個劍式,傳聞當年惡龍突襲幽都,有一劍修拔劍而起,将惡龍斬于城下……用的就是這一招。”

王成闕展顏笑開:“那是我爹。”

“自幽都一戰,斬龍訣便名揚天下,沒想到今日能在這裏見到。”

月梵笑笑:“果真不同凡響。”

“過獎。看月梵小道長手裏的劍,應是價值連城的寶物。”

王成闕揚唇道:“至于小道長在劍道上的造詣,必然也不低。”

話音方落,幸存者中便有一個小少年低聲接話:“正是!月梵師姐身為淩霄山神宮弟子,乃是年輕一代修士中當之無愧的佼佼者。在我們宗門裏,不少劍修都聽說過她。”

那是之前的“月梵”,與她無關。

月梵聽得心虛,讪笑擺手。

“不過話說回來,我已死在這個鬼地方,老王家幾百年的傳承,到我這裏就斷了。”

王成闕輕撫下巴,略一挑眉:“既然月梵小道長對斬龍訣感興趣,咱們今日有緣,不如由我将劍譜相贈于你,如何?”

月梵受寵若驚:“咦?”

下一刻,便見王成闕拍拍書靈後背:“劍譜應該在你儲物袋,拿出來。”

書靈又又又憤怒跳腳:“我是你忠心耿耿的仆人嗎?不要試圖命令我,愚蠢的人族!”

然後拿出儲物袋,手中現出一本泛黃的古冊。

他們兩人長得一模一樣,要說有什麽不同,書靈衣衫整潔、一絲不茍;王成闕在九重琉璃塔摸爬滾打這麽多年,不僅身上染了灰塵,面上亦是胡子紮拉,瞧上去頗有幾分頹廢邋遢。

如今面對面說話,像極一對脾性不合的雙胞胎,雲淡風輕的哥哥帶着他無能狂怒的暴躁傻弟弟,在塔裏講雙人相聲。

“多謝前輩!”

王成闕已然身死,将劍譜交給她,是傳承劍術的唯一方法。

月梵并非矯情之人,小心翼翼将它接下,翻開第一頁:“我記得斬龍訣招招繁複,唯獨最後一式返璞歸真,能以最簡單的劍式,爆發最強的力量——當年老前輩屠滅惡龍,就是用了第十式。”

“第十式看似簡單,實則最難。”

王成闕耐心道:“前九招追求劍術的極致,唯有它,追求‘劍心’的極致。只有領悟劍心與劍意,方可施展出這最後一招。”

他頓了頓,話鋒一轉:“不過這一招……不學也罷。第十式太兇太戾,雖能在短時間內大幅提升修為,但造成的負荷不可估量。譬如我爹,就七竅流血、筋骨盡碎,在床上躺了小半年才好。”

月梵乖乖點頭,徑直翻到最後幾頁,細細觀摩傳聞中的第十式劍法。

奈何左看右看瞧不出什麽特別,只能暫時作罷,将劍譜收入儲物袋中。

很苦惱。

若是只需速度快、出劍狠,她多多練習一段時間,憑借這具身體的天賦,應該能很快學會。

但劍心不同。

劍心源于悟性,也源于對劍法與劍意的參透。

從前那個“月梵”自幼受到劍術熏陶,或許還能試着領會一下,至于她吧——

一條從二十一世紀穿越而來的鹹魚,在此之前,連劍都沒碰過。

那句話怎麽說來着,任重而道遠。

“對了。”

昙光想到什麽,忽然開口:“如果這裏的邪祟全是無辜百姓,我能不能用佛法将它們超度?”

謝星搖心下一動。

邪祟們被困在這個小小世界,等他們一行人離開九重琉璃塔、小世界随之坍塌,邪祟無處可去,很可能會就此消亡。

唯一能解救它們的辦法,是超度。

只要祛除戾氣,斬斷它們與九重琉璃塔之間的關系,哪怕沒了寄居的小世界,邪祟們也能前往極樂世界,轉世投胎。

“理論可行。”

王成闕道:“我曾經也見過一個和尚,生了和你一樣的念頭。只不過以他煉氣的修為,法訣還沒念到一半,就險些被邪祟一口吞下了。”

這個前車之鑒實在不怎麽好,昙光倒吸一口冷氣,苦惱撓頭:“但這樣一來……它們不就永遠得不到解脫了嗎。”

明明那些都是為他們寫下了石碑的人,事到如今,他們卻不能回報什麽。

一切的難題源于修為不足,一時間沒人說話,随着王成闕步步往前。

穿過一塊足足有三人之高的巨獸骨架,路過一片生滿骨頭的藤蔓,迷宮之中處處暗藏殺機,萬幸王成闕對此心知肚明,領着他們避開一個又一個殺機。

向前不知道走了多久,最終來到一條漫長走廊。

期間不斷有邪祟上前襲擊,全被書靈逐一擋下,就連王成闕也情不自禁感慨:“工具書,真好用啊。”

書靈:“閉嘴!”

“這條長廊,就是通往迷宮盡頭的路嗎?”

溫泊雪向內探去,望見一道琉璃門。

大門微敞,露出一條細微縫隙,與迷宮中昏暗陰冷的氣息截然不同——

在琉璃門中,正瑩瑩散出溫潤的白光。

很像陷阱。

“我們上一次,就是停在了這裏。”

王成闕道:“和我一起的小子受傷太重,沒法繼續往前。”

昙光身邊的一個邪祟心生猶豫:“那我們怎麽辦,就這樣進去嗎?如果盡頭是另一個更大的殺境呢?”

“能試一試傀儡符麽?”

要是再使喚書靈,怎麽想怎麽缺德。

謝星搖破天荒生出幾分資本家的愧疚,沉思着擰眉:“讓傀儡開門,去探探虛實。”

“傀儡符若是有用,我們就不會狼狽至此了。”

王成闕搖頭:“迷宮裏威壓太重,傀儡剛剛現身,就會被立馬碾碎。”

沉默須臾,幸存者中的藍衣小道士怯怯開口:“那個……如果諸位不嫌棄,我可以第一個進去看看。”

他撓撓頭,說話沒什麽底氣:“如果我沒命了,你們就多加小心;要是我還能活着,其他人便跟着進來。”

月梵卻是笑笑:“我去吧。”

她語氣輕緩,拔劍出鞘,長劍白光流瀉,蘊藉浩然靈力:“那麽多前輩為我們探了路,輪到我們,可不能當縮頭烏龜——我修為不低,反應也快,不必擔心。”

謝星搖與她對視一眼,得來一個篤定溫和的笑。

[沒事的,就算真有埋伏,我還有‘天使的守護’。]

月梵暗暗傳音:[等我的好消息。]

她說得輕松,謝星搖卻心知并不容易。

【天使的守護】作為月梵專屬的游戲技能,雖能為她擋下致命一擊,但時效極短,只能持續短短一剎。

門內不知是何景象,她能自發前往,定是懷了決心。

月梵沒多逗留,很快轉身上前。

長廊幽深,在極致的死寂下,連腳步聲也清晰可辨。

她快步前行,其他人緊随其後,不消多時,便抵達琉璃門邊。

謝星搖見到月梵伸手。

大門沉重,被纖細的女修緩緩推開。

這次再無刺眼的白光,也沒有鋪天蓋地的眩暈之感,随着視野漸漸開闊,謝星搖屏息一愣。

迷宮的盡頭,是一間白玉砌成的小室。

室內空曠,沒有多餘裝飾,唯有中央擺放着一桌一椅。

白玉桌上,一根散發着瑩光的白骨懸于半空;而旁側坐着的——

謝星搖蹙眉掐訣,做出戒備姿态。

桌邊坐着的男人五官深邃、雙目細長,鷹鈎鼻豐腴唇,身穿一襲華貴錦衣,面目不善。

昙光身後的邪祟少女瑟瑟發抖:“城主!”

“不過是穆幽的一縷神識。”

王成闕冷哼:“看來他還真是做了萬全的準備,非但在外設下重重陷阱,還留下自己神識的一部分,當作最後一道關卡。”

“……不錯。”

晏寒來探出他實力,低聲道:“聽聞穆幽已至化神,此人只有元嬰初階修為。”

只有元嬰修為。

謝星搖暗嘆口氣,凝神聚在自己識海。

就算他們一行人能恢複原本的修為,和他打起來也是夠嗆,更何況今時今日還被壓制在煉氣。

煉氣與元嬰,中間相差了整整三個大階,無異于十萬八千裏。

這是穆幽設下的最後一道關卡,也是最不可能通過的一條死路。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元嬰對上煉氣,如同捏碎一只螞蟻。

“厲害。”

他們沒再說話,反倒是桌邊的男人先行開口:“一百多年,你們是第一群來到這兒的。”

“混賬!”

幸存者中的小姑娘氣得發抖:“你視人命如草芥,為非作歹這麽多年……你活該死無葬身之地!”

穆幽哈哈大笑,并未顯出惱意:“我?今日死無葬身之地的是我還是你們,區區一個初出茅廬的小鬼,難道生不出自知之明麽?”

他笑得猖狂,慢悠悠站起身來,手指淩空一指。

靈力鋒利如刀,直指少女心口。

謝星搖反應飛快,趕忙掐訣将她護住,小姑娘被擊出滿口鮮血,萬幸保住了性命。

差距太大了。

只不過是彈指一揮,穆幽便有置人于死地的恐怖實力。面對如此強烈的威壓,他們處在絕對的弱勢地位。

“下一個是誰?”

穆幽懶洋洋勾出一抹輕笑,目光流轉,落在藍衣小道士身上:“你和那姑娘站得最近……就你吧。”

這次他沒來得及擡手。

——話音未落,溫泊雪與月梵便齊齊上前,一人掐訣一人拔劍,謝星搖手中現出一把漆黑步槍,在同一時刻瞄準中央的男人。

穆幽冷冷一笑。

這是由他締造的小世界,在九重琉璃塔裏,他是絕對的主宰。

長袖淩空,惹來一瞬凜冽寒風。

元嬰級別的威壓沉重如山,瞬間揮退兩道靠近的人影,小室震顫,發出野獸咆哮般的轟隆聲響。

溫泊雪的陣法被渾然擊破,月梵劍光未出,便被擊得後退數步,喉間一甜。

槍械不過是普普通通的火器,沒了靈力附着,同樣難以擊破他的防禦。

溫泊雪拭去嘴角血跡,努力深呼吸。

他們必須速戰速決。

神識與識海相連,真正的穆幽身在九重琉璃塔之外,一定察覺到了不對勁。

元嬰級別的對手已經讓他們如此狼狽,倘若已至化神的本尊趕來……

他們會在瞬息之間化為灰燼。

但他想不出辦法。

“可憐。”

穆幽心情大好,轉了轉腦袋:“很絕望是不是?沒想到我的九重琉璃塔還能吞食到如此澄淨的魂魄,真走運。”

他說着獰笑一聲,手中靈力凝集,直直擊中月梵:“我最痛恨你們這群自命不凡的天之驕子,只不過有一身過人的天賦和根骨,就能一輩子順遂無憂,高居所有人之上……憑什麽!”

他生來資質愚鈍,成不了氣候。每每望着風光無限的仙門弟子,都打從心底裏感到厭惡。

他要往上爬,他要不擇手段、用盡一切可能的辦法。

藍衣小道士渾身顫抖,頂着恐懼啞聲道:“那也不是你濫殺無辜的理由!”

穆幽看他一眼,拂來一道殺咒。

晏寒來掐訣為他擋下。

穆幽笑:“濫殺無辜又如何。”

曾經的他宛如蝼蟻,而當置身于九重琉璃塔,這些曾經高高在上的修士,反倒成了被他肆意屠戮的對象。

他無比熱衷于濫殺無辜。

“我站在九重琉璃塔,有時能望見城中的景象。想想他們臨死前的畫面,還真是讓我回味無窮。”

穆幽凝出又一道殺咒,随手揮去,被書靈竭力擋下。

“……嗯?”

男人困惑眯眼,很快笑了笑:“真有趣,你們居然還招攬了幾只邪祟?幾個築基一個金丹,以為這樣就能勝過我?”

書靈咬牙,方才被他擊中的右手生生作痛。

自從見到穆幽,他腦子裏忽然湧起許許多多模糊的記憶。

他分不清是真是假,卻不由自主地生出一個念頭:他到底是誰?

即便擁有王成闕的魂魄,他的本體仍是書靈,理應對城主懷有絕對的忠心。

但真是這樣嗎?

當時他靠近城中的這座九重琉璃塔,之所以迫不及待想要進來……

是不是因為記起了什麽?

“對了,邪祟全是由人變成的,對吧。”

穆幽悠悠踱步,尾音噙笑:“真是慘烈。親眼看着自己的親朋好友變成怪物,還要遭到他們的追殺——我記得有個穿紅衣服的小女孩為了保護姐姐,被邪祟一刀斃命,她姐姐當時的表情無比精彩,值得好好回味。”

一個男孩誤入了食人的房子,心知再也無法離開,主動鎖上進屋的大門,聽着父母祈求開門的哭嚎,獨自與怪物融為一體。

一個少女遇上殺人不眨眼的蛇妖,為了拖過一盞茶,将蛇妖引向偏僻岔道,與好友們分道揚镳。

面對絕不能說謊的怪物,穿紅裙子的小孩被問起姐姐去了哪裏。

她因恐懼而瑟瑟發抖,想着姐姐離去的北方,一遍遍告訴邪祟,她生病走不動路,姐姐去了西方尋找食物。

他看着一幕幕景象,只覺有趣又好玩。

變态。

月梵心裏暗罵一聲,握緊手裏的劍。

她接連受到重創,渾身上下幾乎沒了力氣,識海陣陣生疼,偏生無計可施。

他們一行人手中都有天階瞬移符,若是當即使用,的确能順利離開。

但如此一來,留在這裏的幾個小修士和小邪祟,必然只剩下死路一條。

更何況……明明已經走到了這裏,兩手空空地出去,真的很不甘心。

她這一輩子,總有很多不甘心。

家裏的父母重男輕女,将她看作可有可無的附庸品,全心全意對待之後出生的弟弟。

她拼命讨好,沒日沒夜地努力,然而一張滿分試卷,永遠比不過“男孩”兩個字。

後來長大一些,她漸漸變得叛逆。

說是叛逆,其實不過是一種幼稚的反抗,以為這樣就能吸引爸媽更多的目光——

然而他們只是短暫地憤怒了一下,很快熟視無睹,把重心全放在弟弟身上。

她不知道在他們眼裏,自己究竟算是什麽。

她不甘心,卻也清楚明白,自己的确不夠好。

她從不是那個劍心卓絕的“月梵”,而是平平無奇的秦月凡。

如今就算擁有了那個人的身體,也還是把事情做得一團糟。

殺氣四溢,壓得人喘不過氣。

蔓延的血腥氣裏,月梵瞥見身側一道黑影。

是書靈。

……不對。

書靈不會像他這般露出懶散的笑意,但要說是王成闕的魂魄,身體卻又毫不透明。

她心中明了幾分:“你……”

“我們本就是同一人,當他想起曾經的記憶,便自然而然合為一體了。”

王成闕笑笑,聲音很低:“怎麽說呢,從他的記憶來看,謝星搖小道長,玩弄規則還真有一手。”

他說着頓住,忽然道:“……還想看看斬龍訣麽?”

月梵一愣,怔然擡眸。

身前的黑袍青年卻只是勾了下嘴角:“這具邪祟的身體,修為已至金丹。”

她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但絕對不行。

王成闕的魂魄被困于琉璃塔內蹉跎多年,本就極為脆弱,倘若強行使出斬龍訣第十式,在穆幽的反擊之下,定會魂飛魄散。

她想說話,喉間卻湧起腥甜,吐出一口鮮血。

與此同時,王成闕執劍起身。

劍尖淌下縷縷暗光,靈力氤氲似霧,映亮青年瘦削的腕骨。

“看好了。”

他說:“這一式——”

須臾之間,長劍嗡然乍響,聲如龍吟虎嘯,破開洶湧邪潮。

不過眨眼,劍氣淩空,已然貼近穆幽側頸!

斬龍訣,第三式。

他的修為突飛猛進,幾乎已是半步元嬰。

穆幽沒料到變故突生,蹙眉後退幾步,掌心凝出團團邪氣,本欲還擊,卻不想對方劍招越來越快,渾然不留給他喘息的時機。

斬龍訣,第七式。

劍鋒一轉,急如春雨,劈頭蓋臉迎面襲來。

穆幽能感受到身前劍修飛速流逝的體力,想必此人支撐不了太久;王成闕卻面色不改,右眼淌下一縷鮮血時,甚至揚唇一笑。

最後是……

長劍乍起,穆幽亦是凝神,默念一擊必殺的惡咒。

王成闕淺淺吸一口氣。

他将修為強行拔高,已成了強弩之末,這一招用罷,當穆幽的殺咒将他擊中,就到了魂飛魄散的時候。

苦苦掙紮了這麽多年……就當是他這座石碑,最後領的一次路。

劍氣浩蕩,裹挾着鮮血的靈力徐徐上湧,凝作騰龍之勢。

視野越來越模糊,王成闕咬牙,揮出最後一劍。

剎那間,身側忽地襲來一道肅殺冷風。

不是穆幽陰冷的邪氣,亦非他窮途末路的劍氣,風聲簌簌,攜來一抹熟悉的側影——

他猝然側目。

是月梵。

她的側臉被血污模糊,她的雙目被血絲吞沒,她渾身上下皆是傷痕處處,在她手中,卻始終牢牢握着一把劍。

月梵她不甘心。

媽媽說:你一個女孩子家家,争強好勝有什麽用?不如找個靠譜的男朋友,早點生個小孩。

爸爸說:算了……我們本來就對你沒什麽期望,學學你弟弟不好麽?

弟弟好奇看着她:姐姐,你生活費這麽少啊,我的零用錢比你多了好多!姐姐,爸爸媽媽怎麽總是只帶我出去旅游?

她總是這麽沒用,不被人欣賞,不被人喜歡。

在繡城那個無比逼真的心魔裏,女孩一遍遍試着賠笑讨好,只得來聲聲冷嘲熱諷,以及道道毫不在意、看垃圾一樣的目光。

她真的好不甘心。

劍氣滾燙,灼得她眼底發熱。

水珠從眼眶溢出,很快被倏然蒸發,在渾身上下撕裂般的劇痛裏,月梵啞聲告訴他:“別看不起我。我才……沒那麽一無是處。”

這裏的一切,皆是前人的足跡。

她亦步亦趨,循着他們留下的石碑步步前行,但月梵想,她總應該做什麽。

她才不是等人施舍恩惠的可憐蟲。弟弟能做的、王成闕能做的、甚至之前那個“月梵”能做的,她都能做到。

不久前看過的劍譜歷歷在目,月梵屏息咬牙。

她都能做到。

被壓制的修為突破重重枷鎖,識海中響起什麽東西碎裂的聲音。

煉氣,築基初階,築基中階,築基巅峰。

——金丹大成。

劍意似風,劍心如焰。

她的劍破開浩蕩邪潮,劍鋒所過之處,巨龍當空,狂嘯仰首——

斬龍訣,第十式!

一前一後兩道劍氣重合,琉璃小室震顫不止。伴随轟隆巨響,九重琉璃塔竟頹然傾倒,裂開一道巨大豁口。

不可能。

雙重劍氣令他無處可躲,穆幽見狀駭然一顫,望向支離破碎的塔身。

九重琉璃塔……破了?

不可能。

他們只不過是群與蝼蟻無異的愣頭青,而這座塔是他畢生的心血,一旦破滅……

絕對不行。

九重琉璃塔一旦破開,他非但會元氣大傷,在塔裏做過的事情,也将一并暴露。

那樣他就完了!

小世界已然開始崩塌,月梵忍下四肢百骸的劇痛,竭力揚聲:“昙光、搖搖!”

伴随九重琉璃塔的投影分崩離析,修為逐漸回歸身體。

昙光明白她的用意,阖目垂睫,手中劃出金光法陣,沉聲念動往生咒。

晏寒來與溫泊雪聞聲結陣,催動小和尚口中的往生咒法。

在陣法加持下,金光愈濃,自小室的裂口轟然淌開,湧向昏暗天邊。

至于謝星搖。

古怪的漆黑器具再一次對準穆幽頭頂,靈力聚攏,殺氣沉凝。

她的準頭,一向很好。

夜深,幽都城。

年事已高的修真界首富靜靜坐在房中,于他身側,是十歲的小孫子。

“爺爺爺爺,那條龍救了您,然後呢?”

小孩睜着一雙圓溜溜的眼睛,滿懷憧憬:“我來幽都以後,從沒見過龍……它也會保護我嗎?”

陸尚溫和笑笑,摸摸他腦袋:“會的。”

會嗎?

其實他已經漸漸開始不确定。

之所以前來幽都,只因他自覺時日無多,頭腦越發糊塗,記不清曾經發生過的事情,過得渾渾噩噩。

百年前便是在這裏,他猝不及防撞上奇跡、僥幸撿回一條性命。那條龍自此銷聲匿跡,無緣再見。

陸尚想再見見它,了卻殘生最後一個夙願,否則連他也要不禁懷疑,當日所見,究竟是不是一場幻夢。

他話沒說完,驀地怔住。

今夜月明星稀,天邊寂靜非常。

毫無征兆地,自城主府上空,湧現出一片金光。

一片似曾相識的金光。

流光彙聚,逐漸凝出熟悉的影子,老人雙目酸澀,十指輕顫不休。

被遺忘的記憶重新聚攏,他終于想起遙遠的百年以前,當自己還只是個初出茅廬的青澀少年,途經幽都、被兇獸襲擊時,的确見過一條撼人心魄的長龍。

然而在劍氣凝成的長龍身後,是個手持長劍的青年。

兇獸殘暴,将青年的一條胳膊撕咬得鮮血淋漓。

對方卻毫不在意,目光懶懶落在他蒼白的臉上,勾出一抹淺笑:“沒事吧?”

青年告訴他,那一式,名為斬龍訣。

摘星節當夜的幽都,佛光四起,渡化苦厄。

一劍橫空星鬥寒,金光漫流間,自城主府上空騰起巍然長龍,盤旋于空久久不散,劍氣如潮似海。

瀕臨崩潰的九重琉璃塔內,邪氣退散,佛光暗湧,靈魂丢失的記憶重回識海之中。

往生咒法蔓延至小世界的每處角落,超度歷經苦難的亡魂。

蜷縮在房間角落的男孩無聲啜泣,四下寂靜間,聽得房門被人輕輕打開。

他尚未來得及擡眸,便被女人擁入懷中。

孑然一身的紅裙女孩茫然四顧,望見遠處一道靜立的人影,怯怯上前:“姐姐……?”

更大一些的姑娘緊緊将她抱住,泣不成聲。

栖息暗處的蛇女茫然睜開雙眸,冷戾暴躁的刀鬼緩緩停下腳步,绮樓燈火如晝,小妖們推開木窗,遙遙望向金光流溢的夜空。

九重琉璃塔外,城主府中喧嘩大作,閉關多日的城主終于現身而出。

奈何堪堪步入庭中,穆幽便被不由分說攔住去路。

“穆幽城主,看上去很是着急。”

雀知揚唇一笑,于她身後,是數十個怒目而視的幽都百姓:“有什麽想要狡辯的話,不如留到官府去說。”

而在高高聳立的閣樓裏,老人默不作聲看着遠空龍影,想起那個逝去的英雄舊夢。

金光流瀉,映出他眼底柔和水色。

他早該想到的。

那種鮮衣怒馬的少年意氣,那種心有淩雲志的桀骜不羁,那種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浩然氣魄。

那從來不是什麽僥幸的奇跡,而是一條由人斬開的生途。

正似今夜所見,如出一轍。

身邊的小孫子雙目晶亮,在一聲悠長龍吟中,無比激動拉拉他袖口:“爺爺。”

男孩說:“真的是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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