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射工之蟲
沈遼白心中一驚,四下尋找,卻沒有發現宋千程一點痕跡。
墓室裏一時間落針可聞,幾人都面面相觑,沉默不語。
過了片刻,楚愆陽才開口道:“方才進來時他是最後一個?”說這話時,他顏色淺淡的眼睛毫不掩飾地盯着沈遼白。
沈遼白并不心虛,直白地回答道:“确實如此,本來是讓他先進的,誰料他背上那把刀卡着洞口,怎麽也進不去,又聽含章在前頭催促,他便起來調整刀的位置,讓我先進去了,是我一時疏忽了。”
楚愆陽攔住了臉色極差的含章兩人,示意他們不要開口,他看了眼那個洞口,道:“這間墓室沒什麽有用的東西,倒是宋先生現下身處何處十分要緊,我們先回那條墓道看看。”
問皓皺眉問道:“那這棺不起了?”
楚愆陽瞥了一眼破舊的棺蓋,“走。”
含章兩人顯然唯楚愆陽是從,也不再多問,便向墓門走去。沈遼白最後看了一眼這個光禿禿的墓室,心中奇怪,一般棺材釘應有七根,稱為“子孫釘”,且長短位置皆有計較,但這具棺材剩下的兩枚長釘不僅位置不對,看起來也不像是匠人手筆,倒更像是有人匆忙間重新釘回去的。
他按捺下心中疑問,最後一個爬了出去。含章守在洞口,看他出來了毫不掩飾地松了口氣,道:“幸好沒又丢了一個。沈夫子,你和大郎一起,我和問皓一起,大家在這裏找找宋千程。”
沈遼白點點頭,向站在不遠處的楚愆陽走去。
楚愆陽筆直站在墓道中間,頭微微低下,視線斜斜落向墓道地磚上,沈遼白也随之看了過去,還沒看到什麽,就聽楚愆陽道:“走吧,去左邊。”
左耳室是問皓兩人查看的地方,進去後,果然如同問皓所說,裏頭堆放了一些鐵戟長兵,個個鏽跡斑斑,整間耳室除此之外幹幹淨淨,沒有能藏人的地方。
沈遼白倒是頭一回看見軍中武器,他走過去用指尖撥了撥一把斜斜靠在牆角的銅斧,指尖上頭立時沾滿了銅鏽,他正低頭撚去那些銅鏽,忽然聽身後楚愆陽厲聲道:“快過來!”
沈遼白下意識地便向後退,誰料腳方才提起,腳下方磚猛地一震,他一時站立不穩,跌坐在地,與此同時,方磚底下發出一聲動靜,猛地豎了起來,正在上頭的沈遼白頓時沿着磚面滑了下去,這一串事故不過發生在眨眼間,沈遼白最後只瞥見土黃色的墓室頂,接着後腦在什麽東西上狠狠撞了一下,頓時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也不知過了多久,沈遼白模模糊糊地醒了過來,剛一睜眼,就感覺到腦後一片疼痛,他伸手想摸一摸,卻被人握住了手腕,沈遼白尚未完全清醒,卻被這只握着他的手吓得一激靈,剛要掙紮,便聽一個熟悉的聲音道:“別動。”
沈遼白怔了怔,小心問道:“楚……愆陽?”
楚愆陽沉默了片刻,淡淡地“嗯”了一聲,接着道:“暫時別動,等疼痛緩解了再慢慢站起來。”
沈遼白應了一聲,放松下來後,疼痛感愈發明顯,他忍着疼痛,皺着眉打量着周圍,這又是一條新的墓道,一眼便知比上頭要精致許多,牆上甚而設了燈座,只是燈座中并沒有燭火,沈遼白眨了眨眼,沒有燭火,那這亮光是哪裏來的?
楚愆陽仿佛看出他心中疑惑,從腰間裹囊中取出一個小紗袋,甫一拿出,那泛綠的光亮立時增了一倍有餘,整個紗袋仿佛一個小巧玲珑的燈籠。
“這是?”沈遼白難掩好奇地看着這個紗袋,隐約可見裏面有什麽東西在緩緩蠕動。
“蓬火。”楚愆陽解開紗袋,輕巧地拈了一只出來,放在沈遼白的手心。
那是一條小指粗細的軟蟲,奇特的是身側兩邊均勻排列了大小相近的綠色斑點,那泛綠的光就是從這些斑點中發出。
楚愆陽從腰囊中又取出一個紗袋,取了幾條小蟲放進去,紮好□給沈遼白道:“這是一座墓中墓,以防萬一,你拿着這個罷。”
墓中墓,顧名思義,墓室裏頭的墓室,一般在真正的墓室上方設立一處虛冢,只有觸發特定的機關,才會開啓真正的墓室通道,若是進錯墓道,則會被困死。這種墓室因為工程量極大,并不是普通人能建造的起的。
沈遼白接過,小心翼翼地放進自己的腰囊中。不禁好奇地問道:“怎麽不點牆上的燈?”
楚愆陽道:“墓中墓處處機關陷阱,如非必要,不論是墓道還是墓室,裏頭的東西還是不要動為好。”
沈遼白忍着後腦的疼痛慢慢站起來,問道:“那含章他們呢?”
楚愆陽眯着眼看向墓道深處,道:“上頭這樣的翻板應當不止一個,他們多半也下來了,包括那個宋千程。”
“可是方才檢查時,我們四處走動,并沒有觸發翻板呀?”沈遼白問道。
“那口棺材,”楚愆陽回答,“是我疏忽了,那口棺材可能是開關,一經動彈,便觸發了整座墓室的機關。”
“那我們先去找他們麽?”沈遼白就着光打量了一下墓道,這條墓道比上頭的要長不少,且并不是筆直的,就眼前所見,應當是由窄至寬,兩頭皆看不見盡頭,離開了光線範圍,便隐沒在一片黑暗中。
“把地圖拿出來。”楚愆陽忽然道。
沈遼白怔了怔,從懷中拿出地圖交給楚愆陽,“怎麽?”
楚愆陽展開簡陋的地圖,看了一會兒,唇角微微上揚,竟是露出了笑意,一直看着他的沈遼白不禁挑了挑眉,這可是他頭一次看見楚愆陽笑。
這點笑意很快便消失不見,楚愆陽将地圖收好,“這裏就是地圖上的地方。”
沈遼白道:“所以上頭那個不過是疑冢?”
楚愆陽點點頭,他提着紗袋辨別了一下方向,道:“往這裏走。”
沈遼白便老老實實地跟着楚愆陽往墓道愈窄的方向走去。他倒并不質疑楚愆陽的決定,從在定州彙合出發時起,他便清楚地明白,這五個人中,恐怕只有他和那個宋千程毫無經驗,楚愆陽和他那兩個扈從準備周到,行事周密,身手利落,一看便知幹這事不是一回兩回了。
沿着墓道向前,兩人走了好一陣子,終于在墓道右邊看見一道弧形拱門,楚愆陽在門邊站定,從腰囊中取出一顆紅色的半透明珠子扔了進去,過了半晌裏頭毫無動靜,楚愆陽方才走了進去。
沈遼白正好奇楚愆陽丢進去的是什麽,跟着他一進拱門便聞到淡淡腥味。
“這是……血味?”沈遼白吸了吸鼻子,疑道。
楚愆陽瞥了他一眼,目光裏似乎含着些許驚訝,但他很快将臉轉過去,輕聲道:“是血,血珠遇土即破,裏頭的血是月事來時處子小指指尖血,這種血陰氣濃郁,對某些東西來說是莫大的吸引。”
沈遼白倒是沒有料到楚愆陽會給出這麽詳盡的解釋,他忍不住看了看楚愆陽,只是對方走在前頭,只能勉強看到小半側臉,看不出什麽神情來。
拱門內又是一小段墓道,墓道兩邊散落着一些碎瓷片和磚塊,沈遼白忍不住多看兩眼,從碎片上看來,像是雙耳綠釉瓷罐,工藝精致,讓沈遼白有些心疼。
這短短的墓道盡頭是一扇石門,與上面主墓室的石門一般,已被前頭來的人弄出了可供一人趴伏進出的洞口,同樣也堵得好好的,楚愆陽毫無停頓,拆了堵住洞口的磚塊,俯身便先進去了。
沈遼白嘆了口氣,這一天,光鑽洞就好幾回了,若換了書塾中的程夫子,怕是早就跳腳了。
俯身靠近地面時,沈遼白輕輕嗅了嗅,不知是否是錯覺,總覺得那血腥味中還有些別的什麽味道,正當他想分辨些許時,洞口那頭泛綠的光芒閃了兩下,沈遼白明白楚愆陽正在那頭等着,便暫且放下,小心地鑽了進去。
進去後,便見楚愆陽在門邊等着,擡手示意他向前看。
沈遼白拍了拍衣擺,就着光向前看去,不知為何,蓬火發出的光亮進了這間墓室後黯淡了許多,使得能看見的地方不過身前五步。
但就這五步的距離內所見之物還是讓沈遼白吃了一驚,眼前密密麻麻地擺滿了墓道上所見的雙耳綠釉瓷罐,不同的是這些瓷罐全部完好無損,瓷罐上還特別擱着以桐油塗抹的木板,木板兩端穿孔,細長晶瑩的絲線穿過孔洞,在雙耳處繞了幾圈,松松地打了個結。
“這些是什麽?”沈遼白貼着門站着,他也無法,這些瓷罐排列緊密,幾乎從門口就開始一排排往後列,除了門邊,看起來這間墓室已無其它下腳的地方了。
楚愆陽自打進來之後便一語不發,沈遼白的問話也沒有得到回應,百無聊賴之下,他只得觀察眼前的瓷罐。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總覺着瓷罐上蓋着的木板在輕微震動。
沈遼白揉了揉眼睛,正想仔細看看,卻被楚愆陽一把拽住,“快走!”
他還未反應過來,只聽“啪”的一聲,似乎是什麽東西斷了,接着便傳來像是翅膀震動的聲響,沈遼白忍不住循着聲響看了過去,只見黯淡光線中,有一個瓷罐的木板斜斜歪在一旁,幾只甲蟲似的東西正從罐中一面振動鞘翅,一面向外爬動.
“這是……”沈遼白喃喃道。
“射工……”楚愆陽停下了動作,聲音也放得極低,“多存在江南山溪之中,長一、二寸,口中有弩形,以氣射人,被射中者,輕則發瘡,重則死亡。我以往遇到過,不過那時只有寥寥數十只罷了,如今這間墓室,怕是每個瓷罐中都裝滿了水,養滿了這種毒蟲。射工看不見東西,但是對活物的氣味十分敏銳,此時你不動則已,一動它們必然鋪天蓋地向你而來。”
就這短短說話的功夫,墓室裏接二連三響起了木板震動的聲音,在死寂的墓室中尤為驚人心魄。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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