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程放笑着揉了他一把:“你小子心思還挺深的啊!”
柏冬青低頭沉吟片刻,擡起頭道:“這樣吧, 等下下個月你正式調回來, 那時老四也從國外訪學回來了, 我請大家一起吃個飯, 咱們宿舍四個正式聚一聚,我也有點事給大家宣布。”
姜毅笑:“什麽事非得搞這麽正式?帶你那神秘的女朋友跟我們見面麽?”
柏冬青扯了扯唇角, 勉強笑了聲, 點頭:“這麽久沒帶她跟你們見面, 是我的問題。今兒是老大的大喜日子,我的事就暫時不說了。等大家都聚齊的時候再說吧,你們想罵我也好打我也好, 我都會心甘情願受着。”
程放歪頭看他,有些好笑道:“不就是交了女朋友麽?這是好事,怎麽要打你罵你了?”
姜毅啧了一聲, 戲谑道:“青兒談個戀愛真是比地下工作還保密, 別是什麽禁斷之戀吧?行!反正等老四回來,咱們哥幾個好好聚一聚, 還怕不知道咱們三弟妹長什麽樣子?”
柏冬青嘴唇輕抿, 沒有再說話。
罪犯有法律制裁, 而他這個感情的偷竊者, 必然也不可能逃掉該有的懲罰, 安穩美好的生活已經過了這麽久,該來的總還是會來的。
姜毅的婚禮鬧到了晚上八九點才結束,柏冬青和程放告別後, 身心俱疲地回到家,已經過了十點。
客廳的燈關着,卧室半掩的門裏透着暖色的光芒,他輕輕推開門,看到許煦半靠在床頭,安安靜靜地在臺燈下看書。
“我回來了!”
許煦沒有擡頭,只淡淡嗯了一聲。
柏冬青站在門口,默默看着在她在淡白色的燈光下幹淨沉靜的臉,嘴唇嚅嗫了片刻,低聲道:“我去洗澡了!”
待他轉身去洗手間,許煦才慢慢擡起頭,怔怔看了看空蕩蕩的門口,将手中的書放在床頭櫃,閉眼躺下。
柏冬青洗漱很快,回來見她已經閉着眼睛躺好,輕手輕腳的上床,鑽進了被子中,輕輕碰了碰她的手,發覺有些冰涼,便攥在手中捂着,将自己手中的溫熱傳遞給她。
床上一時靜默,幾分鐘後,許煦才冷不丁開口:“你今天忙什麽去了?周六也有這麽多工作嗎?”
柏冬青遲疑了片刻,回道:“今天不是在工作,是去參加姜毅婚禮了。”
許煦內心自嘲地笑了笑:“為什麽沒告訴我?”
柏冬青道:“本來是想帶你一起去的,但是一直還沒來得及告訴姜毅咱們的事,怕咱們忽然結伴去,他太驚訝影響結婚的情緒,所以就沒跟你說了。”
“是嗎?”他說得如此輕描淡寫,就好像這真是不是什麽重要的事一般,以至于許煦連質問的力氣都沒有了。
柏冬青将她抱在懷中,親了親她的耳根,低聲道:“我升合夥人的事大概下個月底就能确定下來,我已經約了姜毅他們到時候一起吃飯,說把我女朋友正式介紹給他們。”
“再說吧!”許煦将他的手撥開,伸手關了微弱的臺燈,翻身對背着他,“睡覺吧!”
沒有了燈光,拉着窗簾的卧室,頓時陷入沉沉的黑暗中。柏冬青在這黑暗中凝視着她的側顏良久,微不可尋地嘆了口氣,緩緩閉上眼睛。
不願意接受的真相,就像是被覆蓋在一層薄薄的紙張之下,輕輕一捅便破。但許煦始終差了點去捅破的勇氣。
她一直以為自己和柏冬青的這段感情,會一直安穩熨帖地持續下去,沒想到有一天也得面臨患得患失的命運。
是因為太貪心嗎?大概是的。
就這麽又過了兩個多星期,這晚,兩個人正要睡覺,柏冬青忽然接到一個電話。
“嗯,我馬上來!你別擔心!”
他挂上電話匆匆下床,邊換衣服邊對躺在床上的許煦道:“我之前一個當事人的女兒生病進了醫院,找我幫忙,我去看看情況,你先睡,不用等我了。”
許煦微微擡頭,看着他心急火燎的出門,怔了半晌,悻悻地躺回枕頭。
這一夜,她睡得不是太好,做了一晚亂七八糟的夢。隔日睜眼,摸了摸旁邊的位置,冷冰冰的沒有人躺過的痕跡。
她揉揉額頭坐起身,趿着拖鞋走出房門,聽到廚房有動靜,走過去,看到柏冬青正端着做好的早餐出來,放在桌上,見她起床,笑着道:“早餐已經做好了,你洗漱了慢慢吃,我得去醫院給病人送個飯,晚上可能會遲點回來。”
許煦看着他找出保溫盒,将熬好的粥倒進裏面,黏軟的山藥粥一看就是熬了多時。
“你什麽時候回來的?”她問。
柏冬青道:“早上四點多,怕吵醒你就沒睡了。病人昨天下午剛動完手術,今天可以吃流質食物,正好給她熬點粥帶去。”
許煦眉頭微微蹙起,問:“是關系很好的朋友麽,要你照顧?”
柏冬青道:“就是一個當事人的女兒,小姑娘挺可憐的,單親家庭,從小和爸爸相依為命長大。她爸爸是個包工頭,去年跟開發商那邊讨薪的時候,失手傷了人,是我給辯護的,盡了全力也被判了兩年。小姑娘才高二,昨天突發闌尾炎,被同學送來醫院做了手術,錢不夠繳費,晚上同學們回家了,她沒人照顧,就給我打了電話。”
許煦:“她家沒別的親戚朋友?”
柏冬青搖搖頭:“我也不知道。”
許煦無奈地笑了笑:“是不是誰讓你幫忙你都不會拒絕啊?”
柏冬青道:“昨天我去到醫院的時候,就她一個人,孤零零躺在床上也不能動,挺可憐的,晚上要打吊瓶,我就幫忙看着。能幫就幫一下吧!”
許煦默了片刻,看了眼他明顯睡眠不足的臉色,道:“你自己別忘了好好休息。”
柏冬青輕笑點頭:“我知道,待會去辦公室,趁着不忙的時候可以補個眠。”
接下來幾天,柏冬青為了照顧那個許煦未見過的小姑娘,每天都是快十二點才回家。
一直到第六天,她下了班實在沒忍住,開車去了醫院。還沒在醫院前臺詢問,便見到不遠處的繳費窗口前,提着大包小包的柏冬青,他身旁站着微微佝偻着身體的女孩。
許煦皺了皺眉,默默走過去。
醫院人來人往,兩人沒有發現她。繳完費,柏冬青将收據遞給等待的女孩:“好了沒事了,你回家好好休息兩天,應該就能繼續上學了。”
女孩臉上還有剛剛病愈的蒼白,小聲道:“冬青哥哥,真的太謝謝你了!手術費等我爸爸出來,我讓他還給你。”
柏冬青笑了笑:“沒關系的,扣掉醫保,總共也就花了一千多塊錢,不用記在心上。”
女孩道:“這次要是你不管我,我都不知道怎麽辦?”
“怎麽會?你還有老師同學啊!而且這幾天你舅舅他們不是也來看你了嗎?”
“老師同學哪裏會管這麽多?我舅舅他們就看了一眼,兩個舅舅總共給了三百塊錢。”
柏冬青有些無奈地扯了扯嘴角,安慰道:“反正沒事了就好。”
女孩低頭失落了一會兒,忽然又擡起頭道:“冬青哥哥,我想吃黑森林蛋糕。”
柏冬青想了想:“行,待會送你回家路過蛋糕店的話,我下車給你買。不過你傷口還沒完全恢複,這種東西只能吃一點,知道嗎?”
女孩開心地咧嘴笑開,用力點頭。
許煦看着兩人慢慢走出去大廳,沒有上前叫住他,只是有些無力地捧了捧臉。
雖然不想承認,但也不得不承認,原來他對自己的好,真的只是習慣使然,換做任何一個人,大概都不會有區別。
他對她的接受,不過是從不會拒絕。
她最愛他的一點,便是他對這個世界的善意,但是當她發覺,自己與這個世界融為一體,對他來說,也許毫無差別,也毫不特別,他對她的好,只不過是他對這個世界善意的方式,她再沒辦法高興起來。
那顆懸了許久的心,一點一點跌落了下去。
人,真的太貪心了,對你好還遠遠不足夠,還必須要這種好是獨一無二的。
許煦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家的,到了家也是呆呆地坐在沙發上,她太難受了,可是這種難受卻不知如何發洩出來。因為她知道,柏冬青沒有任何錯誤,他其實也是一個受害者,一個被自己強行卷入這段感情的受害者。
錯誤的大概從來都只是她。
這晚柏冬青回來的還算早,不過八點多就到家了,看到許煦坐在沙發,喚了她一聲,大概是終于忙完一件事情,語氣有些輕松:“小玲出院了,明天終于不用再去醫院了。”
許煦轉頭看他,臉上透着些略帶古怪的神色,明明面無表情,卻又好像是在努力壓抑着什麽,她一字一句問:“你也覺得挺麻煩的吧?”
柏冬青點頭:“是挺麻煩的,這段時間正在準備晉升合夥人的材料,每天晚上去醫院,耽誤了不少事。”
“那為什麽不拒絕?”
柏冬青愣了下,走進客廳看到她的臉,才發覺有些不對勁,低聲道:“小姑娘挺可憐的,開口找我幫忙,我怎麽忍心拒絕?”
許煦道:“是不是只要開口,你都不會拒絕?”
柏冬青抿抿唇,走到她跟前,想要握住她的手:“你怎麽了?”
許煦擡頭對上他那雙帶着關切的黑眸,默了片刻,冷不丁開口道:“冬青,我們結婚吧?”
柏冬青愣了下,眼底露出一絲笑意,點頭:“好。”
許煦面無表情地看着她,默了片刻,又道:“還是不要了,咱們還年輕,晚幾年再說吧!”
柏冬青臉上的笑意僵住,眼中的黯然一閃而過,猶疑了下,還是點了點頭:“也行。”
許煦蹭地站起身,像是有什麽東西終于被點燃了,對着他幾乎是歇斯底裏般大叫出聲:“你是不是從來不會拒絕別人?!是不是別人要求你做什麽,你都會說好?!你就不能依照你自己的意願嗎?!”
她臉色漲得通紅,連帶着眼角都有些發紅,積聚了這麽久的情緒,仿佛在這一刻一下子爆發了出來。
柏冬青從來沒有見過她這副模樣,兩個人在一起從未鬧過哪怕一次矛盾,互相也沒有說過半句重話。她在自己面前,總是溫和體貼的。乍然看到她發怒,他完全不知所措,臉色發白地站起來,握住她的手,小心翼翼問道:“是不是因為這幾天晚上我去醫院照顧小玲很晚回來,你不高興了?他一個人在醫院害怕,我就去陪他,給他輔導一下拉下的功課。她就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你別多想。”
“她只是個小姑娘,可是別人呢?不是只有這個小姑娘不是嗎?還有很多你沒拒絕過的人對不對?他們呢?”
柏冬青道:“我有分寸的!”
許煦沒有荒謬到去吃一個十五六歲小女孩的醋,只是今天醫院的那一幕,忽然讓她如夢大醒,心中的憋了多時的疑窦和郁氣,終于找到了去處。她覺得自己這一刻恐怕有點像個失心瘋,好像渾身都在忍不住顫抖,只想狠狠地将那些積郁的情緒,狠狠發洩出來。
她口不擇言地叫道:“你要是有分寸,當初就不會不拒絕我的靠近!”
柏冬青睜大眼睛,怔忡地看着她,嘴唇翕張了片刻,卻沒能發出任何聲音。
是啊!如果真得有分寸,他當初确實是應該推開她的。當自己的好友從雲端跌到泥濘被迫離開自己喜歡的女孩,在國外過得水深火熱時每次在視頻裏,訴說着對她的想念,他全都看在眼中,可是卻将那個女孩悄悄據為己有。
許煦沒有發覺他神色的古怪,繼續發洩着這麽久無處安放的情緒,紅着眼睛吼道:“你是不是永遠都不會對人說不?我現在說分手,你是不是也會點頭說好!”
“分手”兩個字将柏冬青從怔忡中拉回神,臉色像是被驚吓過度般,驀地變得灰白,他緊緊攥住她的手,猛得搖頭:“不是這樣的!”
許煦吼完這一通,整個人像是洩了氣的皮球,頓時委頓下來,重重坐回神沙發,有氣無力道:“冬青,對你來說,我和你善意以待的那些人是不是也沒有什麽區別?”
柏冬青随着她的動作,半跪在她跟前,将握在自己掌中的雙手,湊到嘴邊吻了吻,擡頭用有些發紅的眼睛看向她:“你怎麽可能和別人一樣?你對我來說,從來都是獨一無二的。”他頓了頓,聲音有些哽咽,“對不起我錯了,我不知道你對這件事這麽介意,以後不會了,你不喜歡的事,我都不會再做。你別再說那兩個字。”
許煦看着他誠惶誠恐得幾近卑微的樣子,心中不由得有些難受。
他應該從來沒有和人吵過架,所以面對自己莫名其妙的憤怒,第一時間想到的是自己犯了什麽錯。
其實他能有什麽錯呢?
他不過是一直在用自己的善意對待着這個世界,錯的是她,不應該這麽貪心。
她抽出被他握着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臉,低聲道:“對不起,剛剛是我在無理取鬧,最近心情有點不好,跟你沒關系。”說完,站起身繞過她,邊往浴室走邊道,“我有點困了,今天早點睡。”
猶半跪在沙發前的柏冬青,看着她的背影,黯然地垂下了眼睛。
許煦洗漱後上床沒多久,柏冬青也跟着摸了上來,從她身後将她抱在懷裏,邊輕輕吻着她的臉頰和嘴角,邊低聲道:“你別生氣了!”
許煦無奈地扯了扯唇角:“我沒生氣。”
柏冬青抿抿唇,又道:“以後別再說那兩個字了。”
“什麽?”許煦不明所以。
柏冬青遲疑了片刻,低聲道:“別說分手,如果我做錯了,你罵我打我都可以,但是別說這兩個字。”
許煦默了會兒,在黑暗中點頭:“嗯。”
身後的男人,似乎是重重松了口氣,将她緊緊抱在懷中,含住她的唇吸吮了會兒,翻身褪了她的睡衣将她剝光,一點點往下,用唇舌撫慰讨好着她的身體。
在一起這麽久,彼此對對方的身體,早已經再熟悉不過,他知道她身體的每一處敏感的地方,所以許煦躲不過這樣的沉淪。
只是身體被撫慰被充斥被填滿,心裏卻始終空了小小的一塊。明明這個人就是屬于自己的,用盡全身心在讨好着她,可是為什麽她還是不滿足?
她長到這麽大,在愛情中仍舊沒能從容。
貪心,還矯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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