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是非

春花覺得三少爺挺乖的,她弟弟每次洗頭都要折騰。不過春花也發現這位少爺真的很髒,順着別進去的衣領,可以看到脖頸下邊黑漆漆的垢痂,大概每天只洗臉和脖子。

春花想不明白,自己沒來時他是怎麽一個人提水梳洗,畢竟廚房裏的水桶不像用過的樣子。

想想也是可憐,好端端一個少爺洗澡都沒人管,不過這會沒時間給他弄洗澡水,該去取晚飯了。春花擰幹毛巾,再幫周清貞擦擦頭發,叮囑他:

“你在這裏等着不要往屋外跑,小心吃了野風着涼,我去……”春花頓了頓心裏怪自己,怎麽總是不小心把他當順子?雖然和順子差不多大小,但明顯比順子高多了,都超過自己下巴颌兒了。

“奴婢去給少爺取飯。”春花幹淨利落的改口,把毛巾折好搭在盆架上,風風火火的走了。

屋裏只剩下周清貞,他站了一會,摸摸自己濕軟柔順的頭發,還散發着松柏的香味。估計了一下小丫鬟的腳程,周清貞轉身去小套間也是他的卧室,從褥子底下拿出一本《論語》默默的翻開。

春花拎着晚飯回來,發現那位三少爺還是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

春花邊擺飯邊說:“吃完飯奴婢給你燒些熱水洗澡……”春花想了想,發現自己還兼着奶娘的事兒!

不,春花拒絕給到自己下巴颌兒的男孩洗澡。

“你會自己洗吧?”春花疑惑的回頭,看站到一邊等自己擺飯的少爺“就是這樣……”

她放下食盒裏最後的碗筷,轉向周清貞做示範。擡起右胳膊過肩手向後,左胳膊向下背到腰後,兩只手做了個拉扯的動作,春花說:“就這樣會嗎?”

會,周清貞在心裏回答,不過面上依然像是沒看到春花的樣子,先去水盆洗手然後仔細擦幹淨。

春花跟着周清貞轉來轉去:“你這麽大了,讓個女孩幫你洗澡多害臊……”

府裏的少爺都是丫鬟伺候洗澡,周清貞在心裏說。

“你也不想我看到你光身子吧……”春花曉之以情。

周清貞漠然臉繞過春花,坐到桌旁準備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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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花跟上去繼續哄勸:“三少爺看着就是聰明能幹的樣子,自己洗澡肯定沒問題!”

這明顯哄小孩的語氣……周清貞一幅屋裏只有他一個人的樣子,右手執筷,左手端起粥碗緩緩送到嘴邊。忽然橫空伸出一只手,握住他的左手腕,耳邊傳來春花吃驚的聲音:

“你的手怎麽了?”

春花取下周清貞手裏的粥碗,把他的手拉到眼前展開一看,頓時心疼了一瞬。原本細瘦的手掌現在一楞一楞紅通通腫的老高。

春花輕輕的用手指摸摸,有些熱燙。這種溫度,春花能想出那種火辣辣的疼。這麽疼,小孩卻從頭到尾一聲不吭,沒娘的孩子真可憐,春花不由得鼻子一酸。

“你等着!”春花放開小孩的手,急匆匆出了屋門,一晃眼就跑的不見影兒。

周清貞看着空落落的院門心想,大概這就是繼母的意思吧,找一個沖動的瘋丫頭,惹了禍可以借口罰他。別人都是主子犯錯,伺候的人受罰,但是周清貞相信,錢氏一定會以他管教不利罰他。

漠然的收回目光,周清貞重新端起碗緩緩用飯。

誰打的三少爺,二夫人?大戶人家都有很好的膏藥吧,可惜不能去要,春花一頭沖到廚院。

周清貞一碗稀飯沒喝完,春花又一陣風沖回來。

“等會再吃”奪下周清貞的碗拉過他的手“奴婢到廚房要了點香油。”一邊說,一邊把端回來的小碗放到桌上,一只手握着周清貞的左手攤平,另伸出食指在油碗裏蘸了點香油。

春花把小孩的手拉倒自己面前,低頭微微的吹吹,然後把香油輕輕的抹在周清貞的手掌上。

“我弟弟小時候磕了碰了,只要沒破皮我娘就會給他抹點香油,很快就能消腫。”

周清貞先瞄了一眼桌上的香油碗,只在碗底有點香油,小丫鬟去求人了吧。擡眼看向小丫鬟,只見她的垂下睫毛又長又翹,認真的給自己塗抹香油,神态裏還有幾許心疼。

周清貞垂下眼簾看自己被握住的手掌,小丫鬟的食指沾着香油,一點點小心的滑過自己掌心,輕輕地像三月的春風,耳邊是小丫鬟切切的叮囑。

“你要聰明些別往人前去,免得人家看你不舒服,見人要有禮貌嘴甜些,總能多讨些喜愛……”

周清貞靜默的看着自己手掌上,那根輕輕移動的手指,對小丫鬟的話恍若未聞。

第二天吃過早飯,春花被叫到二夫人屋裏,錢氏懶洋洋的坐在鏡臺前,由着兩個大丫鬟伺候梳妝。

沖着四百文,春花認真的鞠了一躬:“二夫人好”

正拿着一根金釵在錢氏頭上比來比去的芍藥,噗嗤一聲笑了:“哪有這樣行禮的?薔薇你教教她。”

薔薇手裏舉着鏡子在錢氏腦後照,是另一個大丫鬟長得圓臉圓眼,看着有些富态。她笑着放下鏡子,走到春花身旁“你看,這樣道萬福”

只見她雙手疊于腰前,右手蓋左手手心向內,屈膝同時微微俯身。

春花笑嘻嘻的對她做了一個:“謝謝薔薇姐姐。”

“這丫頭嘴可真甜人也聰明,還是夫人會選人。”薔薇笑着走回錢氏身旁。

錢氏伸出手搭在芍藥胳膊上,懶懶的起身:“走吧,跟我去見見老夫人。”薔薇快走幾步掀起簾子,芍藥扶着錢氏徑直出去,春花猶豫了下跟在身後。

老夫人的院子在周府的中軸線上,是座三進的院子。兩邊抄手游廊,廊下挂着些黃莺畫眉之類,最奇妙的還有一只黑鹩哥,有人過來便伸脖展翅的叫‘萬福、萬福’。

院子裏也是花木扶疏,穿過花廳還有一缸紅的、黑的、金的大肚泡眼魚,那魚的尾巴跟一把輕紗似得拖在身後。

春花算是開了眼界,那些色彩豔麗的畫廊雕棟,在太陽下折射光芒的琉璃瓦。簡直就像神仙住的地方,将來一定要跟娘說說,讓娘也聽着樂呵樂呵。

等進了老夫人的屋子,錢氏一改懶洋洋的樣子,一臉俏麗的笑容:“兒媳給婆婆請安”

春花也老實的跟在最後行禮,不過老夫人的屋子也讓春花大開眼界。一個五十多歲的清瘦老太太,一打眼兒好像要給人挑刺似得。周圍圍了一圈年輕漂亮的姑娘,又坐的又站的,春花猜測應該是周府的小姐和小姐們的丫鬟。

“你倒是天天來的早”老夫人擺擺手,錢氏站起來走到老夫人身後,替她按摩太陽穴:“婆婆昨晚睡得可好?大嫂每日要處理家事,自然忙碌些難免來晚。”

“你倒是好心替她說話,我讓你幫她理家……”

錢氏進來後,屋子裏那麽多人再沒有別人說話。春花不知道為什麽叫自己過來,只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四百文……四百文,家裏翻身就指望這個了。

“婆婆你看”錢氏笑着一指春花“難的這丫頭命火旺,兒媳把她派給三少爺做丫鬟。咱們周府是積善人家,前邊那麽多出事的,兒媳也不好虧待她。就破例讓她做了大丫鬟,還從自己的份例裏每月多撥了些銀錢。”

老夫人撩了春花一眼皮兒,春花連忙走出來跪下磕頭:“給老夫人請安”

春花在來的路上聽薔薇說過,每個房裏的大丫鬟都要過老夫人的眼,一般老夫人都會叮囑幾句給些賞錢,得眼緣的多給些否則少給些。

春花悄咪咪的等着自己的賞錢,一來就有錢拿,這活實在不錯。

“以後用心伺候少爺”老夫人慢條斯理的說道。

“是”春花應的清脆,給多少錢呢?我一定會把你孫子服侍的好好的。

“行了,下去吧”老夫人一副倦怠的樣子。

啊,錢呢?春花心裏奇怪,不過很規矩的又磕了頭起身退下。走出院子沒有拿到一文賞錢,春花有些遺憾的回頭看看,耳朵聽到院裏傳來的低聲議論。

“三少爺他娘,不過是府裏大把銀子買回來的,算什麽啊……”

春花不等聽完急匆匆走了,她雖然小,卻是七八歲就能,一個人幾十裏地賺錢的女孩,做事從來都有一杆秤:她來周府是為了賺錢,如今有機會就要牢牢把住。

周清貞的屋子用木隔斷做了一個小套間,套間裏只有一座炕一個衣櫃。套間外就是正屋,對門靠牆一張八仙桌兩把靠背椅,春花每次都把飯擺在這裏。一邊窗下書桌椅子,另一邊靠着套間是臉盆架。

春花昨天跟周清貞說了,今天給他收拾屋子,因此春花一回來就忙碌起來,先把周清貞的髒衣服,都拿出去洗——洗衣房她可不敢指望,都給泡壞了。她還琢磨怎麽開口,把泡在那裏的衣服要回來。

春花把衣服端到花園東南角的水井旁,這兩天打水都在這裏。

劉嬷嬷遠遠的端着衣服過來,就看見昨天認識的春花在井邊z。她的腳步頓了頓,猶豫了下看看四周,這一片算是僻靜處并沒有人在。

劉嬷嬷捏了捏盆沿,向春花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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