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罪責

“駕~”

馬車外阿旺響亮的聲音, 驚醒了惶恐發懵的倆姐弟,春花擡頭看向呆滞的周清貞:“阿貞別怕,回去以後姐姐把所有罪名都擔下來,大不了一頓板子趕走,你還要在周府過下去。”

周清貞怎麽也沒想到,最糟糕的不是他舅舅不帶他走, 而是舅舅送他回去把這事說穿。

小孩迷茫的眼睛無意識的轉向春花,在有些暗淡的車廂裏看到姐姐紅腫的臉頰,愣了愣仿佛有一桶冰水從頭潑下‘刷拉拉’涼徹心扉,周清貞清醒過來。

“姐姐,我只有你了”馬車搖搖晃晃,小孩靠到春花懷裏抱着她的腰“回去後你別說話, 所有罪名我來擔, 在怎樣我也是周家少爺,總不能打死我。”

春花想要說什麽,卻被周清貞胳膊用裏抱緊:“姐姐, 你聰明有注意, 該知道這樣是最好的……”

周清貞眼眶酸澀:“姐姐, 這世上我只有你,只有你肯拼盡氣力護着我,姐姐……”我不能離開你。

馬車在颠簸的土路上‘咣當咣當’, 車簾抖抖索索不時漏進一絲陽光, 掠過依偎在一起的姐弟。他們瘦小的身軀, 在昏暗裏随着颠簸搖搖晃晃。

“姐姐, 答應我。”周清貞仰起淚痕和灰塵交縱的小臉,淚水沖刷過得眼睛在幽暗裏,閃出星星祈求和期盼。

春花心裏堵得很,她受不了委曲求全,可是小孩細瘦溫熱的身體,全部依賴在她懷裏。

“姐姐……”

半晌,春花回抱住小孩,抱得緊緊的,放心我會看着你長大。

周府每月十五和月底,都會聚在老夫人院裏一起用午飯,今天也不例外,吃完飯衆人移到大堂說閑話。

老夫人的屋子三正兩耳,是周府最高大開闊的屋舍。為着今天人多四下裏都堆着冰山,桌上零散放着些冰碗果盤,有西瓜冰、綠豆冰、紅櫻桃、還有極稀罕的芒果冰。

周清玉端着芒果冰吃的不亦樂乎,黃氏不許多吃,周清玉端着碗躲到老夫人身後:“這裏奶奶最大,娘不疼我,奶奶心疼。”說完示威般挖了一勺到嘴裏,得意洋洋的看着他娘。

老夫人聽的高興,笑着把周清玉從身後拉到懷裏百般愛惜:“臭小子,倒是知道奶奶心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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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兒也心疼奶奶”周清玉一邊撒嬌一邊舀了一勺,送到老夫人嘴邊“芒果柔潤可口,奶奶也吃。”

黃氏看了連忙阻止:“可別,老夫人年齡大,不能吃寒涼的東西。”

旁邊坐的錢氏看似惋惜的摸着肚子說:“玉哥兒吃的真香讓人眼饞,可惜我和婆婆一樣不能吃寒涼的。”

“二嬸不用眼饞,等五弟出生後,想吃多少都有”周清玉快言快語的接話。

這話接到了錢氏的心裏,她心心念念拜佛求神就希望一舉得男,因此臉上露出真心實意的笑容:“借玉哥兒吉言,真是五少爺二嬸給你封大紅包。”

“好啊,謝謝二嬸。”周清玉笑的見牙不見眼。

一家人和睦老夫人也高興:“芒果雖是稀罕物,咱們周府也不是吃不起,明個兒讓管事的去給你采買些回來,只是不能吃冰的。”

“謝謝婆婆”錢氏嬌笑着起來福禮。

一家人和樂融融,外邊忽然有小丫鬟通傳:“白舉人派下人把三少爺送回來了。”

和樂的氣氛一凝,錢氏姑侄相互一視有些疑惑:周清貞怎麽會和白舉人在一起?

阿旺跟着白舉人,見得從來都是捧着禮金上門求學的富戶,或者左鄰右舍的白丁,又或者是鄉下的村人,久而久之養成了一副目下無塵的毛病。

周府雖然是他沒見過的富豪,但到底也沒有一個進學的,因此鼻孔沖天對錢老夫人一通傳話,不外乎是錢氏不賢,周府圖有虛名之類,臨最後交代一句:

“那個丫頭粗野不知禮數,我們老爺交代趕緊換一個溫順知禮的。”說完向上一拱手仰着鼻孔來,仰着鼻孔去,對屋裏其他周府的大小主子視若無睹。

被一個粗魯的下人當面指責,錢老夫人一生也沒受過這樣的羞辱,氣的臉色發青,渾身顫抖的指着揚長而去的馬夫。

周清貞臉色煞白神情漠然的跪在地上,等待即将到來的厄運,春花握緊拳頭垂目跪在後邊。

到底礙着白舉人的身份,老夫人眼睜睜看着人走了,回過頭看到跪在地上的周清貞,眼裏能噴出火來。錢氏立刻哀哀婉婉的起來告罪:“都怪玲兒年輕又有身孕,一時委屈了三少爺讓周府蒙羞。”

老夫人氣呼呼的說:“這與你何幹”說完轉向周清貞咬牙“不過和白家人一樣,都是養不熟的白眼狼!去叫刑房的人來”

“是”冬青領命,走過周清貞時腳步頓了頓,這次得脫層皮了。

黃氏走到老夫人身旁幫她順氣,溫和的說:“不過是小孩子一時氣性不知輕重,婆婆吃過的鹽比他吃過的米都多,何必跟他計較。”

聽到黃氏的話,錢氏捂嘴嬌笑一聲:“大嫂這話安的什麽心,三少爺是我們二房的長子,倘若養歪了我們二房将來靠誰?都知道我是後娘不好狠管,難的婆婆今日願意替我做主,大嫂巴巴的求情……”

“老大家的不必求情,我今日必要好好教他懂事”老夫人推開黃氏給自己順氣的手,還是氣怒不已“把這孽畜重責三十,扔到祠堂反省!”

三十!扔到祠堂!這是要周清貞的命嗎?春花渾身冰涼,她跪着膝行上前。原本一直漠然的周清貞看到春花要說話,連忙開口:“清貞一定牢記祖母教誨,在祠堂好好反省。”

姐姐,別出頭不會有任何用處,還會連累你。

不,主意是我出的,我不能看着你送死。

春花懇切向上禀報“老夫人,少爺一步踏錯是奴婢不能勸谏,都是奴婢的錯,奴婢願意替他受三十板子。只求老夫人念在他大病初愈的份上,饒過他這一回,少爺以後必不敢再犯。”

屋裏雖然清涼,可是擋不住老夫人心火旺盛,她揮退圍繞在自己身邊的丫鬟,對春花冷冷的說道:“放心你的板子也不會少。”

說完對堂下拿着板子的王媽媽開口:“這個丫頭二十板子,趕到廚房去燒火。”

周清貞驀然擡頭:“祖母都是清貞任性不懂事,春花她做事勤懇對清貞照顧妥帖,上次不是她清貞恐怕兇多吉少,求祖母留下她。”說完把頭磕在地上。

不能再求更多,否則只能引起老夫人反感,他把額頭緊緊抵在冰涼的青石地上,撐着地的雙手因為太過用力,十個指甲白中泛出血色。

上次确實多虧春花,老夫人心裏猶豫了一下,自己才獎賞過她是忠心護主的丫頭,轉眼給罰到廚房是有些不太好。

“求祖母留下春花”上邊的人沒有反應,周清貞又磕了一個頭,然後不知為什麽磕的停不下來。

“求祖母”

“求求祖母”

“求祖母留下春花”

錢氏安坐在一旁嘴角露出鄙夷,竟然對一個鄉下野丫頭這麽上心。不過反過來又有些高興,就讓野丫頭帶着你瘋吧,呵,這次去找白敬文十有八九就是那丫頭的主意。

一屋子的人靜寂下來,只聽見小孩‘砰砰砰’的磕頭聲。

春花急紅了眼,忽然心裏一動對着錢氏磕頭:“當日夫人擡愛,奴婢一直都很用心,可是今天卻給夫人摸黑了,求夫人在給奴婢一個機會,奴婢一定盯住三少爺,求夫人。”

“求夫人”善惡到頭終有報。

“求求夫人”不信看蒼天。

“求夫人”到頭饒過誰。

兩個孩子砰砰砰磕頭,黃氏心裏不忍別過眼睛。一直坐在旁邊的周清遠忍不住,站起來躬身揖手求情:“三弟不過八歲的孩童……”

“再有三個月就滿九歲了,可別說我這當後娘的不上心。”

周清遠頓了頓繼續向上求情:“三弟不過頑童而已,又大病初愈,求祖母從輕發落。”

周清遠是長子嫡孫一向得老夫人看重,他的話還是有些分量的,老夫人臉色稍霁。

周清玉看到大哥求情,也站起來:“兄弟齊心其利斷金,我也給三弟求情,祖母饒了他吧。”

聽着周清玉不倫不類的話,老夫人哭笑不得。錢氏見老夫人眉頭松動,也跟着假惺惺要跪的樣子:“總是玲兒教導無方,還請婆婆息怒,莫要氣壞了身子。一個丫頭而已,他喜歡就給他留着。”

“哎~快起來,你是有身子的人。”

芍藥早就在一旁虛扶着錢氏,老夫人一發話,立刻穩穩的扶着重新坐好。

“也罷,看在你母親和兩個哥哥的份上,你們一人十板子,清貞在小院禁足一月。”

兩條黑紅色的春凳擺在院子中間,春花瞄了一眼把帕子遞給周清貞:“你咬着這個,待會疼了不會磕着舌頭。”

周清貞看了看春花沉穩安靜的眼睛,默默的接過來。

‘啪’一板子

‘啪’兩板子

‘啪’三板子

春花疼的眼冒金星,冷汗從額頭一顆顆滾落。

……

“啪”七板子

‘啪’八板子

周清貞咬緊嘴裏的帕子,一顆心被一板子、一板子,慢慢敲碎:被人踩在腳下挫碾,這一生還有什麽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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