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有鬼

周府裏春花第一個想收拾的是錢氏和二老爺, 他們是周清貞一切磨難的來源。可錢氏有身孕,要是吓出好歹,傷了還沒出世的孩子就糟了。

因此春花沒去二夫人的院子,至于老夫人春花倒沒有那麽恨,一個因為種種原因偏心的老太太罷了。春花忍着疼繞過了老夫人的院子,她要去收拾周清文。

周清文和他姨娘的院子, 在大老爺書房後邊的西北,在老夫人院子的西南方。春花一路小心的繞過值夜的婆子,裹着布條的腳發不出一點聲音。

順着院子外的榆樹爬到正屋頂上,貓着腰小心的越過耳房鹿頂,挪到東廂房中間那個屋頂上。漆黑的夜晚呆久了,春花已經能很清晰的辨認, 房前梧桐樹濃密的枝條覆蓋在屋頂上方。

屏住呼吸春花小心翼翼, 趁着勁兒掰斷一根,清脆的‘咔嚓’聲在漆黑寧靜的夜晚驚心動魄,春花聽得小心肝一縮。

她屏住呼氣伏在房頂, 半天依然只有夏蟲‘曲、曲、曲’‘蝈、蝈、蝈’長短高低的鳴叫, 黑夜靜寂的連一絲風都沒有。

春花伏起身, 把折下來的樹枝葉子都清理下來,拿白色褒衣包的死緊,然後把褒衣綁在樹枝上。小心的走到房檐最邊, 一手抓着伸到房頂的梧桐樹, 一手拿着準備好的樹枝, 再仔細看了看院子裏确實沒人。

春花伸出樹枝在周清文的窗戶上‘啪、啪、啪’‘啪、啪、啪’的敲, 這聲音在黑夜裏顯得特別突兀。

“誰在外邊?”屋子裏響起周清文大丫鬟金豆,睡意朦胧的聲音。

春花停了一下,拿起樹枝拍得越發急促‘啪啪啪’‘啪啪啪’,像是冤鬼在尋仇。

“是誰!”金豆的聲音尖銳起來,屋子裏随後亮起燭火。

春花冷笑一下,揮舞着樹枝繼續敲在亮起燭光的紗窗上。金豆看着窗戶上似人非人的影子,吓的驚叫:“鬼啊~~~”

這凄厲的一聲讓院裏的燭光相繼亮起來,春花靜靜的垂着樹枝一動不動,眼睛緊緊的盯着院子裏的動靜。住在西廂房的粗使嬷嬷先提着燈籠出來,然後上房的張姨娘也在翠兒的照顧下,披着外衫出來。

春花覺得差不多了,把嘴裏的銅錢吐到地上,直直收起樹枝,于是院子裏的人都看見一個白白圓圓的影子,飛向天上不見了。

張姨娘吓的嗓子都破了,在黑夜裏顯得尖利而怪異:“陳嬷嬷,你去少爺窗下好好看看!”

陳嬷嬷提着燈籠,抖抖索索的走到窗前照來照去,忽然覺得腳下踩到一個什麽東西,她彎腰撿起來,用燈籠照在眼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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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鬼啊,銜口錢!!!還是濕的!!!”老婦人吓的魂飛魄散,像是抓着毒蛇般甩開那枚銅錢。

她這一害怕不要緊,卻說什麽都想插一腳的周清文,躲在金豆後邊從門裏探出頭看稀奇,結果看見一張,由燈籠自下向上眏成的鬼臉。

鼻子的陰影覆蓋上半邊整個臉,黑洞洞只有眼珠子和眼白閃閃發亮,一張嘴在燭光下無限擴開,血紅肥厚的舌頭縮成一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周清文吓住了,瞪直眼睛只會發出‘啊啊啊’的叫聲。

“我的兒啊,不怕,娘在這呢!”這變故讓張姨娘吓飛了魂兒,什麽也顧不上撲了過來。

仲夏的夜晚天剛擦黑時,地面上還蒸騰着暑氣讓人心煩氣躁,可是過了子夜,地上便慢慢泛起寒涼。周清貞不知道自己靠牆等了多久,也許只是一眨眼也許是很長時間,只有一鈎新月涼涼的凝滞在夜空。

沒有風的夜晚,連披着的衣衫也紋絲不動,周清貞忘了自己的傷痛,感覺不到身體的僵硬,只一雙眼睛定定的盯着小路盡頭的黑暗。

也許是在黑暗裏呆的太久,和黑夜融為一體,他可以很清晰的分辨那些黑越越影子是什麽:柏樹、石榴、大麗花、假石……姐姐!

看到春花的那一刻,周清貞好似魂魄歸體,從一座雕塑變成人。他激動的站直身體,然後雙腿的僵硬麻木,身後的傷痛,頸肩的酸疼,身上的寒涼,一時間潮水般在身體裏複蘇。

他趔趄了一下,又快速穩住身子,打開院門走了進去。

春花看到開着的院門有些奇怪,自己走的時候明明關上的,疑惑的進了院子發現……

“阿貞,你怎麽起來了?”

“姐姐……”

燃起的火盆照亮周清文煞白的臉,他失魂似得瞪着驚恐的雙眼,不時‘啊啊啊’尖叫。張姨娘急的滿頭汗,抱着他在火盆上跨來跨去。

“娘的寶兒不怕啊~~”

“不怕啊~~”

“啊啊啊”

旁邊的粗使嬷嬷出主意:“姨娘不如試試叫魂。”

“叫什麽魂!都是你吓到少爺!夫人怎麽還沒來?”張姨娘簡直氣急敗壞。

“來了、來了夫人來了。”有小丫鬟蹦着進來禀告“夫人來的時候已經派人去接程大夫了”前邊越來越熱鬧,最後不說大老爺,連老夫人也驚動的半夜過去。

前邊雞飛狗跳,小院裏安靜如水,在一鈎新月涼涼的籠罩下顯得特別靜谧。忽然‘啪啪啪’的敲門聲驚破寧靜。

“開門!周清貞是不是你讓劉春花半夜裝鬼吓人,給我起來!”張姨娘顧不上手疼,氣急敗壞的拍門。

“來了”春花的聲音還帶着沒睡醒的鼻音,她打着哈欠拉開門,院外是張姨娘、大老爺、大夫人、二老爺還有一幹下人。

“啊!這大半夜的怎麽啦?”春花揉揉眼睛,好像很驚訝的樣子。

張姨娘冷笑的一把推開春花,往正屋裏走。周清文夜裏被吓慘了,就算喝過安魂湯還是傻呆呆的瞪直眼,張姨娘院裏的人一個個慘白臉都說鬧鬼。

大老爺半夜被吵起來心情不好,兒子又吓成這樣更是火氣旺盛,一通呵斥罵張姨娘無知婦人,一口咬定是有人搗鬼。

張姨娘受寵多年,今晚算是驚吓羞辱都過了一遭,思來想去也只有小院的周清貞跟她有過節,也只有劉春花能上房上樹糊弄人,因此死活鬧着帶一堆人來捉‘鬼’。

她一把推開正屋的門,進去冷笑:“三少爺可真是好本事,半夜叫丫頭裝鬼玩。”

小套間一時擠滿了人,燈籠照的屋裏影影綽綽。

周清貞揉着眼睛坐起身,搭在身上的衣衫滑下去:“怎麽了?”

一副睡意濃濃的樣子,這倒不是他和春花裝的,前院折騰了半晚上,他們确實睡着了。

“三少爺裝什麽傻呢!”張姨娘恨得咬牙切齒。

周清貞一副沒睡明白的樣子,懵懂的看着四周。

“給我搜!看有什麽奇怪的東西沒。”張姨娘一聲令下,跟來的下人在屋子裏‘光哩咣當’翻箱倒櫃。

大夫人皺着眉頭略有擔憂,二老爺打着哈欠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大老爺則冷着臉不知道在想什麽。

張姨娘在一邊指揮:“還有那野丫頭的屋子,角角落落都不許放過。”

春花沒吭聲,走到炕邊把滑下來的衣裳,給周清貞披到肩上,周清貞就勢靠在春花身側。

兩間小屋都不大,一會搜查的下人過來紛紛搖頭,這屋裏除了衣櫃裏幾身幹淨衣裳,根本沒有多餘的東西。

張姨娘不甘心,她指着春花的鼻子色厲內荏:“是不是你半夜起來裝神弄鬼?不老實送你去衙門打板子。”

聽到這句話周清貞動了動,好像沒睡醒的樣子問:“春花姐姐,你半夜起來了?怪不得我身上多件衣裳。”

他攏了攏身上披的外衫:“你是怕我半夜冷,才特意過來給我披的?”

春花是真的驚訝:“沒有,我沒過來,怎麽會多件衣裳?”

她借着燈籠的暗光,看了看周清貞身上的外衫越發奇怪:“我記得這件衣裳,不是洗幹淨收在櫃子裏?”

“啊?”周清貞迷茫的看着春花“那怎麽會在我身上?”

春花的驚訝做不了假,周清貞的迷茫看起來也很真實。

屋裏忽然靜下來,每個人都覺得身上毛毛的,似乎有什麽東西在身邊潛伏,一屋子人連呼吸都不敢太大,就覺得身後似乎随時都能伸出一只鬼手。

“找到了!找到了!”張姨娘院裏的粗使嬷嬷,打破了壓抑的靜寂,她手裏提着一根紅繩進來“就是這枚銅錢!”

一根紅繩系着一枚黃澄澄的銅錢,被高高提起,在燈籠的暗光下反射着幽光,所有人都看過來。也許是太過專注,反倒顯得這枚孤零零的銅錢有些詭異,一時間沒人敢動。

大老爺到底是外邊闖的男人,接過來看了看随口念道:“裕豐通寶。”

屋裏又安靜下來,大夫人忽然開口:“我記得弟妹當年走的時候,銜口錢就是裕豐通寶。”

這話落下來,屋裏的空氣似乎都凝滞起來。周清貞依着春花垂下眼,他沒想到大伯母還記得這件事,其實也難怪,周家不管那個主子臨去,嘴裏銜的都是玉唯有他娘……他爹真的夠狠心。

忽然不知從哪裏來了一陣涼風,膽小的人忍不住直打哆嗦,眼珠子左右亂瞄。昏暗的屋裏影影綽綽似乎潛伏者不知名的東西,大老爺覺得手裏的銅錢似乎有些紮手,他看似随意實則迅速的,把銅錢丢到一邊。

“晚了,都散了。”

那些下人簇擁着主子,看似規矩其實急匆匆擠成一團沖出小院。

沒了昏暗的燈籠,小屋裏又陷入一片漆黑,,春花拉住周清貞的手,那雙細瘦的小手冰涼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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