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緣分

姐弟兩相視一眼, 周清貞把書桌上的東西都收起來,春花則把手裏正縫的衣裳放到蒲籃裏,揚聲應道:“來了。”

大夫人對周清貞一直沒有惡意,所以春花雖然疑惑,卻并不擔心什麽,只是她沒想到大夫人遣退下人, 會給她來這樣的天外一筆。

“讓我做大少爺的通房丫頭?”春花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連自稱奴婢都忘了。

真要論起來黃氏并不看中春花,倒不是她不喜歡春花,相反黃氏挺喜歡這個風風火火,又麻利能幹的姑娘。

可喜歡是一回事兒,給自己兒子做妾室又是另一回事兒。她還記得當年這丫頭, 因為要挨板子的事, 呲溜溜爬上樹。

那時候還不滿十歲就敢揚言,周府要是羞辱于她,她就要吊死在周府門口。那麽小一點就那樣烈性, 這要是做侍妾……想想就頭疼。

不過周清遠言明, 如果非得要有一個, 就春花,否則還是慢慢等嫡長子,才是家業興旺的本分。話是沒錯可是總要有個孩子, 長房才能安穩, 二房的例子實在吓到黃氏了。

按下雜七雜八的心思, 黃氏對春花笑的和藹:“你和府裏的丫頭不一樣是良籍, 将來有個一男半女,便是良妾……”

“不!”春花終于從震驚中清醒過來,她将兩手搭在腰間恭敬的福了福“多謝大夫人擡愛……”

是的,丫鬟給周府大少爺做通房丫頭,還許下有一男半女就擡做良妾的承若,滿府裏不論問誰都算是擡舉,可春花卻只想暴躁。

這事兒擱在五年前,春花肯定會跳起來,這五年……也許春花娘當初的打算實現了,春花終于能忍住性子,因此表現的還算規矩。

“奴婢并不想做妾。”

這答案不算太出意外,可大夫人想着自己早上,逼着長子說出個人來時,兒子臉上那一瞬間甜蜜酸澀的恍惚。

誰沒有青春年少過,那一瞬間的恍惚讓大夫人知道,自己的兒子有喜歡的姑娘。再三逼問甚至不惜要随便指一個丫頭開臉,才逼出兒子的心思。

長子自幼便被教導要穩重有擔當,凡事都不能随着性子來。如今難得喜歡一個人,即便大夫人不是很中意,也想兒子心願達成,多點開心。

黃氏從椅子上起來走到春花身邊,拉着她的手溫言相勸:“清遠容顏清朗性子沉穩,阿瑩性子寬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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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花心裏撇嘴,說親還要帶上媳婦兒算怎麽回事。也許在滿府丫頭的眼裏,這都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可惜她不願意。

春花彎起嘴角,從大夫人手裏抽出手後退幾步:“大少爺自然是年輕才俊,只是奴婢不願意與人為妾,多謝夫人美意,奴婢娘已經在張羅奴婢婚事。”

說完春花不想再多做糾纏,幹脆又福了福:“少爺一個人在小院裏,奴婢不放心先回去了。”

春花毫不留戀的走了,黃氏看着她的背影說不上是松了口氣,還是失望惆悵。周清遠落寞的從套間裏走出來,跟她娘一起看春花的背影。

黃氏看着長子眉宇間的失落,安慰他:“總是沒緣分,以後娘照着春花那樣的再給你找一個。”

春花是三弟的大丫頭按理他不該肖想,而且他也知道春花不會願意,所以一直壓在心裏,想着過幾年自然就淡了,或者一輩子記着那道影子也沒什麽不好。

可是被他娘強逼出來,周清遠強如磐石的心開始不可遏制的跳動:她是三弟的大丫頭沒錯,可她是活契,契滿之後和三弟和周府沒有任何關系。

再說自己其實條件不差,也許就成了呢……那樣歡快明亮的性子,只要想起來就讓人會心微笑。

沒說出來的心思說出來後再無法壓制,尤其她說她娘正在給她張羅婆家,這一瞬間多年的教養被抛到一邊,周清遠做了破格的事情。

他提起袍腳大步跑着,在花園一棵高大的芙蓉樹下追到春花,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芙蓉樹正是花季,碧綠的樹葉間浮着雲朵般,團團粉紅。

春花吃了一驚下意識用力甩開,回過身發現是周清遠,頓了一下後退幾步,規矩的福身:“大少爺萬福。”

“春花……”伊人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周清遠四平八穩的心髒忍不住跳躍“我……我……”喜歡你,可惜這句話沒法說出口,周府長子的身份不允許他孟浪。

壓住心跳周清遠盡量平和的開口。

“我脾氣很好不會無緣無故發怒……”垂在袖裏的手,捏緊放松、捏緊放松“你是好人家姑娘,讓你沒名沒分跟着我不合适……”

春花垂着眼看不出喜怒,她想她果然長了,竟然能客氣的等人把話說完,當然這也出于她對周清遠人品的敬重。

“我……你要願意,我可以讓人上門正式商量納你的事情。”這是他能表示的最大誠意。

春花擡起眼睛看着周清遠笑笑:“奴婢不願意,這事就到這此為止。奴婢正是說親的時候,不想傳出什麽和府裏少爺不清不楚的事情。”

“……”周清遠剛還在偷跳的心沉到谷底,心情就想此時暮霭沉沉的天空。他慢慢的捏起酸軟的拳頭,在袖裏微微顫抖,臉上一點一點擠出标準客氣的笑容。

“是我冒昧了。”

春花舒出一口氣,真心地笑了:“大少爺人很好,只是奴婢不願意為妾罷了。”

你開心就好,周清遠心裏酸澀,面帶微笑點點頭:“這件事不會再有別人知道。”

濃重的暮色裏高大的芙蓉樹下,少女客氣屈膝青年微微颔首,起身後少女錯身而過,只留給青年一縷清風。

一朵芙蓉花悠悠落下被青年接在手心,絨絨粉粉恰似少女令人心醉的面頰。青年出神凝視了一會,手掌傾斜,那朵嬌豔的芙蓉花悠悠飄落,飛向自己的歸宿。

夜色漸起芙蓉樹下再沒有一個人影,徒留下一樹幽香靜靜矗立。

百合從不遠處的八角亭轉出來若有所思,難怪大少爺一直不肯收金桔,原來另有所愛。接着百合又恍然大悟,怪道夫人把人都遣出來,想必就是叫、春花去說這件事兒。

聽口氣不想讓人知道,百合思量不跟金桔說,自己是和金桔十年的姐妹。別人不知道自己還不知道嗎?金桔一腔情誼全在大少爺身上,苦等這麽多年都快二十一了。

跟金桔說……百合苦笑一下,說了又有什麽用?大少爺不喜歡,說了不過是徒增羞辱。

春花回到小院的時候,夜幕已經籠罩大地,周清貞等她回來關上院門才一起到東屋。

桌上有倒好的溫茶春花随手端起來喝,周清貞則不緊不慢的挂棉褥子,關門點蠟燭,然後鋪開書本筆墨準備用功。

“你知道大夫人叫我做什麽?”春花略帶神秘的眨眼。

“做什麽?”周清貞一邊随口問,一邊淡定的給硯臺裏加了幾滴水,拿起墨條扶着袖子慢慢研墨。

“大夫人竟然想讓我做大少爺的姨娘!”春花滿臉稀奇驚訝,更稀奇的是大少爺竟然也有這樣的念頭,奇怪。

好吧春花雖然過了十五歲的生日,但其實徒有其表還沒開竅,她是不會覺得大少爺喜歡她,如果有人告訴她周清遠喜歡她,她大概會瞪大眼睛說‘怎麽可能?’

這傻丫頭還不知道喜歡是什麽。

整天說婚嫁不覺得羞澀,就是因為還沒動過心,婚嫁與她而言,就是換個地方過日子。

周清貞研墨的手一頓,心裏活絡起來:要是姐姐給大哥做姨娘,就可以永遠留在周府,那自己不就可以每天見到姐姐!

好吧這個更傻。

十三歲生日才過兩個月的周清貞,說出了這輩子最丢人最後悔,恨不得能吞回去的話:“姐姐不是說喜歡穩重寬厚的嗎,我大哥絕對穩重寬厚,他去年也過了縣試……”嬸嬸不是喜歡讀書人嗎?

“姐姐不若就跟我大哥,他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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