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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如意這麽一驚醒,倒是吓着了坐在邊上守着女兒的沈憐雪。

今日落大雨,她們也出不得門,她便把從箱籠裏尋出沈如意實在穿不下的舊衣裳,拆了碎步布做補丁或者絹花。

見女兒猛地驚醒,她立即放下手裏的絹花,過去輕輕碰了一下女兒的額頭:“團團,做噩夢了?”

沈如意眨了眨眼睛,她懵懂地盯着母親看,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她努力把思緒壓下去,如同撥浪鼓那般搖頭:“沒有,娘別擔心。”

她這麽說着,爬到沈憐雪身邊,趴在她腿上看絹花。

沈憐雪母親早逝,家中因父親的态度,對她并不十分親密,反而有些說不出道不明的冷漠。

在這種情形下,自然沒人關心沈憐雪是否會女工,也無人在意她是否長成知書達理,才藝精通的好姑娘。

但從家中搬出來的沈憐雪,卻努力同鄰居嬸娘們學習一切技藝。

她雖不是從小便學,也沒大師教導,卻能迅速學會這許多技藝,也能做得有模有樣。

這其中就包括用碎布做的絹花。

沈如意看到這小巧可愛的絹花,突然問:“娘,為何要做這些?”

她其實不是很明白。

母親即便每日都很辛苦,即便病痛難忍,而已總是在給她縫補衣裳,做出一朵又一朵漂亮的絹花。

少時不懂事,她只喜歡那些戴在頭上的花,卻沒有意識到母親每日的辛勞。

現在,她也不是小孩子了,比起花來,自然更關心母親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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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憐雪做好一朵海棠花,把它別在女兒柔順的小發髻上,拍了拍她的頭。

“咱們是窮,卻也得活得體面,”沈憐雪笑着對女兒說,“娘買不起金銀玉石,沒辦法讓你日日新衣,卻能做這些簡單的絹花,讓你同別的小姑娘一般漂亮。”

“咱們團團最可愛了。”

沈憐雪如此說着,眼眸中有着驕傲和欣慰。

她的女兒,自然是最好的。

沈如意心中一哽,眼眶一紅,險些又哭出來。

她低頭使勁蹭了一下眼睛,不想讓母親看到自己那麽難過,好半天才喃喃說:“娘,你教我吧,咱們一起做。”

沈憐雪會做的絹花都很簡單,她想了想,也覺得可以教給女兒,便讓她靠坐在自己身邊,開始給她認真講解。

一上午的時光,就在母女兩個的忙碌中結束了。

午時,沈憐雪想了想,便又磕了個雞蛋,準備給女兒做雞蛋餅子。

反正那對耳铛能讓她們扛過這個冬日,倒也不用一直節儉,否則女兒這般單薄身體,冬日要落病。

她只有一口巴掌大的小鐵鍋,往常烙餅、煮湯餅甚至做胡餅都用這一口鍋,她于廚藝上比任何事都有天分,便是沒有那許多鍋碗瓢盆,沒有山珍海味,照樣可以做出佳肴珍馐。

沈如意看母親和面、加蛋、放蔥花,整個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她甚至一邊做一邊問沈如意:“想吃脆的還是軟的?”

沈如意道:“團團要吃軟的!”

沈憐雪就笑:“你的小細牙,倒也只能吃軟的。”

她很快就做好兩張雞蛋餅,蛋少,兩合面更多,聞着有一股很濃郁的麥香。沈如意年紀小,餓得快,聞到這味道,立即就忍不住流口水。

沈憐雪把蛋餅放到盤子裏,從瓷罐裏取了些醬瓜,遞給女兒:“你先吃,嘗嘗今日的可香。”

她話音落下,外面就響起敲門聲。

沈如意微微一愣,沈憐雪倒是很快便反應過來,她上了前去,問:“誰人?”

外面傳來一道嬌柔的嗓子:“雪妹子,我是隔壁新搬來的街坊。”

大抵那蛋餅太香,不光團團,隔壁另一間租屋的租客也饞了。

隔壁搬來的是個年輕女人,名叫李麗顏,沈憐雪是見過的。

那間屋子比這間略大一些,也不漏雨,只因樓下是塌房,便一直沒租出去,直到月前才搬來個高個兒女人,早出晚歸的,除了第一日打過招呼,平日顯少同母女兩人碰面。

今日大抵因落雨,她現下得閑,這才聞到隔壁蛋餅飄香。

她大方開朗,這不立即就找上門來。

沈如意看着她同母親交談,一時間又呆愣住了。

這女人她從來都沒見過,記憶裏,她們母女倆搬來這裏三年,隔壁一直空着,孫九娘索性把舊家具都堆進去,也成了自家塌房。

怎麽現在,隔壁竟然租出去了?

沈如意的小腦袋瓜,實在想不明白到底為何。

隔壁的女人跟沈憐雪說了幾句,沈憐雪就退後一步,笑着迎她進了門。

女人不是空手來的。

她進來客氣坐在唯一的木椅上,先遞給沈憐雪一個小布袋子,然後又從袖子裏摸了摸,摸出兩塊糖瓜來。

“團團,不認識麗嬸嬸了?”

沈如意坐在床上,巴巴看着女人,她眨眨眼睛,滿臉都是迷茫。

女人見她樣子可愛,忍不住捏了一把她圓潤的小臉蛋:“我們團團真疼人,麗嬸嬸就住你家隔壁,之前搬家的時候還請你吃過酸餡呢。”

沈如意真的不認識她,她腦子這會兒亂糟糟,看起來就更呆愣。

女人笑得更大聲。

她也不敷衍沈如意是個小丫頭,很鄭重自我介紹:“我叫李麗顏,是個寡婦,如今在南牌樓大街賣茶飲,你叫我麗嬸嬸便是了。”

沈如意呆呆回:“麗嬸嬸好。”

李麗顏就高興了,把糖瓜塞進她手裏:“吃着玩,回頭嬸嬸再去茶坊拿。”

沈憐雪也不是那等推拒來推拒去的人,街裏街坊,到底也不用那般虛僞。

她只說:“團團,謝謝嬸嬸。”

沈如意這會兒大概已經回過神來,她清脆地道:“謝謝麗嬸嬸,嬸嬸真漂亮!”

李麗顏就被她逗笑,差點沒笑背過氣去。

她對沈憐雪道:“你好福氣,還有個女兒陪着,萬事足矣。”

她雖是感嘆,眉宇之間卻全無陰翳,似乎對自己膝下空虛毫不在意。

沈憐雪打開袋子,發現裏面約有兩升面并三個雞蛋,還有兩把小蔥,便道:“麗姐倒是胃口好。”

李麗顏卻說:“我哪裏吃得了這麽多,一日一升都吃不下哩,剩下一半給你當工錢,可不許嫌少。”

鄰裏之間,最忌諱空手白拿。

尤其都是守寡獨自生活的婦人,她們最是知道旁人生活不易,但凡有些骨氣,都不會叫人說嘴。

不過做一頓雞蛋餅,面和蛋李麗顏都是自帶,她多拿的這些,大抵也是聽到早起孫九娘過來要房租,特地多給娘倆的。

沈憐雪喉嚨裏一陣哽咽,她卻沒哭,只低頭把那面粉從布袋裏取出來:“多謝麗姐,你善心,我記得。”

沈如意坐在邊上,看着說話的母親和麗嬸嬸,心裏想:她重生為變故,或許李麗顏的出現也是變故,皆為變故,又何須介懷?

她盯着李麗顏看,見她大約只比母親大一兩歲的年紀,眉目豔麗,妩媚多情,很是美麗。

同她這個名字,倒是一般無二。

她身上穿着素淨的碎花衫裙,外面只披了一件素面褙子,頭上挽着簡式朝天髻,上面戴了一只檀木發釵,瞧着利落又素雅。

沈如意目光下滑,見她手指上滿是繭子,便知也是窮苦人家出身,又想起她說自己的是寡婦,心說也是個苦命人。

但她命苦,心卻不苦。

李麗顏坐在椅子上,她用鉗子撥弄炭火,一邊同沈憐雪說話。

“說起來,巷口張家到底有些摳門,我前日裏送衣裳去洗,只不小心落進去一條帕子,竟多要我一文錢。”

李麗顏說着,目光卻不看沈憐雪:“在那上工,到底不是長久之計。”

她肯定是聽到了早晨時孫九娘的話,特地過來勸說沈憐雪。

都是孤身女人,她知道求生有多難,她自己還好些,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沈憐雪卻還要養活一個女兒。

她整日裏在那小院子裏漿洗,便是活活累死,大抵也無法長久養育母女兩人。

沈憐雪長相極美,清新脫俗,眉似遠山,只漿洗衣服,确實是浪費了。

李麗顏自然不是那等無恥之徒,她想的是好出路。

“我那茶坊,老板是茶癡,只愛侍弄茶葉,他手底下只有三五個行腳茶販,剩下都是我們這種事少的茶娘子,左不過十人。”

李麗顏整理日走街串巷,說話利落,聲音清脆好聽,這一頓說下來,沈憐雪攪合面糊的手都慢了。

“雪妹子,你叫我一聲姐,我也不能白聽,若是你想去茶坊,我就給你做引薦人,便是只做熱水換炭的差事,也絕對比漿洗賺得多。”

在這繁華的汴京城,只要有本事,人人都能混出頭來。

李麗顏如此說着,眼眸裏綻放出驚人的光彩。

她道:“男人能行的,咱們女人也能行,養家糊口,養育子女,為何要靠他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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