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沈如意努力回憶着菜譜的內容,但鍋子裏的香味漸漸散出來,沈如意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頓時把什麽火鍋魚鍋抛諸腦後。
她取了自己的小瓷碗,自己去櫥櫃裏取了一個用油紙緊緊紮着的瓷壇,特別珍重地捧了回來。
沈憐雪看她一眼,見她寶貝似地抱着那瓷壇,便笑了。
“過幾日咱們再去買一壇,如今大抵也吃得起。”
雖說掙得多了,沈憐雪卻也沒有大手大腳,她只是比往常更要寬松一些,讓女兒能豐衣足食,便就可以。
團團不過是愛吃湯菜,愛吃芝麻醬,她多努力一些,女兒不說日日能吃,起碼想吃的時候家裏就有。
沈憐雪自己心裏算過,若一日能穩定賣兩百份煎餅,營生便有八百文。
即便生意不好,大抵五六百文也能有。
而房租吃飯穿衣等事,花費在一百文左右,原她一日賺九十文,除了偶爾手裏沒有餘錢用自己的體己填補,日子大抵也能勉強過。
現如今,她可以寬松一些,把每日花費放寬到一百二十至一百五十,這樣至少能存下六百文。
這筆錢,沈憐雪暫時不會動。
手裏有錢,心裏就不慌,自然的,生活便也沒有那麽苦。
沈憐雪給女兒先盛了一碗鮮湯,道:“先潤潤嗓子,再來吃菜。”
母女兩個一人喝了一碗熱乎乎的蝦湯,便開始就着芝麻醬吃湯菜。
待到一整鍋的菜都吃完,沈憐雪又煮了些湯餅進去,最後伴着碗底的芝麻醬吃得肚子滾圓。
沈如意吃完了就打嗝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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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日她跟着母親整日忙碌,吃得也多,人竟然比以前要精神,便是連着兩日早起,站在那一個多時辰,竟也不顯得特別疲憊。
她自己精神抖擻,卻特別心疼女兒,待到用完晚飯,她便讓女兒去玩葉子戲,自己則坐在桌邊折油紙。
小租屋裏一時間很安靜。
沈如意一邊翻紙牌,一邊悄悄看母親,見沈憐雪只沉靜地折油紙,便有些猶豫。
她時不時擡頭,顯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還是惹得沈憐雪注意到女兒的異常。
“怎麽?”沈憐雪問,“團團可要說什麽?”
沈如意放下紙牌,啪嗒啪嗒跑回母親身邊,特別乖巧地握住她的手:“娘。”
她這句娘喊得尾音綿長,特別嬌氣,沈憐雪低頭看她,彎腰把她抱到腿上,讓她暖呼呼的小身體縮在自己懷中。
她繼續折油紙。
“團團,你說,娘聽着。”
沈憐雪就是這樣,即便女兒只有七歲,她卻會認真聆聽她說的每一句話,認真完成她的每一個夢想。
現在賣的煎餅,不過就是沈如意一個突發奇想,她卻認真做了,并且最後的結果出乎沈如意的意料。
她是天底下最好的母親,是沈如意的天。
沈如意吸了吸鼻子,喉嚨有些酸澀,好半天沒說出話。
沈憐雪卻也不着急,她一個又一個疊着油紙,待到一連疊了五六個,沈如意才小聲開口。
“娘,我說,”沈如意糾結半天,繼續說,“如果我說,我想讓娘去收度牒呢?”
收度牒?
沈憐雪手上微頓,她不問女兒為何這麽想,又為何要去收度牒,只問:“去哪裏收?怎麽收?如今度牒怕要一百貫吧。”
“咱們沒有那麽多錢。”沈憐雪很淡然地說着。
家裏有多少錢,她從來沒有瞞過女兒,她有什麽體己,沈如意也是知道的。
那對葫蘆耳铛抵給了孫九娘,即便煎餅營生很好,卻也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贖回,怎麽也要十天半月才能把錢湊齊。
再說,光憑那耳铛,也是差之千裏。
一百貫錢,便是以前的沈憐雪也不敢想。
沈如意低頭想了半天,她果斷說:“娘,不是還有個玉佩,那玉佩應當值錢。”
沈憐雪沒想到她如此堅定,為了要度牒玉佩都不要了,但……
“團團,那玉佩确實是上好的羊脂白玉,可也不值一百貫錢。”
這玉佩是如何得來,沈憐雪只跟沈如意說是她父親遺落之物,具體沒有細講。
但那玉佩是上好的羊脂白玉,上面的錦鯉戲珠精致非凡,每個刻紋都很深邃,抹在手上瑩潤有光,非常漂亮。
這樣羊脂白玉雙鯉玉佩,不僅料子不好得,工匠也不好尋。
沈憐雪不知市價,她根據以前的經驗來估,大抵這一枚在當鋪當賣,可換二三十貫,若是尋了賣家販賣,應該可以賣到四十貫。
但這四十貫,連半張度牒都買不起。
沈憐雪低頭看向女兒,她頭發烏黑,發頂有個不太明顯的發旋,發旋兩邊是圓滾滾的團髻,整個人都是小小的,可愛得很。
左近人家,人人都喜歡她,年紀大的孩童也愛帶着她玩。
她從小就懂事、聽話、貼心、孝順,世間所有的美好,都比不過她軟軟叫一聲娘。
沈憐雪只是不愛說話,卻并非蠢笨。
新奇的雞蛋煎餅,堅信能治病的咳嗽藥,還有這突如其來的,張嘴就讓她買度牒的想法,都不是一個七歲孩子能有的。
但沈如意就是自己的女兒,她甚至不用說話,只要坐在那看着自己,沈憐雪就能肯定。
沈如意就是自己的女兒,她還是她,從來沒有變過。
所以,無論女兒說什麽,沈憐雪都不會去深究,她只是盡力滿足她,讓她順心順意。
但這一次,她即便努力也滿足不了了。
沈憐雪知道女兒并非無理取鬧,所以她很平靜給她講道理,告訴她自己确實買不起度牒。
沈如意其實心裏多少有些篤定,知道母親不會拒絕自己,但她卻如何都沒想到,母親竟然對她的要求深思熟慮。
度牒那是多少錢,許多人家多年都買不起一張,即便如此,沈憐雪都沒想過拒絕女兒,讓女兒難過。
沈如意低頭蹭了蹭眼睛,她緊緊握着母親的手,小聲說:“娘,我知道,過幾日度牒價格會降,我也知道誰會賣,我甚至還知道多少錢。”
沈憐雪頓住了。
沈如意最近其實總是走神,沈憐雪發現了,她問過女兒,但沈如意不肯說,沈憐雪就不再問。
現在聽到女兒突然說這樣的話,沈憐雪心裏難免升起一些難過,她并非難過女兒瞞着自己,而是難過女兒小小年紀竟要面對這些。
沈憐雪放下手裏的油紙,她把女兒緊緊抱緊懷裏,在她圓潤的小臉蛋上親了親:“都是娘不好,讓團團受委屈了。”
若是她有點本事,能好好養育女兒,哪裏要女兒如此擔憂操心未來。
七八歲的孩子,就想着替她抗下生活的艱難。
沈如意聽出了母親聲音裏的苦澀和自責,她反身抱住母親,用最大的聲音說:“娘最好了!”
她說得特別铿锵有力,說完喉嚨哽了一下,頓時咳嗽起來。
沈憐雪原還有些傷感,這會兒立即想不起來任何難過情緒,只手忙腳亂給她倒水,輕輕拍着她的後背。
“說那麽大聲做什麽。”沈憐雪道。
沈如意吃完一整杯水,才說:“在團團心裏,娘最好了,就是要大聲說出口。”
這是師父教導她的,有什麽心裏話,就要立時說出來。
感動也好,關心也罷;喜歡也好,憎惡也罷,都直接了當說出口。
沈如意曾經做不到,經歷生離死別,看盡人間冷暖,倒是能坦然說出口。
沈憐雪拍了拍她的頭,沒有再悲春傷秋下去,只說:“那你說,大約是何時?”
她把聲音壓得很低,低到只有母女兩人能聽到。
沈如意也不自覺壓低聲音,做賊似地說:“大約在十一月初三初四左右,會有人去大相國寺後門處售賣度牒,那會兒應當是最低價,二十貫一張。”
沈憐雪吃驚極了:“二十貫??”
她不自覺拔高聲音,随即立即捂住嘴:“怎麽會如此便宜,便是娘沒關注過這些,也知道近些年都是百貫上下。”
沈如意想了半天,不知道怎麽跟母親解釋政令調控等問題,因為她自己其實也不太明白,只能含糊說:“就是會降。”
她說的特別堅定,沈憐雪一時間有些猶豫。
“團團,那玉佩是咱們最後的依靠,”沈憐雪認真對女兒說,“娘不是想要給你認親,給你攀附富貴門第,只是想着若有萬一,當了好歹能換些銀錢,不至于身無分文。”
沈憐雪同女兒一向是無話不談的,且不說沈如意從小聰慧,一點就透,再說這些也沒什麽好避諱,她直白說了,女兒能聽懂的就會記住,聽不懂的,等她大了,便也能明白。
富貴門戶,陌生血緣,對于沈如意母女兩個并非是好事。
因謀害和算計而來的孩子,除了親生母親,誰又會喜歡?
沈憐雪怕若真尋了她父親,反而會害了女兒,對方會如何對待女兒,會如何擺布女兒命運,介時她都無法幹預。
所以,這塊意外遺落的玉佩,在沈憐雪看來,只作為她們母女最後的保命符。
沈如意仰起頭,看向猶豫擔憂的母親。
她堅定說:“娘,信我,這玉佩不會丢,最終還是能贖回來。”
“這錢,我們也一定能賺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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