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二合一54-55章】……

李麗顏聲音洪亮,擲地有聲,令所有人震在當場。

這世間女子,大抵都被教成溫柔婉約,即便沒有世家小姐那般知書達理,也多是沉默而守禮的。

一旦她們遇到磨難,大抵都如同沈憐雪一般忍氣吞聲,鮮少有李麗顏這般怒罵反抗的。

她對安逸致的反駁和抵抗,不僅讓圍觀之人啞口無言,心中對她升起莫名敬仰之心,也刺激了容不得旁人反駁的安逸致。

他一張蒼白陰柔的面容瞬間漲紅,右手以握,從茶爐上拎起滾燙的茶壺,就往李麗顏身上砸去。

“閉嘴,閉嘴!”

他嘶吼着,如同被激怒的野獸,已經絲毫不顧看臉面和後果。

眼看那茶爐就要砸到李麗顏身上,一大一小兩個女音響起。

“麗姐!”“麗嬸嬸!”

李麗顏一通話說得氣勢磅礴,卻也用盡渾身力氣,眼看茶壺就在面前,她想要閃躲,身體卻跟不上反應。

她仿佛依舊被地獄一般的日子所束縛,似乎從來都沒有掙脫過枷鎖,似乎依舊還活在那個陰暗的家中。

就在這時,一道灰暗瘦弱的身影擋在了她身前。

沈憐雪快狠準地用身上背着的背簍往前一推,直接把那滾燙茶壺擋了回去。

啪嗒一聲,茶壺在地上爆裂開來,噴薄的茶湯撒了一地,濺濕了安逸致幹淨整潔的衣擺。

而這時,沈如意也邁着小短腿,跑到了李麗顏身邊。

“麗嬸嬸,我們都在,我們不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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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負人,你是壞人!”沈如意沖安逸致喊。

李麗顏剛才怒氣攻心,一門心思都是怒罵安逸致,那些話她壓在心裏多年,面對父母的失望,面對村人的嘲諷,她都沒同任何人說過。

這一年,她咬牙挺着,努力着,就想活出個人樣來。即便每日累得倒頭就睡,她也甘之如饴。

她做到了。

不靠男人,不靠家族,只靠她自己,依舊能過得很好。

高興了就請上半日假,在微風和煦的下午去踏青,或者乘了游船,伴着美酒,端詳美麗熱鬧的汴河沿岸。

沒有拖累,沒有負擔,沒有擔心受怕,沒有總會落到身上的拳頭。

太疼了,疼得她差點沒活下去。

可她憑什麽要挨打?

李麗顏曾經被父母勸說,幾乎想要就那麽忍着過下去,可每每午夜夢回,她被身上的傷痛折磨醒,她總是想問:憑什麽?

憑什麽她就活該過這樣的日子?

她終于掙脫出來之後,才發現日子可以過得這麽悠閑自得。

只是沒想到,這個人就如同陰溝裏的老鼠,居然陰魂不散,居然還會突然出現想要攪黃她的差事。

他只是不甘心罷了。

什麽情愛,什麽喜歡,這種沒有心的東西都不配當人,他就是個畜生。

在沈憐雪保護住了李麗顏的那一刻,她渾身的力氣重新回到身體裏。

她伸出手來,接過那個笸籮,轉身就把母女倆死死攔在身後。

她平靜看着安逸致,道:“當街鬧事傷人,犯宋律,當得關押十五日,賠償傷者損失。”

“安秀才,你的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

安逸致氣得臉紅脖子粗。

他被這麽多人圍着,總覺得那些人眼眸裏都是嘲笑,嘲笑他考中秀才十年未有建樹,嘲諷他不能人道,是個廢人。

也嘲笑他連女人都看不住,讓人同他和離,在這裏抛頭露面,賣弄風騷。

安逸致這一次是真的暴怒了。

“賤人!”他從懷裏突然掏出一把匕首,眼看就要沖上來傷人。

李麗顏看着他,手裏死死抱住笸籮,就要沖上去同他對峙。

就在此時,一道蔚藍身影卻撲了過來。

來者動作迅猛,卻并不利落,只看他腳步虛浮地奔跑而來,看到那匕首閃着寒光的一瞬,直接飛起,一腳沖安逸致的腰間踹去。

噗通,噗通。

是兩個男人重重落地的聲音。

這一腳踹得特別狠,幾乎用了十成力氣,直接把安逸致踹得起不了身,躺在地上滿臉是汗。

而來者,則是沈如意有過幾面之緣的餘七郎。

餘七郎蹒跚着從地上爬起來,他的幞頭歪了,衣服亂了,蔚藍的鬥篷歪七扭八,已經散落在地上沾滿灰塵。

他滿臉是汗地起身,喘着氣問李麗顏:“怎麽回事,怎麽還有潑皮敢在我鋪子前鬧事?”

圍觀百姓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顆心放下來的同時,皆是忍俊不禁,笑了起來。

“餘老板,你這細胳膊細腿的,難為你了。”

老茶客笑着逗他。

餘七郎平日裏不愛說話,不愛笑,他就整日裏侍弄茶葉,但若有誰敢在他鋪子鬧事,驚擾了茶客品茶,他定要不依不饒,不發瘋吓唬人不成。

時間久了,茶客們都很省事,就連街上的潑皮懶漢也不上他這裏叨擾,自覺避開這個刺頭。

有道是光腳的不怕穿鞋,餘七郎就是那個光腳的,誰要驚他生意,動他茶葉,他能跟人拼命。

見他回來,圍觀的百姓也都松了口氣。

他們七嘴八舌講了剛才的事,然後到:“還好餘老板回來了,這賊人可是厲害,要傷李娘子呢,怪吓人的。”

餘七郎挨個道謝,一人送了一杯茶吃,又托人去請巡捕,這才命鋪子裏躲着的小厮過來收拾殘局。

他對李麗顏騙他自己是寡婦的事不置可否,只看着安逸致道:“一會兒得去巡檢司,鋪子裏的人都能給你當證人,沒事。”

“敢動我餘七郎的人,也不看看我是誰。”

別看餘七郎二十來歲的年輕模樣,又是個白白瘦瘦的小白臉,說話卻很是有些魄力,白道黑道似乎都要給他讓路。

李麗顏緊繃的精神,這會兒終于松懈下來。

她真心實意道:“多謝老板。”

餘七郎擺手,讓小厮把他剛進的貨搬進鋪子裏,又請了沈憐雪他們裏面吃茶,然後便溜達着進了後廚,不多時取了一條麻繩出來。

這麽半天工夫,安逸致依舊躺在地上,哼哼着起不來。

他其實也不能起。

剛才沒出現的小厮和茶娘子們,這會兒團團圍在他身邊,正一人一句編排他。

“算什麽男人哦,就知道欺負女人。”

“哎呀呀,看他那臉白的,你看他發頂都禿了,指定不行。”

“哪裏不行?”

小厮賊笑:“還能是哪裏不行。”

這些人把安逸致說得幾乎要吐血,但對方人多勢衆,他腰上又受了傷,一時之間起不來身,只能閉着眼睛躺在那裝死。

這種平和景象并未維持太久。

知道餘七郎拎着麻繩出現在衆人身邊時,小厮立即問:“老板,要怎麽搞?”

餘七郎低下頭,冷冷看向憤怒看着他的安逸致。

“兇徒會傷人,為防他傷害茶客,還是把他綁起來為上。”

小厮們一擁而上:“好嘞。”

其實一開始,小厮和茶娘子沒有上前阻攔勸架,最主要是因安逸致說了自己的身份。

他直接了當就說自己是李麗顏的前夫,現在回來求和,想要再續前緣。

這種情況下,旁人自然不願意摻和別人家務事。

只不過後來安逸致越來越過分,破口大罵在先,婉轉求和在後,事情越說越亂,這時候圍觀百姓也多起來,小厮們便只得去維護秩序,生怕他們把店鋪弄亂,回來老板要“生氣”。

誰都沒想到安逸致會動手。

幾個小厮都有些不好意思,為了彌補剛才的遲鈍,他們現在狠狠把安逸致綁起來,不叫他動彈。

人綁好,巡警也到了。

這一片的巡警什長顯然同餘七郎相熟,老遠便打招呼,餘七郎上前,那張冷冰冰的蒼白面容一下子便生動起來。

沈憐雪跟沈如意就看他跟變臉一樣,同那巡警什長說了好半天話,然後巡警什長就命手下把安逸致拎走了。

就是拎着繩子,把他帶走了。

沈憐雪跟沈如意目瞪口呆。

沈如意甚至問李麗顏:“餘老板不是不愛說話?他好厲害哦!”

她們來這裏尋李麗顏好幾次,餘七郎都不帶搭理人的,只坐櫃臺後面研茶,要麽就在分門別類配比茶餅,他最多就是跟老客說上幾句,也是高深莫測探讨茶葉。

今日一見,實在讓人大吃一驚。

李麗顏現如今已經平複心緒,她遙遙看着餘七郎,看他熟人地同巡警攀談,便對沈如意解釋:“老板只是不愛說廢話,但有用的話,他一句都不會少說。”

沈如意有點沒聽懂,沈憐雪卻道:“倒是個能人。”

年紀輕輕就開了這麽大的茶樓,來往客人不知凡幾,他的茶葉好,茶湯又香又濃,茶樓裏的雜戲侏儒也很有本事,甚至最近還請了唱詞先生,每到下午便坐在鋪子中講戲。

如此一來,生意便更好。

餘七郎看似木讷,卻是這條街上最會做生意的老板,也是人情世故最厲害的老板。

李麗顏看着這間熱鬧的茶坊,看着熟悉的茶娘子們,看着一罐罐古樸典雅的茶葉,看着茶爐上咕嘟冒泡的茶壺。

眼眸裏的不舍清晰可見。

餘七郎料理好了安逸致,轉身回了鋪子。

他這會兒終于正經看向沈憐雪,對母女兩個遙遙一拜:“多謝二位出手相助,餘某感激不盡。”

沈憐雪忙起身:“我同麗姐是街坊,應當的。”

沈如意咧嘴一笑:“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應該的應該的。”

餘七郎淡淡一笑,卻沒再多言。

這世間,哪裏有什麽應當不應當,明明是比李麗顏還要矮小嬌弱的女子,明明只是個還沒人腰高的小姑娘,卻願意擋在她身邊,直面暴戾的兇徒。

餘七郎面容其實并不突出,他長得頗為清淡,整個人便如同他茶鋪裏賣的雀舌,清雅至極。

若不仔細去看,去品,便會錯過他身上的雅致。

但他這一笑,卻仿若春日花開,多了幾分明媚春光。

也到底是個二十幾許的年輕人,身上依舊有着蓬勃朝氣。

餘七郎剛想安慰一句李麗顏,讓她家去休息兩日,過幾日再來上工時,便看到李麗顏站起身來。

她規規矩矩站在那,十分恭敬沖餘七郎彎腰行禮。

“餘老板,這一年多謝您照顧,麗娘在此處上工受益匪淺,感激不盡。”

“今日給鋪子惹了這麽多禍事,我難辭其咎,應當引咎辭職,不再給鋪子惹事。”

餘七郎那雙一向半眯着的眼睛,突然睜大了。

————

李麗顏是個非常果斷的人,在短暫的考慮之後,她立即便決定辭職。

一是因安逸致已經知道了此處,二是因為她确實不想再繼續做茶娘子。

茶娘子雖然賺錢,但太過辛苦,她為了多賺銀錢,日日不得歇,背簍整日裏背在身上,一邊肩膀疼了就換另一邊,一年半載下來,兩肩皆是疼痛難忍,實在難以維系。

過去那一年時光裏,每當她半夜疼得睡不着覺的時候,總會想,咬咬牙就過去了。

她拼命想要證明自己,拼命想要活出個人樣來,然而事與願違,那些人依舊糾纏她不放。

他們就如同噩夢中的幢幢鬼影,糾纏在她的身邊,潛伏在她的陰影中。

似乎永遠也無法割舍開。

但她并不怕,她只是厭惡了。

李麗顏厭惡安逸致的貶低,他說自己能在餘七郎茶坊好好幹活,無非是靠着老板施舍。

說來說去,他們總覺得她不靠着男人就活不下去。

偏見和壓迫就懸在她頭上,讓她無處躲藏。

李麗顏看餘七郎在驚訝之後,逐漸沉下臉來,她心中微微有些酸澀,最終卻還是同餘七郎行禮。

“老板,這一年,多謝你照顧,”李麗顏道,“但茶娘子的差事太過辛苦,我無法再繼續支撐下去,今日又鬧出這樣的禍端,我思來想去,只有另謀去處。”

“但我還是想要誠心底感謝你,餘七郎茶坊很好,我很喜歡這裏,心裏也是不舍的。”

她說得真情實感,眼眸裏都是真誠和不舍。

餘七郎才安靜凝視她片刻之後,終于挪開了目光:“也罷,那便祝你前程似錦。”

李麗顏再度沖他行福禮,不知怎的,身上大石一松,心中那些酸澀和壓抑,竟都消散開來。

她偏過頭來,想要去看一看外面的天空,卻看到沈憐雪的側臉。

沈憐雪安靜看着她,那雙如春花一般的桃花眼中,沒有任何憐憫、鄙夷和嘲弄,她仿佛只是看一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姐妹,平靜、溫柔、滿懷鼓勵。

而沈如意,則是咧嘴笑得一臉稚氣。

李麗顏倏然一笑。

“哈哈,”她拍了拍沈憐雪的肩膀,又捏了一把沈如意的臉蛋,“晚上家去,我請你們娘倆吃酒。”

沈憐雪見她心緒平和,似乎并不為安逸致的挑事而心神不寧,便也就放下心來。

她牽起女兒的手,領着她同李麗顏和餘七郎等人道別,然後便回了家去。

既要吃酒,她怎麽也要露一手。

此時在餘七郎茶坊邊上的青松茶坊中,一個身穿銀鼠毛牡丹錦緞褙子的老夫人正在二樓雅室往外探看。

待到沈憐雪同女兒的身影消失不見,她才問對面青色襖裙的婦人:“是不是那天那個小囡囡?叫團團的,沒想到這裏能碰到她們。”

李思靜點頭:“是,就是她,那領着她的應當就是她母親。”

那日從劉二娘家回去,趙令妧不知怎麽的,對那小囡囡是分外想念。

她就喜歡那樣活潑可愛的小姑娘,而沈如意的身世又如此可憐,心中便多了幾分憐惜。

她甚至還讓李思靜暗中查訪,想知道沈如意的出身。

李思靜沒動用公主府的官署,只靠自己就查到許多詳情。

她道:“團團的母親是香水行沈家的大小姐,原是沈氏嫡長女,她父親是贅婿,也是開拓沈家的功臣。”

“只不過後來沈小姐的母親去世,沈父又取續弦,這個續弦還帶了個女兒。”

“沈家也不知暗中如何變更,原來的大小姐就成了二小姐,那位續弦帶回來的女兒,反而成了大小姐。”

這般的事情太過尋常,尋常人家中,若是只生了女兒不願意納妾者,一般都會給女兒尋贅婿。

這種上門贅婿大多都是家中沒什麽根基又或者無法繼承家業的幼子,因此兩家聯合起來,日子倒是會越過越好。

沈家顯然遇到了中山狼。

趙令妧是公主,出身在天底下最大的宅院,看的也是最殘酷的親族厮殺。

對于這些,她就顯得異常心平氣和。

她甚至不覺得氣憤。

柳四娘已經堂而皇之成了沈家的當家主母,她的女兒也改姓沈,成了沈大小姐,這些不用如何深究,一問便能清楚。

只是坊間鄰居不白話明說而已。

有些事,當時鬧得兇,但沈家也花錢消災,沈憐雪當年的“醜事”已經被沈家封口,如今再難探尋。

李思靜道:“至于沈二小姐何時成婚,何時有了孩子,這就無從探查,只知道她跟大小姐是同年生下孩子,都是女孩兒,沈家那個長孫女聽聞身子不甚康健,教養在家中,如今似乎又有了身孕,大夫都說是男孩。”

沈家這些事,若是能細細說來,簡直是一場精彩大戲。

但外人不知其中詳情,只能東拼西湊得出結論。

“大約是三年前,沈父重病,卧床不起,沈二小姐的日子便很艱難,後來沈家尋了一堆借口把她逐出家門,沈二小姐才帶着孩子搬來甜水巷,租住在房東孫九娘的租屋裏。”

這是李思靜靠着自己人脈手段查出來的,她是宮中經年的女官,又是大長公主的心腹,她想查的事,大抵沒有查不到。

知道了沈如意的身世之後,趙令妧便更是憐惜。

“這位沈二小姐,倒是個不錯的小娘子。”

且看她雖柔弱溫和,卻能在關鍵時刻保護朋友,又能獨自一人把女兒養育得這般好,乖巧聰慧,靈動過人,趙令妧見過那麽多小囡囡,數團團最可愛。

她就是看她覺得親切。

“這小丫頭,瞧着都不知道愁。”

趙令妧看着母女兩個遠去的背影,目光又落到李麗顏身上:“這一位,也很不錯。”

不卑不亢,沒有被地獄般的婚姻束縛,而是寧願被人戳着脊梁骨咒罵,寧願同娘家隔斷關系,也不願意被深淵淹沒。

當真是鐵骨铮铮的巾帼。

趙令妧安靜看了一會兒,突然道:“之前那位楚員外郎家的小郎君,其同窗便就住在甜水巷吧?”

李思靜點頭:“是,他的同窗姓鄭,母親就是沈小娘子的房東孫九娘。”

趙令妧若有所思點點頭,她突然起身,對李思靜道:“走,咱們去甜水巷再瞧上一瞧。”

李思靜有些遲疑:“殿下……”

趙令妧長長嘆了一聲:“我不想讓明昉繼續過那樣的日子了,等待永遠解決不了問題,我們得主動破局。”

“無論如何,也要知道對方的消息,無論好壞。”

這一次,趙令妧再也坐不住了。

狀元巷裏的裴宅整日裏冷冷清清,好似沒有人煙,兒子每天只上朝,議政,回家也是忙政事,把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奉獻給了家國。

但他自己呢?

當年那一場意外,他也是被人坑害,也是無辜的受害者,但他卻因為意外傷害了另一個人,而滿心糾結與懊惱。

他看似正常地活着,一步步爬到宰執之位,可他卻又不是真正地活着。

他就如同苦行僧一般,活在這世界上,奉獻自己的一切,就為了贖罪。

他自覺有錯。

可當年的加害者,卻還在逍遙法外。

趙令妧眼眸中的冷意漸濃,她道:“對于此事,對于明昉來說,真相似乎不那麽重要,他一心只覺得自己罪孽深重,想要贖罪。”

但對于做母親的來說,無論誰害了她兒子,都不行。

那些人才是真正的罪孽深重。

害人者,總要受到報應。

趙令妧忍讓了太多年,直到現在,眼看官家越發病體沉珂,眼看汴京禦街風雲密布,趙令妧終于不打算再等下去了。

她對李思靜道:“走,咱們去會會這位九娘子。”

此時的孫九娘正在家中查賬,這賬本是每日兒子下課回家後所寫,皆用最簡單的詞句,一二三四都羅列清晰,孫九娘是能看懂的。

她一行一行算着,誰家給了房租,誰家延遲幾日,都用筆畫标注出來。

最後,她的目光落到了專賣蜂糖糕的周家。

這家人是年中過來租的鋪子,賣的是蜂糖糕,只是可能味道不太好,生意一直稀稀落落。

七八月時還能按時交房租,九月十月的房租就拖延到了十一月。

眼看便要十二月,十一月的房租還未交給,孫九娘也不得不在周家的名錄後面畫了個橫杆,想要過幾日同中介行老知會一聲,提前幫她留意租客。

如此一忙,時間就匆匆而過,孫九娘再回過神來時,已經過了午時,而她早就饑腸辘辘,餓得前心貼後心。

孫九娘想了想,起身往窗外看去,只見汴河大街沿岸依舊熱鬧,只是早食鋪子少了些許,這會兒出來的都是售賣點心的鋪位。

孫九娘手裏有錢,并不願意虧待自己和兒子,因此中午也少用點心,多是正經用飯。

她在窗口四處張望,最終看到了前面不遠處賣鳝絲馎饦的熟面孔。

孫九娘對樓下的閑漢喊:“小鐘,幫我買碗鳝絲馎饦,不要芫荽。”

姓鐘的閑漢仰頭沖她打招呼,笑着便往前跑去。

孫九娘便合上房門,在家等午食。

不多時,腳步聲便在走廊裏響起,孫九娘便起身,過去打開了房門:“今日倒是很……”

她快字還沒說出口,就被一身明晃晃的錦緞襖子閃了眼睛。

兩個衣着精致的老夫人立在門口,正瞧着她淡笑:“你可是九娘子?”

孫九娘在短暫的愣神之後,立即往後退了兩步,迎兩人進去。

“兩位老夫人,裏面請,我就是孫九娘。”

趙令妧跟着她往屋裏行去,孫九娘所住是這一棟樓屋中位置最好的房屋,裏外三間,外間的明堂幹淨素雅,茶桌上甚至還放了一枝臘梅,正安靜綻放。

趙令妧擺手不用孫九娘端茶,只笑眯眯坐在主位上,問:“九娘子,實不相瞞,我們是來尋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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