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二合一64-65章】……

次日清晨,沈憐雪剛醒來沒多一會兒,就聽到門外傳來腳步聲。

随之而來的,還有幾不可查的敲門聲。

“雪妹。”外面是李麗顏。

沈憐雪起身過去開門,就見李麗顏已經穿好衣裝,戴好圍裙,正在門外等她。

“你怎麽這麽早?”沈憐雪讓她進屋,用幾不可查的聲音問,“那小娘子如何了?”

李麗顏嘆了口氣:“她發了熱,我給她吃過藥,還在昏睡。”

沈憐雪想到她昨日受傷又在外面昏迷,寒氣入體,傷寒發熱也卻有可能。

“咱們這麽出去,她醒來怕不是要慌張?”

沈憐雪給自己圍上圍裙,跟李麗顏往外走。

李麗顏道:“我原在安家時,學過兩年書,勉強可以寫幾個字,我給她留了個條子,也不知能不能看懂。”

被沈憐雪驚訝地看過來,李麗顏嘲諷地笑道:“安家覺得我一個秀才娘子,大字不識太過丢人,這才教我的,倒也不是為我考慮。”

沈憐雪點頭,道:“昨日看過那小娘子的手,她手指細嫩,沒做過粗活,大抵出身不簡單。”

這樣的小娘子,很可能是識字的。

李麗顏點頭:“咱們救她回來是發善心,卻也不能光有善心,生意可不能耽擱。”

李麗顏對這些分得很清楚,她跟沈憐雪還要靠着每日擺攤來營生,哪裏能閑着光救人,只顧着發善心。

那就不是善良,而是愚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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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出了門,取了菜回來,忙完之後又叫醒沈如意,這才一起出門擺攤。

今日生意很不錯,一上午大約賣了五百多不到六百的樣子,到巳時時沈如意又說想吃旋煎,沈憐雪便給她拿上錢,讓她買兩斤旋煎回來。

這條街做生意的攤販大多都認識沈如意,沈如意可會吃,今日買這家,明日嘗那家,還能給人說出個一二三四來,攤販們一看她就忍不住逗。

在這條街上,沈如意自是跑不丢。

她跑走一小會兒,就捧着個油紙包回來:“娘,我買了羊肉和豬肉的,一樣一斤。”

沈憐雪跟李麗顏已經收拾好推車,接過旋煎領着她往家走。

沈如意這才想起來昨日那個漂亮嬸嬸,仰頭文:“麗嬸嬸,那個漂亮嬸嬸還在咱家嗎?”

李麗顏摸了摸她的頭:“在,不知醒了沒,回去且要叫她起來再吃藥。”

她們回去的時候,昨日雇傭的幫閑正等在那。

那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漢子,平日裏沉默寡言,很是老實。

孫九娘喜歡叫他幫工,這麽多年也都很愉快,沈憐雪這才直接尋了他。

見他等在那,沈憐雪忙取了最後一份煎餅給他:“陳叔,久等了。”

陳六郎沉默點頭:“你們瞧瞧可好?”

沈憐雪幾人便過去,進了她們的新廚房查看。

陳六郎是個很仔細的人,他把屋舍都收拾得很幹淨,就連牆壁也都擦過,那幾個木架也都抹去灰塵,正整齊擺放在裏側。

他在門口放好凹槽,只要把推車停在凹槽裏,竈臺就會很穩固。

如此一來,沈憐雪她們就不用額外再修竈臺,用這個日常用來擺攤的鍋竈便可。

除此之外,他在竈臺右側擺好了長桌和條凳,也在另一側放了兩個小水缸并兩個大木盆當水池。

這麽一收拾,裏面立即有了廚房樣子。

沈憐雪頗為滿意,給了他工錢并桌椅水缸的錢,然後又拖他幫忙買炭,買回來堆放在木架之後的箱中便好。

陳六郎高興拿着錢走了,沈憐雪跟李麗顏把推車停進廚房裏,兩輛車整齊卡在窗戶之下,新換的全開隔窗可以直接掀開,往外面散油煙。

娘三個看了半天,都很高興,鎖好廚房便上了樓。

然而她們幹踏入二樓走廊裏,就聽到李麗顏家中發出“咚”的一聲。

李麗顏同沈憐雪對視一眼,忙往前走了兩步用鑰匙打開房門。

她剛一打開門,一個瘦弱的身影便踉踉跄跄撲了出來,一頭撲到李麗顏懷中。

李麗顏無奈地挑眉道:“可見是醒了。”

瘦弱的小娘子擡起頭,露出那張因為發熱而略有些薄紅的臉,她仰着頭看向李麗顏,原本無神的眼眸逐漸變得清澈起來。

她問:“你是誰?”

李麗顏還沒來得及回答她,就聽她繼續說:“我又是誰?”

她這一問,門外兩大一小三個人都愣住了。

還是沈如意反應快,當即就問:“嬸嬸,你不記得自己名字了嗎?”

那小娘子沉默片刻,終于還是搖了搖頭:“我不記得了,我頭很疼也很暈。”

她的臉只巴掌大,下巴尖細,那雙清澈的眼睛卻又大又亮,顯得整個人純潔又無辜。

硬要比較的話,她比沈憐雪和李麗顏都要漂亮。

她身上的那種美,是讓人憐愛的美,是讓人挪不開眼的震撼。

大抵因為沈如意是小孩子,所以她對沈如意的戒心最低,被李麗顏扶着回屋之後,她也只跟跟沈如意靠着坐。

沈如意是個非常善良的小姑娘,她拍了拍這小娘子的手,奶聲奶氣安慰她:“嬸嬸別怕,我們都是好人,是大好人。”

那小娘子低頭看向她,目光一瞬有些眷戀。

她也不知道自己眷戀什麽,但看着沈如意的時候,她總覺得有些熟稔。

或許,她也曾經有過這樣一個妹妹,或者……這樣一個女兒?

李麗顏長得明媚又豔麗,又高挑結實,那小娘子在三個人裏最怕她,最後是沈憐雪同她輕聲細語講了昨日的事。

“我們怕你在外面凍上一宿會出事,這才把你帶回家中,”沈憐雪面容溫婉,溫柔而慈和,她看着那小娘子說,“此處是麗姐的租屋,昨夜也是她照顧的你。”

那小娘子飛快擡起頭,看了一眼李麗顏,然後便如同受了驚吓般低下頭去。

“多謝,”她聲音比蚊子還細,“多謝兩位。”

沈憐雪嘆了口氣:“你當真不記得自己是誰了嗎?”

那小娘子的面容一瞬又蒼白起來,她額頭都出了汗,顯得有些痛苦。

“我……我的傷處很痛,”小娘子道,“若是仔細去想,就更痛了。”

“我到底是誰呢?”她焦急地說。

一個人處在陌生的租屋裏,面對的是三個陌生人,最要命的是,無論對方還是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她難道是憑空出現的人?

沈憐雪同李麗顏對視一眼,安慰她:“無妨,你先把傷養好吧,一切等病好再說。”

這小娘子看起來十分柔順,她舉手投足間頗為文雅,即便不是高門大戶的千金,也是小門小戶的小姐,大抵同沈憐雪她們這樣的普通民女不太相同。

但這樣門第的娘子卻出現在陌生之地,一聽裏面就有許多不為人知的故事,只不過這些故事都随着那些消失的記憶,暫時無法尋覓。

小娘子頓了頓,卻不太認同沈憐雪的說法,她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裳,輕輕摸了摸錦緞上的纏枝并蒂蓮,低聲道:“我不能白吃白住,不能讓你們平白養我。”

她道:“我想麻煩一下雪姐,借我一身衣裳,你們幫我把這身衣服當了,換了銀錢當房租和藥費。”

她看似柔弱,卻又不肯受人恩澤,倒是個相當有堅持的小娘子。

沈憐雪想了想:“好,但我大多都是舊衣,這樣吧,我們幫你買一身新的襖子回來,你穿新的如何?”

小娘子點頭:“行,按雪姐說得辦。”

雖然依舊驚惶無措,又在發熱,但她卻沒有在這些瑣事上多糾纏,而是迅速做了決定。

就在這時,沈如意突然開口:“嬸嬸,你可以看看自己身上都帶了什麽呀。”

如今在汴京,做什麽都要花押,許多人花押寫得并不熟練,就會自己刻印印章,随身攜帶。

這小娘子若當真是大家小姐,那她身上肯定有花押,仔細看過說不得有線索。

沈憐雪和李麗顏都沒經過這樣的事,一時間不知如何行事,沈如意倒是看過那本奇怪的什麽王爺王妃的書,雖只看了幾十章,但也是漲了見地,頭腦更靈活一些。

那小娘子愣了愣,随即便道:“是啊,小囡囡好聰明。”

她說着,就開始在腰間和袖中摸索。

不多時,她就從袖中摸出一對金耳铛并一個銀镯,看樣子都是金玉堂中的成貨,樣式簡單,并不如何精致。

摸出這兩樣東西後,她莫名松了口氣。

她繼續找,在身上翻來覆去翻了半天,最後只在鹿皮靴的靴筒裏找到一個荷包,打開荷包,裏面卻只有一條繡着蘭花的帕子。

除此之外,她身上就再無別的東西。

她盯着那帕子看了半晌,眼中幾度閃過掙紮和彷徨,最終卻還是白着臉搖了搖頭:“我還是想不起來。”

她撫摸着帕子上精致的繡紋,輕聲詢問:“這是我繡的嗎?”

李麗顏性格直爽,又有些大咧,她直接道:“想不起來便算了,先把傷養好,把日子過下去再說。”

“無論你是誰,都得穿衣吃飯,都得養活自己不是?”

話糙理不糙,那小娘子聽了好一會兒,才擡頭真誠地看向李麗顏。

這些話,她似乎頭一次聽,卻又一下子便聽進心裏去。

似乎在她內心深處,一直渴望有人能這麽同她說上一句:你要讓自己好好活下去。

沈如意看着那優雅婀娜的蘭花繡紋,見它在亂石上搖曳,在綠意盎然中幽靜綻放,突然開口。

“嬸嬸,不如你起名叫蘭兒吧,多好聽呀。”

以前的名字既然想不起來,那就起個新名字。

小娘子低頭看向沈如意,看着她那雙如同黑珍珠一般的杏圓眼睛,抿了抿嘴中,羞澀的笑了。

她這一笑,猶如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婀娜多姿,飄搖待放。

“好,以後我就是蘭娘了。”

————

蘭娘的那身并蒂蓮衣裳,是沈憐雪同沈如意一起外出采買時當的。

因着衣裳用的是錦繡緞子,繡紋也是正經的蘇繡,這一身衣服最後當了差不多兩貫錢,沈憐雪問過蘭娘之後,給她用的是死當。

她不想要贖回衣裳,只想着能多換些錢,盡量不讓李麗顏和沈憐雪白養着她。

這兩貫錢,她給了李麗顏一貫,全當是給李麗顏的房租,另一貫她給了沈憐雪,當做吃用。

她剩下的金耳铛和銀镯也一并換了銅錢,托沈憐雪給她買了一件厚實的鴨絨襖子,這才安心留在李麗顏家中養病。

她的病來得快,去得也快,不過兩三日光景,額頭的傷便結痂,傷寒也退了,只是人還比較虛弱。

蘭娘一直記不起來自己的名諱,也不知自己如何出身,她整日在屋裏躺着,後來瞧見沈憐雪他們折油紙,便主動接了這活。

如此一來,她有了事做,病好得就更快了。

兩間租屋,四個女人,似乎就這麽平靜地過了下去。

又過了兩三日,又是下午賣肉夾馍時,才發現街面上多了不少巡警。

沈憐雪皺着眉看了看,同身邊的李麗顏問:“剛巡警是不是已經走過一隊?”

李麗顏正忙着攤煎餅,聞言只匆匆擡頭一瞧,道:“好像是,大抵是因為年根吧,似乎年年都是如此。”

每逢年節時,以偷竊為生的賊偷們就傾巢出動,他們看準路上的每一個行人,只要有機會,就一定不會放棄。

只要能得手,只要能湊夠回鄉的路費,他們大多便會收手,踏上返鄉路程。

不過這些賊偷并不多,他們大多是原籍河南府一帶的閑漢,家中距離汴京并不遠,路程之上不會耗費太多工夫,也不會太過貪婪。

剩下還留在汴京的賊偷們,可就沒有那麽好“滿足”了。

過年之時,從十二月回鄉到一月後返京的這些空屋,是他們經常光顧的好去處,即便返鄉的百姓帶走了大多之前之物,他們也能從中找出不少可以當賣的貨品。

如此一來,汴京城中人人都謹慎起來,謹防家中進了賊偷。

沈憐雪畢竟獨自帶着女兒在外過了兩年,她最是知道年末情形,聞言便道:“不幸中的萬幸,如今我們家中有蘭娘,有她在,賊偷一般不怎麽敢上門。”

開封府中打擊賊偷十分嚴厲,若是被巡警抓住,懲罰頗重,不死也要脫層皮,他們一般不怎麽敢搶劫有人的租戶。

李麗顏是第一年在外獨自生活,聞言才嘆了口氣:“是啊,還好有她,不過我們還是要鎖好門,以防萬一。”

兩個人說着話,沈憐雪突然感受到一道目光落到自己身上。

她猛地回過頭來,便看到一個高大的人影立在自己面前。

男人穿着暗藍的大氅,頭上戴着風帽,那張如玉般的容顏在風帽下更顯白皙。

他似乎自己也沒意識到自己竟盯着沈憐雪看,被沈憐雪回望過來,這才遲疑地挪開眼眸。

“大人,”沈憐雪頓了頓,同他福了福,“可是要買肉夾馍。”

裴明昉颔首,道:“買十個,分兩包包好。”

他身上有一股讓人說不出來的正氣,或許是因為之前幾次經歷,又或許是因他本人氣度,所以沈憐雪一直都沒有怕過他。

不知道為什麽,但凡看到他,沈憐雪竟會有一種說不出的安心。

今日再度巧遇,沈憐雪倒是能同他說上幾句話。

“大人怎麽自己來買?”她下意識問出這句來,話說出口,才覺得不妥。

裴明昉目光微垂,只看向她忙碌的微紅雙手。

為了方便剁肉,沈憐雪并沒有戴手套,即便攤子上熱氣騰騰,那雙手也被寒風吹紅。

但她從來沒有瑟縮過。

裴明昉不由想起她被人圍着嘲諷的那一日,沈憐雪的臉上有一種說不出的茫然和悲傷,她似乎不明白為何那麽多人要嘲諷謾罵她,也不知她到底做錯了什麽,會引得那些人對她指責。

她臉上的淚痕斑駁,頭發淩亂,旁人看了只覺得她瘋癫,但在裴明昉眼中,卻是另一種模樣。

他莫名感覺得出,那并非瘋癫,只是是破繭成蝶最難熬的掙紮。

她想要掙脫束縛。

就如同曾經的他一樣。

裴明昉自覺已經掙脫出來,成了現在人人稱頌的裴宰執,他看到了沈憐雪身上的韌勁兒,所以明白她也一定可以。

他們看似不同,卻又相同。

裴明昉對這個小小的,充滿煙火氣的攤位,有一種他自己都說不上來的親近,他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想要親近這一對母女,卻不想制止自己。

對于沈憐雪的問題,裴明昉并未覺得冒犯,他只是說:“有公務在身,剛好路過。”

沈憐雪點點頭,沒再多言。

兩個人一下子便安靜下來。

裴明昉的目光,便從沈憐雪通紅的手指滑到了沈如意的臉上。

幾日不見,他甚至對這個陌生的幾乎不算認識的小姑娘有幾分想念。

被裴大人漂亮的鳳目看過來時,沈如意正在數笸籮裏的銅錢。

她疑惑地擡起頭,才看到是裴明昉。

沈如意眼睛一亮,沖他招手:“阿叔,你來啦。”

裴明昉第一次被人叫阿叔,頗有些新鮮,卻并不讨厭。

他看着沈如意,看她頭上晃動的兔兒帽,看着她紅彤彤的小臉,也看着她歡快的眉眼和笑容。

裴明昉不自覺就跟着她笑了。

冷如冰山的裴宰執,無論是上峰下屬,還是官家王爺,似乎都沒什麽人見過他笑。

他總是冷着一張臉,不是在批駁奏本,就是在闡明政見,這兩個時候的裴明昉,都是最冷靜自持的。

他是天生的宰執。

狀元巷中的裴家太冷清了,除了官家和女使人力,似乎就沒什麽人氣,他平日裏不是對着裴安等幾個親随,就是一個人在書房處理政事,也無人同他談笑。

許多時候,只有回到了公主府,或者見了親人,他身上才能多幾分人氣。

但現在,他站在這個小攤位前,看着辛勞的母親和可愛的女兒,不知道為什麽,心裏竟也生出煙火氣來。

他看着沈如意,問她:“團團,你是叫團團吧?”

沈如意點頭:“是呀,阿叔,大家都叫我團團,這是我娘給我起的小名兒。”

裴明昉只要聽到她說話,看着她笑意盈盈的樣子,他心裏的所有緊繃和空茫就都消散了,這一刻,他是閑适和開心的。

他那張冷硬的眉眼仿佛冰雪消融般,不過錯眼的工夫,就變得溫柔慈愛起來。

這種溫柔,是發自內心的,對沈如意的喜愛。

“你跟着母親擺攤,”裴明昉溫言道,“不覺得辛苦嗎?”

沈憐雪剁肉的手微微一頓,卻沒有阻止女兒同這位位高權重的裴宰執談天。

沈如意看他溫柔,她不知道怎麽的,也想同他親近。

同對待每一個過來買煎餅或肉夾馍的食客不同,沈如意對他們叽叽喳喳,是因她本來就是個活潑的小姑娘,現在同裴明昉談天,她卻是因為想跟他多說些話。

她自己也鬧不懂為什麽,那雙圓溜溜的眼睛看了看裴大人英俊的面容,自覺是因為裴大人長得好看吧。

“辛苦,但母親更辛苦,”沈如意認真對裴明昉說,“我要跟母親在一起,我們一起養活自己。”

她沒有跟那些虛僞的大人一般,張嘴就是不辛苦,就是不覺得累,她累嗎?也是累的,可這累卻并不叫人難以忍受。

因為這累是帶着期待,自己努力而來的累,辛苦中中沒有眼淚,有的都是笑顏。

裴明昉身邊皆是虛僞的達官顯貴,突然聽到沈如意質樸的童言,竟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接話。

他難道要說“你很乖,辛苦了”嗎?

但他又說不出這樣的話,他心裏泛起一股說不清的酸澀感,若要仔細去探尋,那大抵是名為心疼的情緒吧。

裴明昉怔怔站在那裏,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心疼一個陌生的孩童。

但他并未慌神太久,只不過片刻之後,裴明昉就伸出手,輕輕捏了一下沈如意的兔子耳朵。

“要是辛苦就休息,沒有人會責怪你。”

孩子就應該不管不顧地玩鬧,就應該開開心心,活在自己的世界中。

他們不應該被名為乖巧和懂事的誇贊裹挾。

沈如意聽過這麽多誇獎,這是第一次被一個大人說累了就休息,就如同母親每一日跟她說的那樣。

沈如意只覺得鼻子一酸,她吸了吸鼻子,對裴明昉點頭:“好,團團知道了,阿叔放心。”

裴明昉看着她,唇角的笑意更深。

他用自己都聽不出來的溫柔語氣說:“團團,提前祝你交年佳安。”

沈如意也學着他的語氣,沖他點頭:“那團團也祝阿叔交年佳安。”

這邊一大一小說着話,那邊沈憐雪已經麻利地包好了十個肉夾馍,她用大油紙包包好兩份,又利落地系上麻繩:“大人,一共一百四十文。”

她依舊給的優惠價。

裴明昉并不會多給賞銀,他對裴安招了招手,讓他過來付賬,然後才偏過頭,掃了一眼沈憐雪。

他這一眼沒什麽情緒,只是在提醒她注意自己。

“沈娘子,”裴明昉如玉石叮咚般的嗓音響起,“近來開封不太太平,巡警和巡檢司都在加緊巡查,你們務必注意安全。”

沈憐雪沒想到她會如此提醒,立即沖他福了福:“謝大人提醒。”

裴明昉張了張嘴,他猶豫再三,最終還是道:“若有不妥,可去狀元巷裴府尋我,報上你自己的名諱便可,報團團的也行。”

“即便我不在,管家也不會把你們拒之門外。”

這話說完,一向寡淡冷靜的裴宰執也不由出了些汗,他別過眼去,匆匆丢下一句“告辭”,便快步離去。

在他身後,裴安接過沈憐雪遞過來的油紙包,好笑地說:“我們大人就是這般性子。”

沈憐雪看着裴明昉遠去的背影,也笑了。

“大人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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