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二合一75-76章】……

大抵都沒想到會在禦街偶遇,沈如意低頭同李麗顏道了謝,就麻利地從她身上爬了下來。

沈憐雪頗為無奈地扶着她,一邊對李麗顏致歉,一邊念叨她:“莫要頑皮,弄亂了麗嬸嬸的衣裳。”

李麗顏可慣着沈如意了,應該說不光是李麗顏,整個甜水巷子裏,但凡認識沈如意的都會慣她。

也就是這小囡囡是個好孩子,要不然早晚要慣壞。

沈如意蹦到地上,啪嗒嗒跑到裴明昉面前,仰着頭看他。

裴明昉下意識彎下腰,讓她看得清楚一些。

“團團,要看什麽?”

沈如意沒說話,她只是站在人群中看他,看了好一會兒才說:“還是阿叔好看,團團只是欣賞一下。”

沈憐雪:“……”

裴明昉:“……”

李麗顏“噗”地笑出聲來:“這小賊丫頭,還知道好不好看哩。”

裴明昉略有些無奈,不過他心情卻被沈如意的笑容所感染,漸漸明媚起來。

他已經很久沒有這麽開心過了。

剛剛同趙衸那一番明槍暗箭,讓他心情沉郁,但這些郁悶在看到沈如意後,全部不翼而飛。

團團真是個神奇的孩子。

裴明昉略一沉思,便起身問沈憐雪:“沈娘子,我可以背她,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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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真誠的咨詢沈憐雪的意見,沈憐雪還沒回過神來,就聽沈如意興奮地說:“真的嗎!?”

她人太矮了,跟在母親身邊,踮着腳努力看,都什麽也瞧不見。

所以李麗顏才會扛着她走,讓她能看到樹上挂着的漂亮宮燈。

不過沈如意是個很有分寸的小孩子,遇到裴明昉之前,她就準備下來了,不能累到麗嬸嬸。

結果,就又有“冤大頭”要背她。

沈如意立即就高興起來,她使勁兒仰着頭,看着高大的裴明昉,心裏滿意極了。

沈憐雪卻瞪了她一眼:“沈如意。”

她輕輕念着這三個字,沈如意一個激靈,那點高興勁兒立即飛不見,她癟了癟嘴,對裴明昉拱手:“還是算了,不能累到阿叔。”

話雖如此,卻滿臉的遺憾。

裴明昉卻彎下腰,摸了摸沈如意頭上的兔子耳朵,然後才認真看向沈憐雪:“我很喜歡團團,今日正巧偶遇,倒是緣分。”

裴明昉面容沉靜,說出來的話卻擲地有聲。

“算是我私心懇請,請團團小囡囡陪我走一走,可好?”

他如此說着,對沈憐雪長躬一揖,自是端方有禮,溫文爾雅。

這位裴大人言辭如此誠懇,沈憐雪自也信得過他為人,這一次未再拒絕,只說:“團團,你要聽裴大人的話,不許調皮搗蛋。”

她難得叮囑女兒不要調皮,沈如意一本正經點頭:“好的,一言為定。”

沈憐雪嘆了口氣:“你這丫頭。”

她彎下腰,使力抱起沈如意,把她放到了裴明昉的懷中。

裴明昉一把接住這柔軟的小團團,身體有片刻的僵硬。

其實他抱過侄兒的,只不過侄兒是男孩兒,不耐大人如何膩歪他,抱不了幾次孩子就大了,自不可能再抱。

時隔多年再抱這麽小的孩童,裴明昉整個人都僵硬了,他生怕自己一使力就壓痛沈如意。

沈如意倒是一點都不怕生,她還拍了拍裴明昉的胳膊,同他商量:“阿叔,我可以騎大馬嗎?”

騎大馬就是剛才她騎在李麗顏脖頸上那樣,可以在人群之上,看到所有的燈花。

裴明昉略微松了口氣,他調整了個姿勢,把她舉到自己身後,讓她跨坐在自己的肩膀上。

小團團身上熱乎乎的,軟的跟面團子一樣,她軟軟坐在裴明昉肩膀上,高興得笑聲不停。

“好高哦,”沈如意拍了拍裴明昉的肩膀,“阿叔,你真高,好厲害,團團能看到好遠好遠。”

裴明昉一手抓着她的腿,一邊被她拍着,臉上忍不住緩緩露出一個慈愛的笑。

人與人的緣分就是這麽奇怪,這小團團明明沒見過幾次,但每一次見他,裴明昉都心生歡喜。

他穩穩背着小姑娘,同另外三個娘子緩緩往前走。

蘭娘有點怕生,她緊緊跟在李麗顏身後,不肯往前湊,沈憐雪只得自己跟在裴明昉身邊,怕女兒摔下來。

禦街之上,皆是熱鬧的鋪席。

有的鋪席都是新鮮蔬菜,有薄荷、蘭芽、生菜、韭黃,也有門神、鐘馗、桃符等物,取辭舊迎新之意。

在這些攤位中,沈如意一眼便看到年畫。

年畫顏色鮮豔,紋路清晰,沈小操心提醒母親:“娘,那邊,那邊有賣年畫的,要買要買。”

沈憐雪拍了一下她的屁股,叫她坐穩當一點,不要扭來扭曲,一邊同裴明昉歉意地道:“裴大人,麻煩你了。”

裴明昉依舊牢牢握住沈如意的小肉腿,說:“不麻煩,我倒是還要多謝沈娘子,願意讓團團陪我玩。”

沈憐雪微微一愣,下意識擡起頭,往他臉上掃過。

裴明昉似比她大上三四歲的樣子,大抵多年官場生涯,讓他面容總是淡漠而嚴肅,若是同他不熟悉,會以為他不耐說話,總是拒人于千裏之外。

但這幾次相處來看,裴明昉性子卻異常的溫和。

只不過他的溫和裏,有着揮之不去的疲憊。

年關底下,百姓們都可放松,都可放下手頭營生歸家過年,但他不行。

大抵今日又忙了一整日,才會在傍晚下衙之後,來到禦街散心。

他喜歡團團,便讓團團陪他玩一會兒吧。

沈憐雪如此想着,三人一路來到賣年畫的攤位前。

此處年畫共有三種,都是近歲比較流行的圖案,一是財門鈍驢,一是回頭鹿馬,還有天行帖子。

沈憐雪還未來得及詢問,就聽那攤主笑說:“郎君,您一家都是秀麗人物,要求平安順遂,請天行帖子便是了。”

攤主顯然誤會了他們三人的關系,裴明昉略微一頓,他微微垂下眼眸,正欲同那攤主解釋,卻聽到沈憐雪輕聲開口:“我要財門鈍驢和天行帖子,老板幫我包起來吧。”①

“年畫兩張。”那攤主高興唱和一聲,立即開始卷包年畫。

待到買完年畫,三人走遠,沈憐雪才對裴明昉道:“抱歉裴大人,剛未讓您解釋。”

裴明昉道:“我倒是無妨。”

沈憐雪目光往前飄去,看着前面的萬家燈火,道:“不過萍水相逢,到底不用解釋那許多,白費口舌,白惹是非罷了。”

她如今模樣,同裴明昉第一次見她時已經截然不同。

不過三五十日過去,她便如同脫胎換骨,似乎再也尋遍不着過去蹤影。

那些瑟縮與畏懼全都消失不見,留在她身上的,只有堅韌、慈愛和以前被烏雲遮蔽的堅韌。

如今雲霧散開,天光微芒,自是改天換日,重見天顏。

冬日确實寒冷,但冬雪也會在春日融化,缤紛春日早晚會來臨。

裴明昉對她的堅韌和豁達萬分佩服。

“沈老板,”裴明昉認真開口,“假以時日,即便是東角樓街也會有你的一席之地。”

從沈娘子變為沈老板,這個稱呼讓沈憐雪臉上笑意更濃。

她沖裴明昉拱手:“借大人吉言。”

沈憐雪話音剛落,裴明昉肩上的沈如意不幹了,她彎下腰,努力要去看裴明昉的臉:“阿叔,我們要成為……成為汴京最厲害的大店。”

她用沒被握住的手狠狠比劃了好大一個圈。

“要在禦街這也開一家店,名字團團都想好了。”沈如意嘚嘚沒完。

裴明昉難掩笑意,特別配合問:“叫什麽?”

沈如意嘿嘿一笑,語氣裏帶着掩飾不住的自豪:“叫天下第一樓。”

裴明昉一開始沒馬上回答,他竟然認真想了一下沈如意起的這個名字,末了道:“倒是……倒是真的不錯。”

沈如意高興:“是吧,我就說阿叔一定會覺得好。”

沈憐雪:“……”

沈憐雪又拍了一下女兒的小屁股:“沈如意,我提醒你,你家如今還在開鋪席。”

沈如意沖母親做了個鬼臉,語氣卻理所應當:“暢想一下啊,人總要有夢想的,阿叔,對不對?”

裴明昉倒是很認真接應沈如意的話:“沒錯,團團說得對。”

裴明昉扭過頭來看向沈憐雪,言辭比剛才還要嚴肅:“沈老板,你的手藝當真好,宮中的禦席,汴京的正店,許多我都嘗過。”

裴明昉最後總結:“你的手藝确實不輸給這些大廚,若是能做更多美食,若是穩紮穩打,總有一天,天下第一樓也不是不能。”

裴明昉拍了拍沈如意的腿,讓她坐穩別亂動。

最後對沈憐雪道:“若有那一日,裴某獻醜,想給這天下第一樓題字。”

當朝宰執,少年狀元的提子,自然是珍貴無比的,哪裏能說是獻醜。

“畢竟是我看着從無到有的。”裴明昉臉上帶起些許笑意,“仿佛自己也跟着努力了一回,還挺感動的。”

沈憐雪只覺得心頭一團暖意,她喉嚨微微顫抖,幾不可查地哽咽一聲,最終卻把那些翻湧的心思都壓下,認真點頭道:“希望有那一日,到時請裴宰執賞光,莅臨我們的小小食肆。”

“一言為定。”裴明昉答。

如此說完,兩個人也不知怎麽的,竟是相視一笑。

便就此時,宣德門外,突然發出“嘭”的一聲。

巨大的煙花勢如破竹,一下便竄上夜空。

伴随着皎潔星月,煙花如天空中綻放的春景,爆開璀璨的光海。

嘭、嘭、嘭。

煙花此起彼伏,映紅了汴京的天。

百姓們皆駐足在原地,他們仰望着蒼穹上的煙花海,紛紛感嘆:“真美啊。”

是啊,真美。

火光映紅了每個人的臉,點亮了他們臉上的笑。

太平盛世,繁華盛景。

那并不是單薄呈現于卷軸上的畫卷,而是真實的,活在每個汴京人的夢裏。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寶馬雕車香滿路。

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②

————

從禦街回來的路上,沈如意頗有精神地蹦蹦跳跳。

她同母親商議:“娘,咱們買個走馬燈吧,放在家裏準好看。”

走馬燈是今年的新樣式,燈中仿佛有無數人影,随着燈火在畫框裏來回走動,很是漂亮。

聽攤主說,這也是禦內的新造,如今很是流行。

沈憐雪笑着說她:“好看是好看,可走馬燈都太大了,家裏放着實在礙事,回頭給你買個琉璃燈吧,晚上咱當油燈使。”

琉璃燈便是用琉璃做燈罩,可以做的成小巧的桌燈,明亮又通透。

沈如意好養活得很,一點都不固執,母親這麽一說,她立即歡呼:“好呀,娘真好。”

母女兩個說着話,一直安靜走在後面的蘭娘突然感嘆道:“真好玩。”

李麗顏回頭看她,問:“蘭娘如今也算頭一回逛集,肯定覺得好玩,待到除夕過去,一直到上元節上,禦街左近也都熱鬧得很呢,回頭咱再去玩。”

蘭娘仰頭看看她,又去看前面母女兩個的背影,露出一個向往的溫婉笑意:“好,到時候我也買一支琉璃燈,咱們晚上放床頭,肯定好漂亮。”

随着同她們熟悉,蘭娘的話越發多了起來,她雖依舊不愛出門,同她們卻也不那再如之前羞澀膽怯。

她主動搶了許多廚房裏的差事,努力學習一切,甚至已經學會了揉面,每日裏都在廚房練習。

她失去了過往的一切記憶,甚至連自己是誰都不知,可舊日的煙雲似乎一直籠罩在她身上,她無論做什麽,都帶着舊日的影子。

她能有現在這般,李麗顏和沈憐雪都很欣慰。

李麗顏笑着說:“那我就多謝蘭娘的新年禮物了。”

蘭娘輕聲笑了。

她又說:“我給團團和雪姐也準備了禮,只是還未做好,希望過年時能送給她們。”

“我意外離家,能遇到你們,是我的幸運。”

李麗顏卻說:“也是我們的幸運。”

玩鬧一整日,一行人歸家後早早便歇下,次日收攤回家,先忙完下午的鹵肉和鹵菜,沈憐雪便着手準備年節飯食。

旁人家的交年節不知要如何過,但李麗顏念叨了舊時家中的年菜,沈憐雪便決定按照李麗顏的來。

過年要先走油。

走油就是把魚、肉等過油炸了,待到大年初一不動竈火時,冷食即可。

沈憐雪準備的種類很多,她買了豬裏脊,準備炸酥肉,又買了兩種辮子魚,要炸魚段。

然後她還切了蘿蔔絲,準備做蘿蔔絲丸子。

剛炸制出來的蘿蔔絲丸子又酥又脆,裏面加了五香粉,味道會很濃郁,若是放涼後蒸來吃,又是另一種風味。

沈如意這小丫頭特會琢磨吃的,她還把蘿蔔絲丸子放到鹵肉湯裏煮,淺淺煮片刻便夾出來,丸子上裹着肉湯,好吃極了。

除此之外,沈憐雪還聽了女兒的意見,準備了另一種吃食。

她買來幹瑤柱,用水泡發之後,在碗中用筷子打發蛋清。

這個做法她從來沒試過,但聽了女兒的話,倒是有些蠢蠢欲動。

沈憐雪做了将近兩月生意,每日裏要忙好幾個時辰,如今的她身體康健,手腕也有力氣,打發蛋清根本不在話下。

只看她手中筷子紛飛,不多時便打出滿滿一碗蛋霜,她把油鍋燒熱,用筷子夾起用鹽和胡椒提前腌制過的瑤柱,在蛋霜中狠狠滾了一圈,滾成一個圓圓的李子。

然後便把這個圓李子直接放入油鍋中,只聽刺啦一聲,那李子外皮迅速膨脹,直接漂浮起來,在油鍋裏上下翻滾,渡上一層赤金顏色。

“好香啊。”沈如意湊過去聞。

沈憐雪怕油濺到她,讓蘭娘把她牽遠一些,待到前三五個做好,也不太燙了,她才讓女兒拿去嘗。

沈如意已經急不可耐。

她只用手摸了摸外皮,那觸感很奇怪,既脆又嫩,很彈很軟,放了一會兒,已經沒那麽燙手,溫度适中。

沈如意捏起一個,嗷嗚一聲,一整個就吃進口中。

“哇,”她邊吃邊呵氣,“真是,真是好吃。”

沈憐雪見女兒吃得高興,自己也嘗了一個。

确實是極好吃的。

外面的蛋霜已經被打發,又松又軟,剛一咬開外面的脆殼,那蛋霜就如同糖果一般,軟軟綿綿劃在口中。

裏面就是鮮香彈牙的瑤柱。

瑤柱有一種天然的海鮮鮮味,又被蛋霜包裹,增加了蛋香風味,整個吃起來層次分明,鮮嫩馥郁,非常壓口。

沈憐雪自己都驚了。

她以為女兒只是突發奇想,結果嘗試之後,卻是令人驚訝的極致美味。

“真好吃啊,”李麗顏道,“沒想到瑤柱還能做這樣的吃食。”

“确實沒想到,只不過這蛋霜瑤柱必要趁熱吃,放冷就膩了,倒是不好售賣。”

是個新鮮吃食,若當真要做,只能等以後開了店鋪再說。

本是嘗試做一次試試,結果大家都喜歡吃,沈憐雪便笑着說:“待交年節咱們再做一次,這次還可以做鮮蝦的,保準都吃高興。”

除了走油,還要準備雞鴨魚肉。

這一次的所有菜單,都是沈憐雪跟女兒一起商量出來的,菜譜有些市面上沒有的新鮮菜肴,沈憐雪也想在交年節時嘗試做一次。

雞要做紅燒雞塊,鴨要做姜母鴨,魚則還做熏魚,這個家裏大小都愛吃,肉卻要想個新鮮吃食。

平日裏他們經常吃鹵肉,這一回沈憐雪從女兒給的想法裏另辟蹊徑,決定做梅菜扣肉。

梅菜他們平日裏常吃,不過是加油鹽姜末炒制,平日裏當成佐餐小菜來吃,如今卻是把五花肉炸制過後,同芋頭片交疊放入碗中,然後便在上下鋪滿梅菜,蒸熟之後直接扣出。

這做法市面上也未見過,沈憐雪想不出來,今日趁着走油,便把要炸的食物全部炸制出來,待到交年那一日備用。

一晃神,便來到交年節那一日。

從這一日開始,攤子就算歇年了。

母女兩個早上睡了個懶覺,待到肚子咕咕叫,才起來覓食。

這會兒時候,已經天光大亮。

李麗顏和蘭娘已早起,正在廚房忙活,兩人熱了之前做好的麻醬饅頭,又煮了四個雞蛋,這會兒正在擺碗筷。

聽見沈如意啪嗒嗒的走路聲,蘭娘忙把她喜歡的小兔子木碗取出來,給她盛了一碗湯飯。

沈如意進了廚房,親親熱熱同兩個嬸嬸問早,然後便歡喜地捧起自己的小碗,坐在邊上認真吃早飯。

沈憐雪便道:“麗姐早,蘭娘早。”

“一會兒咱們用過飯,便去十裏坊逛一逛,得買酒果、替代紙錢、竈馬,順便還能買些旁的物什,咱們逛完了再回來過午。”

交年節的深夜,尋常人家都要備酒果送神,燒合家替代錢紙,且另要帖竈馬於竈上,富貴人家,還會請僧道唱經,以辭舊迎新。③

這些物什,大凡十裏坊都能買得,且所費不貴。

聽到又要出門玩耍,沈如意高興極了,就連蘭娘都面目含笑,道:“我想買個軟枕,再買一根木簪并新的包頭,以後做活便方便了。”

幾人說說笑笑,人人都洋溢這新春的喜意。

這一日便在歡聲笑語裏過去,行将傍晚,娘幾個便開始準備今日的大宴。

李麗顏自是學不會那複雜調味,她專負責洗菜,切菜,很有一把子力氣。

而蘭娘就跟在沈憐雪身邊,一邊給她打下手,一邊聽她念叨如何做哪些菜色。

沈憐雪同她道:“你有天分,學得也快,再等些時候,家裏的這些炖煮菜色就可以交到你手上,到時候工錢定能翻倍。”

蘭娘青蓮一般的面容,在火光下綻放出璀璨的光華。

“好,雪姐放心,我定努力學。”

說着話的工夫,紅燒雞塊便炖煮上了。

赤紅的醬汁在鍋中翻滾,給雞塊染上鮮嫩的顏色。

沈憐雪正待讓蘭娘去把切好的鴨塊端來,忽然動了動耳朵。

她捏着鍋鏟的手一下子便頓住了。

如此寂靜夜裏,四周都是百姓做節的歡聲笑語,卻在這一片歡聲笑語裏,有讓人遍體生寒的整齊腳步聲。

刷刷,刷刷。

似乎有無數訓練有素的軍人,向着這小雜院湧來。

沈憐雪臉色微變,她立即蓋上鍋蓋,轉身道:“外面有人來。”

李麗顏比她還早聽到腳步聲,此刻已經死死捏着菜刀,一步步來到廚房竈臺前。

竈臺前的窗楞正大開着,煙火氣順着窗口往外消散,袅袅炊煙升起,年味便越發濃郁。

可就此時,應該寂靜無人的雜院中,卻突然出現數不清的暗黑身影。

他們靜悄悄地矗立在雜院中,似乎從天而降的惡鬼,想要把無辜的百姓抓走殺戮。

李麗顏幾乎是下意識把廚房門從裏面拴上。

沈憐雪手腳飛快,她直接拽掉窗楞的支棍,把那大開的隔窗輕輕關上。

蘭娘呆呆站在那,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可一股沒有來的寒意湧上心頭,令她整個人都開始顫抖。

且讓她更顫抖膽寒的,是随之而來的聲音。

那又熟悉,又陌生,也讓人從心底裏産生恐懼的,地獄來的魔音。

“霍茵茵。”那冰冷的男音吐出一個陌生的名字。

“霍茵茵,你好大的膽子,”他厲聲道,“還不出來。”

霍茵茵?

霍茵茵是誰?

蘭娘腦中一片混亂,無數記憶随便從她腦中翻湧而出,刺痛了她的額角,碾碎了她剛剛樹立起的勇氣和期許。

啪嗒、啪嗒。

蘭娘眼中猝不及防滴落豆大的淚珠。

她想起來了。

霍茵茵原來是她。

而她,卻是靖王趙衸身邊最微不足道的一個妾室。

她不是蘭娘。

霍茵茵只覺得眼前一片灰暗,她在昏倒之前,心底裏最後一個聲音喊:可我想做蘭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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