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二合一135-136……

開張數日,除了因為店鋪中桌位太少被食客抱怨過,他們還真就沒遇到過大麻煩。

今日這一遭,是開張以來的頭一次。

若是尋常新店,只怕會很緊張,但他們店鋪中的掌櫃是蘇掌櫃,倒是很能穩得住,一點都不怯場。

即便那一桌客人再如何蠻橫糾纏,他都不為所動,只道:“幾位客官,本店的所有禮券都是在東汴河大街的街道司錄檔備案過的,絕對不會随意冤枉客人,甚至我們本着尊重食客的誠信,才會去備案,所有客人得到的禮券都是我們對大家的感謝。”

蘇掌櫃別看年紀不大,身量也沒那麽高大挺拔,但他聲音卻異常利落幹脆,簡直是擲地有聲。

“這樣,就不會有人拿着假禮券,搶占了本應當屬于他們的優惠。”

“你們說對嗎?”

那中年夫婦一開始本就有故意鬧事的嫌疑,他們上來就直接拿誠信壓人,一是為了吓唬蘇掌櫃,二也是為了拿輿論說話。

只有誠信,才是所有客人最關注的。

一個新店若是失去誠信,即便他們的食物再美味,也無法讓人對她們産生信任。

久而久之,生意便會越來越差,以至于徹底失去客源。

然而令他們沒想到的是,他們拿誠信說話,蘇掌櫃也拿誠信說話。

簡單兩三句,就把其他食客的心思拉回來,不由異口同聲道:“對啊,掌櫃的說得對,你們倒是用心了。”

蘇掌櫃笑眯眯道:“我們老板說,食客就是食肆的天,我們要讓所有食客滿意,高興而來,滿足而歸,這是我們團團食肆的準則。”

這一番話說下來,其餘食客心裏別提多舒坦了。

那對中年夫婦對視一眼,那婦人便直接把手裏的瓷碗往地上一甩,啪的一聲碎成數片。

“你說有備案就有備案,你說找了街道司就找了街道司?”她冷笑一聲,語氣篤定道,“我這就是之前買煎餅時你們老板所贈禮券,當時你們老板說,滿十五文送一張,我連着買了幾日,一共領了四張,一共也就是四文。”

她話音剛落下,他身邊的中年男子便道:“也不過就四文錢,我們只是覺得新鮮,又覺得老板做生意不容易,這才過來支持,卻沒想到……”

“沒想到你們當真是翻臉不認人,連我們這樣的老食客都不顧念。”

他如此說完,就揚了揚手裏的禮券,對衆人道:“大家都看看,我這禮券是真是假。”

他們一桌一共來了四人,除了這兩個中年夫婦,還有兩個高壯漢子,正站在一邊黑着臉不說話。

中年男人這麽一鬧,話語裏跟之前的情形也能對上,當即便就有食客好奇,接過了他手裏的禮券瞧看。

他們一邊摸一邊看,又從袖中取出自己的禮券比對,發現确實看不出有何不同。

就連這禮券的質感和厚度似乎也是一樣的。

意識到這一點後,有的食客就閉上了嘴,有些猶豫地看向蘇掌櫃。

那中年男子異常得意:“我就說吧,我這就是真的,就是他們不想給我們便宜而已,真坑人。”

就在這時,一道衆人熟悉的女聲從後門處響起:“一共只有四文錢,我還不至于為了四文錢不要信譽。”

沈憐雪牽着女兒的手,從後廚緩緩而出,她面容平靜,既不慌張也不膽怯,甚至都不因有人鬧事而厭煩,她只是很冷靜地把自己想法說出。

确實……會過來就餐的食客,也不是只為了那幾文錢的便宜,他們更像是過來品嘗美食,嘗個新鮮。

沈憐雪這麽一說,那中年男子就冷笑出聲:“四文錢是不重要,老子也不在乎這四文錢,但對于你們鋪子來說,最少發了兩三千禮券出去,積少成多,兩三貫就不少錢了。”

沈憐雪淡然看着他,對于他的張牙舞爪和肆意栽贓,她心中不虛,自然毫不害怕。

沈憐雪來到櫃臺前,讓沈如意從裏面取了已經兌過的禮券出來,舉起來給食客們看。

“小店雖沒什麽名氣,卻也是正經做生意,大店有的,小店也一樣有,這種禮券,別的正店以前也用過,只是不太相仿佛罷了。”

“因此,在詢問過街道司後,小店特地選了往常用來做官帖和度牒的白绫作為底料,用來裁剪出一般無二的禮券。”

說到這裏,沈如意從邊上鑽了出來,趴在櫃臺上道:“說實話哦,這禮券本身的耗費比一文錢貴得多,我們想做這個,一是增添點新店樂趣,二是回饋老食客,至于到底花了多少耗費,倒是并不在乎。”

沈如意聲音清亮,小嗓子奶聲奶氣的,卻讓人聽了都能會心一笑。

即便在此時用餐的都是普通食客,大家也都知道白绫,只是少有人見過罷了。

沈憐雪母女兩個這麽一說,食客們就紛紛取了自己的禮券出來看,越看越喜歡。

“老板,敞亮啊。”

有食客如此說,也有人說:“要知道是白绫,我就不兌了,留着做紀念也挺好。”

沈如意笑眯眯道:“阿叔,很抱歉哦,禮券若要兌用,我們還是要收回的,要不以後就說不清楚啦。”

他們這一說,店鋪中的氣氛便越發輕松起來。

許多食客都不再搭理那一桌人,紛紛沖他們瞥去嫌惡的眼神。

沈憐雪看到事情似乎平息,過來道:“這份禮券确實是假的,抱歉,小店不能兌用。”

“你!”

那中年男子便有些沉不住氣了,倒是那中年婦人眉頭一跳,拉住了中年男子,清了清喉嚨繼續說道。

“你的是白绫,可我的也是白绫,不,這麽說也不對,我手裏的這禮券就是你當時親自遞給我的,怎麽說了一句白绫就又想不認賬?”

沈憐雪低頭去看,這中年夫婦拿出來的禮券确實也是白绫,但同他們所用不同,上面是沒有花紋的。

她看了一眼蘇掌櫃,蘇掌櫃也沖她點頭,開口道:“這一種假禮券确實是白绫,但并非我們所用的白绫,這假禮券用的是最便宜的素白绫,還是僞造的那種,沒辦法用來做官帖。”

蘇掌櫃在公主府什麽世面沒見過,這些東西公主府多得是,他們拿來做禮券的白绫也是趙令妧特地讓蘇掌櫃從公主府庫房裏取出,就為了哄小孫女玩。

蘇掌櫃這麽一說,那對中年夫婦的臉色就變了。

剛才他們有多理直氣壯,現在就有多尴尬僵硬,但他們還是沒有灰溜溜結賬離開,依舊站在那裏不依不饒。

“你說花紋不一樣就不一樣了?你有什麽證據?”

蘇掌櫃微微嘆了口氣:“你們是哪家派來?特地在我們鋪子鬧事,就是想要害我們名聲,但是……你們也沒想到,這一張小小的禮券,我們都做了完全的準備。”

蘇掌櫃勾起唇角,露出一個志得意滿的笑容:“下不來臺的滋味不好受吧。”

這位平日裏總是笑眯眯的蘇掌櫃是個好脾日,他熱絡,貼心,店鋪裏忙不過來的時候,他甚至會給食娘子幫忙,坐在琳琅滿目的餐食之後給食客們講解介紹。

但此刻,他臉上的客氣笑容不見了,只剩下無端的嘲諷和厭惡。

“你們要是現在結賬離開,以後不再來鬧,事情還好說。”

蘇掌櫃剛剛的厭惡只有一瞬,再說這一句時,臉上又恢複了和善笑容。

“團團食肆只想為所有食客服務,讓大家享受到物美價廉的美食,我們想要做的是分享,是快樂,是享受。”

沈憐雪站在蘇掌櫃身邊,微笑而言:“感謝大家對小店的支持和喜愛,我們會以後會努力做到更好。”

這話說得是真漂亮。

好聽,動聽,也感人。

食客們都沒想到,這一場鬧劇,最後倒是成了喜劇。

那一桌人故意敗壞食肆名聲的行為,反而讓她們增了信譽和名氣。

食客們不由鬧哄起來:“老板,厲害啊,團團老板,恭喜你們,期待你們高朋滿座。”

他們笑了也鬧了,那一桌食客就顯得無比尴尬和丢臉。

沈憐雪見他們不再多言,便也以為這事過去就算,她叮囑蘇掌櫃兩句,就要領着沈如意回後廚。

卻就在這時,那中年男人從婦女的手中掙脫開來,大喊出聲:“你說料子不同就不同?我還是要證據。”

他這就顯得有些胡攪蠻纏了,蘇掌櫃的臉一下子就沉下來,他剛想開口,就被沈憐雪攔了攔。

“我們所用的白绫是五花白绫,這種布料只用作官帖,外面市面是買不到的,如此,你可滿意?”

她聲音溫柔,面容沉靜,可這話,卻讓衆人都吃了一驚。

尋常百姓确實沒見過五花白绫,也不知什麽官帖度牒,但他們能聽懂沈憐雪的意思。

用作禮券的布料外面難尋,一看便是稀罕貨。

雖只有窄長一條,輕飄飄跟絲縧似的,但食客們卻都突然覺得手中的禮券猶如千斤重。

他們竟更不舍得兌用它了。

那中年男子臉色難看至極,他似乎有必鬧不可的理由,已經算是胡攪蠻纏了。

“既然外面市面難尋,你又是如何擁有?即便你可以擁有,卻并不珍惜,把這名貴布料裁剪千份,拿來只做禮券,老板,到是不知你們如此富貴。”

“既然如此富貴,還做這辛苦行當作甚?”

這一句話,雖然急促而刺耳,卻到底說到了點子上。

沈憐雪微微一頓,她正想開口,卻突然被身邊的女兒捏了一下手心。

“娘,你看。”沈如意的聲音從她身邊響起。

沈憐雪循聲望過去,便看到一道潇灑的飄逸身影出現在團團食肆門口。

來者十六七歲的年紀,少年英俊,仙風道骨,俊逸過人。

他定定站在食肆門口,身後是三五親随,手中扇子搖搖晃晃,在這冬日裏硬生生撐出幾分飄逸自如來。

“辛苦不過為了體悟生活罷了,當然,只應我自身。”

裴少卿一句話,就把衆人的目光吸引過去。

他一步一頓走入食肆中,一身月白衣裳如同汴河中細碎的河水,幹淨而清澈。

“五花白绫是裴某所送,怎麽,你有意見?”

明懿大長公主的長孫,定國侯裴明旭的長子,宰執裴明昉的侄子,汴京城有名的少年詩仙裴少卿,就這如同天仙下凡,突然出現在衆人面前。

————

裴少卿的出現,引起一種店鋪內外食客的驚嘆。

他當真是天仙下凡,令所有人都不敢直視,但心底深處,卻又忍不住想要去小心翼翼看一眼。

裴少卿的形貌太過出衆,他的姓氏也太過尊貴,以至于不認識他的百姓們,竟硬生生猜出了他是誰。

裴少卿早就習慣了這種情形,他甚至眉頭都不帶皺一下,衣帶翩翩飄進了食肆,笑着同沈憐雪道:“老板,可還有空位?”

沈憐雪愣了一下,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倒是沈如意仰着頭,看向裴少卿。

“詩仙哥哥,”沈如意笑出一口尖細的小白牙,“有空位哦,哥哥這邊請。”

裴少卿一個人進了店鋪,身後的親随只有裴勁一人跟了進來,因此,沈如意便給他指了一下櫃臺邊上的小方桌。

這張方桌最多只能坐兩人,大多時候,都是一人單桌而坐。

經常有忙着趕路的行人孤身一人,進來坐下,要一份椒麻拌面或者一大碟子麻醬饅頭配兩樣小菜,不過一刻工夫就能用完,然後便淨手起身,直截了當離開。

這個位置,就是為了這樣的食客而留。

裴少卿來的時候,這一張單桌恰好空置。

沈如意小手一指,引去了衆人的目光,而已引得聽過裴少卿名頭的人倒吸一口氣。

汴京城但凡能叫出名號的達官顯貴,都是百姓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且先不說比戲文還精彩的靖王府,明懿大長公主這一家即便沒那麽多狗血淋頭的新鮮故事,卻也依舊讓百姓們關注。

不為別的,即便為那數萬駐守邊關的将士,為裴家這些為國捐軀的族人,也為定國公的一腔忠勇,百姓談論及裴家時,皆是敬佩的。

所以,對于裴家最年少的裴少卿,又是一個如此驚才絕豔的人物,百姓們心中并無什麽厭惡和探究,更多的是尊敬和喜愛。

一旦猜到裴少卿的身份,百姓們便不由不關注起來。

此時得見沈如意指了那樣一張小桌,便有食客坐不住,起身道:“小公子,坐我們這一桌吧。”

“就是小公子,你怎麽能坐那裏。”

裴少卿的腳步微頓,他回過身去,那張一向肅穆無波的面容上,倒是難得多了幾分笑意。

只那笑意很淺,很淡,如同天上缥缈的煙雲,一轉瞬就消失無蹤。

裴少卿輕聲開口:“不過為一口飯食,坐在店中,亦或者站在路邊,并無不同。”

他清冷透徹的嗓音,在店鋪中回蕩,聽到這句話的食客們,紛紛放下手中的筷子,都有些似懂非懂。

裴少卿沖要讓座的食客拱手還禮,還是轉身來到那一張單桌前,衣袍一甩,款款落座。

他這一坐下,那潇灑修長的身形并不顯得萎靡,在衆人眼中,卻依舊高大。

沈如意就看着大哥哥在那裝相,努力忍着笑,也規規矩矩來到他面前,道:“這位公子,你喜什麽口,團團老板給你去取。”

裴少卿面對她的時候,臉上被冰雪封禁的表情終于有所松動,他唇角勾起一個淺淡的笑意,伸手在沈如意的頭上輕輕拍了拍。

“把招牌都端上來吧,”裴少卿道,“我相信團團老板的選擇。”

沈如意拱手沖他還禮:“好嘞。”

這一番答對下來,店鋪中比剛才還要安靜,似乎只有銅鍋裏的熱湯還在翻滾,發出咕嘟之聲。

食客們都不敢正大光明看,餘光卻一直注意這裏,連飯都不怎麽正經吃用了。

沈如意和沈憐雪都沒想到,裴少卿的到來會引起這麽大反響。

沈憐雪覺得有些好笑,更多的,還是為裴家在百姓中的口碑而感嘆。

她往前走了幾步,道:“大家都是過來用飯,便好好用飯,如此,可好?”

有些話她倒是不好明說,主要是被人這麽盯着,裴少卿也吃不好飯。

這不是他經常去的那些茶肆正店,不是什麽詩社書院,他即便再特殊,再讓人心馳神往,卻也不會因此這麽多好奇的目光。

店鋪中的食客們聽了沈憐雪的話,倒是都有些不好意思,他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還有那膽子大的起身沖裴少卿拱手。

“裴少爺,您用飯,我們不看了。”

裴少卿也回禮:“好說。”

這倒是顯得很是平易近人。

沈如意見衆人終于不瞧了,這才湊過來沖裴少卿做了個鬼臉:“大哥哥,你演戲果真厲害。”

裴少卿微微一挑眉,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臉,還是端着少年詩仙的架子,道:“我當真餓了,還不速速上菜。”

沈如意吐了吐舌頭,過去尋母親給他配餐食。

裴少卿的口味就是裴家人的口味,跟大長公主還不太相同,他也喜甜,只不過沒有裴明昉那麽誇張,同小女兒的口味差不多。

今日正好是青梅醬燒鵝,沈憐雪取了一份留着自家吃的鵝腿給他,又選了桂花糯米藕,涼拌菜和椒麻拌面端上桌。

末了又現炒了一份炝炒白菜,陪着剛炸出鍋的茄盒端了上來。

種類不多,卻樣樣精巧。

裴少卿看了看別人桌上的火鍋,又看了自己的小桌子,只好嘆口氣:“一人用飯,吃火鍋确實沒什麽趣味,這餐食已經很好。”

他說着沖沈憐雪道謝,然後道:“不知可否讓團團老板陪我坐會兒?”

沈憐雪笑着點頭,道:“裴少爺先用飯,我後廚事多,先去忙了。”

裴少卿下意識就想起身,腿上動了動,又生硬坐下來。

“老板你忙。”

待沈憐雪走了,沈如意就過來坐到他面前,雙手撐着下巴趴在桌上看他吃。

“大哥哥,你就是過來用飯的?”

裴少卿睨她一眼:“是也不是。”

沈如意點頭:“哦。”

“燒鵝好吃的,之前在爹爹家裏做過一次,你沒趕上。”

裴少卿:“……”

說起這個,裴少卿就很是哀怨。

正巧裴勁很懂事地擋在了兩人之前,遮擋住了大多數食客的目光,裴少卿才道:“二叔也是,家裏請了雪嬸上門做廚娘,居然不知會我一聲,到頭來只有我一無所知,什麽都沒吃到。”

裴少卿冷哼一聲:“摳門。”

沈如意沖他做鬼臉:“哦大哥哥,你不可以說爹爹壞話,小心我告訴爹爹,你要被奶奶教訓了。”

裴明旭常年不在家,裴少卿的母親過世也早,家裏只有裴明昉和趙令妧管教他。

小的時候,大多都是裴明昉管,但現在他大了,也是汴京有頭有臉的裴小少爺,裴明昉就不怎麽再多管他。

但二叔不管,還有誰都能管的祖母在。

裴少卿被小堂妹一噎,一口燒鵝差點沒噎在喉嚨裏,他塞了一大口面條,把燒鵝咽下去,這才咳嗽兩聲,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臉。

“我好傷心,你就向着你爹,忘了大哥哥對你的好了。”

沈如意嬉皮笑臉,也不躲閃,任由他捏自己的臉。

“都好,都好,我逗你噠,你快吃吧。”

于是,裴少卿便也不多言,開始好好用飯。

他用飯的動作很好看,一切都是慢條斯理,卻又流暢自然,一頓飯用下來,沈如意竟然看得很專注,甚至還學他喝湯的動作,自己捧着小碗在邊上喝。

待到桌上餐盤一掃而空,裴少卿才低嘆一聲:“舒坦。”

沈如意問:“大哥哥吃飽了嗎?還要再加嗎?”

裴少卿從袖中取出帕子,輕輕擦嘴,搖了搖頭道:“不用了。”

他擦完嘴,把帕子翻了個面,又開始擦手。

他做這一切的時候,都是不徐不慢,有一種讓人精心的魅力。

沈如意就那麽看着他,也跟着靜下心來。

裴明昉擦好手,對裴勁比了個手勢,然後便起身,道:“用完了飯,該做正事了。”

他如此說着,擡頭在鋪子中慢慢掃視。

因他的動作,所有食客都放下手中的筷子,不自覺往他這邊看過來。

裴少卿的目光很平和,很緩慢,也帶着讓人屏住呼吸的深邃。

他就那麽看着,瞧着,似乎要把眼前的一切記在心中。

“萬般酌金馔玉,不如人間煙火。”

他清朗的聲音響起,仿佛一縷清風,送進每個人的心田中。

他說話工夫,很有眼力見的廖娘子迅速把桌子上的殘盤收下,擦幹淨了這張小小的方桌。

沈憐雪恰好從後廚端了菜出來,一來就聽見少年吟誦之聲。

她放下手中的托盤,安靜站在窗邊,聽着少年吟唱。

裴少卿緩緩閉上眼,再睜開眼時,已是滿目熱烈。

只有寫詩、作詩時,他身上才會有如此的熱烈和激昂。

裴少卿緩緩而言:“煙火村聲遠,林菁野氣香。樂哉今歲事,天末稻雲黃。”①

他如此朗朗而言,頗有些世外高人之意,在座食客皆不是他往日那些同窗舊友,也并非什麽文人詩癡,自品不出什麽悠遠意境來。

但只要聽他晴朗之聲誦詩,也能讓人心緒平和,雜念皆無。

裴少卿說完,四周安靜片刻,少頃之後,掌聲便熱烈響起。

食客們聽不懂,卻不妨礙他們歡呼:“好詩,好聽。”

裴少卿也知道他們聽不懂,卻還是彬彬有禮道:“獻醜,獻醜。”

他如此說着,裴勁就已擺好筆墨紙硯。

裴少卿提筆便寫,筆力雖并不如裴明昉那般蒼勁有力,卻也筆走龍蛇,俊逸潇灑。

裴少卿這首詩簡直是一氣而成,寫起來也是頗為順暢,待到一筆書成,他便放下筆,擡頭看向沈憐雪。

“老板,貴店開張,未有賀禮,實在歉疚,”他目光沉靜,聲音清澈,“如此一詩,全做賀禮,還請笑納。”

詩仙的增詩,當真可遇而不可求。

以裴少卿的出身,他根本就不需要那些潤筆費,因此,他的詩輕易不會出手相贈。

今日,他卻親自登門,送了這小小食肆一首詩。

沈憐雪當真未曾想到,裴少卿竟會如此誠懇又鄭重,不僅給了她們最好的賀禮,還給了小小食肆一個新的招牌。

詩仙的字挂在店中,就是不需要說話的活招牌。

沈憐雪心中感動,她同女兒對視一眼,兩個人一起沖裴少卿拱手:“多謝裴公子。”

裴少卿看着母女,突然笑了:“不,應當是我多謝你們。”

因為你們,我家中才有了鮮活氣。

人間煙火,柴米油鹽,才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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