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1)

男人按着額角的動作倏地頓住,他猛地擡眼盯住眼前的青年,掐着沈餘椅子靠背的大掌青筋迸現,半晌,他忽然輕哂了一聲,啞着嗓子問他:

“沈餘,你說什麽?”

話說出口,沈餘甚至是平靜的。

他大概早都猜到了這一天早晚要來,所以連草稿都已經打好了。

男人表情是陰鸷的,嘴角怒極反笑的彎着。

他眼皮像極了古板肅穆出名的宗家老太爺,紋路深刻,壓下來時深邃的似乎能把人吸進去,然後在深淵裏絞殺。

沒人敢直視宗五爺的眼睛,沈餘卻看得有些珍惜。

從來沒人能代替宗楚做決定,沈餘這麽說,早料到會激怒這個習慣順從的男人,再嚴重一點,說不定這個圈子他第二天就混不下去。

不過這些東西本來也不是他的,是因為宗楚,他才磕磕絆絆的走到今天,現在還回去也是應該的。

沈餘滿腦子只有兩個字。

離開。

在他只能失魂落魄的看着這兩人舉行婚禮之前。

在他更失态,甚至可能放棄自己的原則之前。

沈餘緩緩松開了扣着男人拇指的手,側過頭,視線掠過男人虛無看向某一點,輕聲說:

“先生,我們分開吧,這幾年---感謝您的照顧,欠你的錢,我會一分不差的讓李哥打到卡上。”

沒人說話,沈餘堅持沒有看那張會讓自己說不下去的臉,他盯着地板上的一點,攥緊五指的松松放開一點,又死死扣進掌心,最後輕聲說:

“等您婚禮,我備上一份厚禮。”

“你他媽給我閉嘴!”

男人忽然暴怒的吼道。

宗楚暴怒的聲音把站在一側完全沒反應過來事态發展的宗夫人和夏實然齊齊震醒。

沈餘…

剛剛提了結束關系?

夏實然緊繃的心髒不受控制的狂跳起來,他死死摳着掌心,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宗楚。

宗楚臉黑到吓人。

“你鬧什麽脾氣,嗯?你他媽和我鬧什麽脾氣!”

他甚至連宗酶和那小子都繞過了,還有哪點激得沈餘非要跟他對着幹?

男人氣急敗壞到極點,他狠狠捏住沈餘的下巴,掐着擡高,兩人的鼻尖幾乎頂上,“你他媽看着我說話!”

沈餘唇瓣顫了顫,他閉上眼,再睜開時視線一片平靜,他看着宗楚,緩緩開口:“先生,我累了,我想過普通的日子。”

不需要時刻擔心他身邊會有別人的日子。

宗楚不懂愛,不懂尊重,他沒有本事去教會他,只能仰仗他時不時給與的喜歡過活,而這一切,早晚有一天會耗盡。

“普通?”

宗楚氣到極點,忽然笑了,他死死盯着沈餘,輕聲開口:“沈餘,你拿什麽去過普通日子?你那個精神病母親?嗯?還是你那個不定時舊疾複發的弟弟?”

沈餘要離開這件事踩了宗楚的底線。

他陰鸷的看着青年的面容,口不擇言的威脅:

“茶根,你想清楚一點,你有今天仰仗的全是我,你要離開,沒得可不只是這些東西。”

沈餘就是他嬌養的一只雀,宗楚不覺得他離開自己還能活。

他陰恻恻的開始回想是哪一步,哪個人讓沈餘有了這個大逆不道的想法,要是讓他揪出來---

這才是沈餘熟悉的枕邊人,他從來不會對任何人手下留情,包括他這個玩物,現在的離開,已經能算得上是好聚好散。

沈餘輕輕笑了聲,笑得有些艱難,他握緊手,平直的看着男人,澀然說:“我知道的,先生,我都記得。您對我有大恩,以後不管讓我做什麽,我都會拼盡全力。”

他他媽想讓他閉嘴!

宗楚彷如困獸。

他從來不知道沈餘有這麽難纏的一面,說什麽都改變不了他的想法。

粗氣噴在青年臉上,往常那雙總是溫順的眼睛眨也不眨。

很好。

很他媽好,就他媽一心想走是吧!

宗楚眼底發紅,他掐着沈餘的脖子,咬牙切齒的問:“我再給你一次反悔的機會,茶根,別任性。”

從來也沒有人反抗他,從來也沒有人敢這麽和他說話!

宗楚甚至開始想沈餘服軟後要怎麽讓他記住這次教訓,這些話只能是他最後一次聽到!

沈餘幾乎是靜默的看着男人發紅的眼底,他想摸摸宗楚,但是他不能。

如果這次不離開,他不保證自己還有勇氣和力量再提起一次。

他低下頭,握住男人在他脖頸上的手,拉住,一點一點放下來。

椅子發出‘咔嚓’一聲輕響,沈餘站起來,正對着宗楚,緩緩躬下身體。

“先生,您讓我走吧。”

宗楚高大的身影往後退了一步,下一秒,椅子被狠狠踢到牆上,堅實的紅硬木瞬間四分五裂,餐具‘嘩啦啦’順着沈餘低俯的視野砸到地板上,他維持着鞠躬的姿勢,一動沒動。

夏實然看着暴怒的男人,喉頭微動。

沈餘的确敢,就連他也要佩服他,沒有人敢面對這樣的宗楚一而再再而三的冒犯。

而對于夏實然來說,這是個絕佳的好機會,他眼底流光劃過,夏實然努力讓自己找回說話的能力,手指用力握着衣角,在死一般的寂靜中往前走了一步,他需要再加一把火,讓沈餘這條路毫無回頭的可能。

“沈餘,你是---有什麽不滿意的嗎?五爺從來沒差待過你,你這麽說是不是太沒有良心了?如果你有什麽不滿意的,說一說呢?說不定---五爺就會滿足你呢。”

夏實然了解宗楚的脾氣,他一向眼裏不容人,看不得別人一點反抗,更別提這反抗是來自于他一向認定乖巧本分的情人。

他給了沈餘三次确認的機會,沈餘全都拒絕了,這相當于一巴掌直接打他臉上,宗楚不可能再留下他,他只要澆一把油,就能把男人的火澆得更旺。

時間一點點過去,除了男人野獸一般粗重的喘息,沒有人說話,夏實然逐漸握緊手指,他幾乎要維持不住站立的姿勢。

宗楚沒開口,他默認了,他默認了?!

他竟然這個時候都在給沈餘留下的臺階!

夏實然笑不出來了,他甚至開始發抖,手掐的死緊也沒感覺,要是沈餘這時候開口要求宗楚和他在一起,是不是,是不是宗楚眼睛都不眨的就會同意?!

他就會徹頭徹尾成了一個笑話!

這場鬧劇最後演變成了沈餘操控的審判臺,不只是宗楚,甚至連他都只能惶惶不安的等待着最後的結果。

一分鐘,夏實然從來也沒覺得時間這麽漫長過。

直到陰沉的一聲爆呵在耳邊炸開。

沈餘收到了‘滾’的指示,他仍然鞠着躬,纖白的十指放平垂在褲線兩邊,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再也沒辦法擡起身來。

宗楚離開了,側身從他身邊走過時一步也沒有停留,卷起一陣沁到心底的冷風。夏實然怔楞了一秒,緊跟着跑下樓。

很快,二樓大廳流水一般的清淨下來,最後只留下了戰戰兢兢收拾的傭人,以及神情恍惚的宗夫人。

四年的孽緣,她一直看不順眼的沈餘,就這麽結束了?

她審視的看着仍然沒動的青年,忽然不知道說些什麽,半晌,才咳了聲:“小宗已經走了,你也離開吧。”

沈餘仿佛一個上了枷鎖的機械,遲鈍的直起身來。

血液長時間凝固在同一個部位,逼得他手腳冰涼。

他達成所願了不是嗎?

他能離開了。

沈餘忽然笑了一聲,聽起來像哭一樣。

沒關系,他想,以後他還能去拜訪男人,等他收了一切不該有的妄想的時候。

而從現在開始,他會有一段之前從沒有過的、陌生又新奇的新生活。

沈餘忽然感覺全身一輕。

果然人要扔掉不屬于自己的東西才能輕裝上陣。

他啞聲和宗夫人道別:“打擾了。”

宗夫人視線複雜的看着他,等他走出大廳門,忽然說了句:“謝謝你幫了酶酶。”

宗酶說的沒錯,這個家裏的人,加起來似乎都沒有一個沈餘更關心她。

沈餘擺了擺手。

沒有什麽該不該,只有願不願意。說到底,他離開宗楚還不是自私的覺得自己忍受不了。

他欠宗楚的太多了,或許永遠都還不清,但是他不能把自己困在宗楚身邊。

他不能。

出乎意料的,一樓比二樓還寂靜,宗酶形容狼狽,一頭黑發在剛剛掙紮的時候散開披到了身後,像長了一頭蓬松的海草。

她眼角還帶着點水痕,無神的蹲坐在沙發上,聽見腳步聲傻乎乎的擡頭,一看到熟悉的身影立馬睜圓了眼睛:

“沈哥…二樓怎麽了?”

六姨就站在她邊上,正在滿臉心疼給她梳頭發,沈餘從樓梯上下來,先檢查了眼宗酶身上有沒有傷口,還好,宗楚沒來得及上家法,他站住,沒着急回答,側頭看了眼同樣傻愣在門口的年輕男人。

對方穿着一身板正的西裝,不過上邊髒兮兮的蹭着不少土和血痕,俊秀的臉也青青紫紫,是剛才闖進來時被景六他們收拾的。

李天一一接觸到沈餘的視線立馬拘謹地站得更直了,破了皮的手都不知道往哪裏放,嗖一下背到身後,磕磕巴巴的說:

“啊,那個,您好,您是酶酶經常說的沈哥嗎?我是李天一…”

話說到一半,他灰頹的住了嘴,像是忽然想到宗家沒一個人歡迎他。

沈餘竟然被逗笑了,連離開宗楚的冷清都被沖淡了一點。

他還真沒想到宗酶這個暴脾氣會找一個愣頭青的男朋友…不過也很好理解,他視線暗淡的垂下。

至少就剛才來看,李天一是個滿心滿眼都只有宗酶的合格男朋友。

宗酶這會兒沒時間管自己那不知道是傻是勇的男朋友,她不安的站起來,撲過去抓住沈餘的手,觀察他的神色惙惙的問:

“沈哥,你告訴我,你在上邊到底和我哥說什麽了?”

她本來以為自己今天要完蛋了,當然是和自己的倒黴男朋友一起完蛋。

天知道李天一從哪得到了她哥要收拾她的消息,不要命的非要闖進來。

景六他們雖然手下留情了,但是李天一一個富家的小公子對上他們根本沒有一點抵抗之力,但是他咬死了牙不走,甚至不管丢不丢臉的緊扒着門不放手,宗酶有一瞬間真的以為她哥要讓人打死他。

她咬着嘴,當時都開始想就這麽沖出去幹脆私奔的可能性,不就是宗家的大小姐,她不當了。

但是也就是下一秒,她哥下樓了,宗酶憤恨又畏懼的眼神幾乎立馬盯了過去,結果宗楚看也沒看她,陰沉着臉半步沒有停留直接出了門,甚至把扒着門不放手的李天一都當成了空氣。

夏實然緊随其後叫着‘五爺’蹬蹬蹬追了出去。

景六等人同樣緊随離開,原本熱鬧的宗宅瞬間寂靜下來。

宗酶幾乎是傻眼的看着這一切發生。

能讓她哥有這麽大反應的,天底下也就只有一個沈餘。

她腦子裏立馬開始風暴想象是不是沈餘為了救她說了什麽惹她哥生氣的話。

沈餘最容易心軟,她知道的,她其實一開始就不應該把沈餘扯進來,要是他哥因為沈餘為她求情發火,她該怎麽辦?

宗酶幾乎要悔恨死了,這會兒看見沈餘愧疚的說不出話。

沈餘好笑的摸了摸她的頭,低聲說:“從今天之後我可不能再幫你了,酶酶,你要自力更生了,別總惹他生氣。”

宗酶瞬間睜大眼睛,“沈哥,你…你這是什麽意思。”

沈餘現在已經平靜下來了,他抿了下唇,看向大開的門,緩緩搖頭輕笑了一聲:“分手了。”

“分手?!”

宗酶無神的喃喃:“是因為我嗎?我哥生氣了嗎?不對,這不可能…”

她哥只會想打死她,而不會去打任何沈餘的主意!

沈餘沒有再回複她,他輕輕吸了一口氣,離開宗楚,哪怕還沒離開宗家的範圍,他甚至就覺得一切都和原來不一樣了。

原來離開一個人,也這麽容易,只是幾句話的功夫而已。

他推開宗酶拉着他的手,輕笑着說:“歡迎你随時去找我玩,以及---”

他擡眼看向李天一,對方立馬收了好奇的視線,又變回仿佛正在接受對方家長考驗的好女婿模樣,沈餘笑着對他說:“我當初的定義太片面,你找了一個不錯的男朋友。”

李天一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挂着彩的臉嘿嘿憨厚笑了兩下。

他是完全不自在乎什麽公司不公司,甚至宗楚搞掉李家,他是最拍手稱快的那個人。

他知道宗楚不好說話,也沒想自己會被承認,就是想着不能讓宗酶一個人承擔,而且他來就是要告訴她,沒什麽東西比她更重要,工作而已,沒了他還可以找別的,如果因為這個讓宗酶和宗楚鬧起來,他是絕對不願意看到的。

宗酶壓不下心裏的慌張,不過她抽空瞪了自己男朋友一眼。

這倆人什麽都沒說,但是每個眼神和動作都充斥着親昵。

沈餘笑着看她們,心口有一點刺疼,不過他還有很多事情需要準備,或許接下來一段時間內都會忙得他忘記宗楚這個人。

“我走了,等安頓下來後再給你報平安。”

他和宗酶道別,宗酶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沈餘不解的看她,小姑娘一臉不确認的猶豫,“沈哥,這不對,這不對勁,你答應我,有任何事情你都要和我說,我還是你妹妹,對不對?”

宗酶整個人都表現出一股巨大的慌張,沈餘有些不能理解,明明宗楚已經答應了不再阻攔他們,而且現在他人也不在這裏,宗酶為什麽會這麽緊張?而且她看上去,甚至更像是為他在害怕。

沈餘安撫的拍了拍她的手,“放心吧,我會安排好自己的。”

宗酶沒再攔他,失神的看着沈餘離開的背影。

宗夫人對李天一的存在毫無興趣,根本沒有再下樓。

趁着傭人收拾一地的狼藉,李天一趕緊上前把宗酶扶起來,手抖着摸她腦袋:“酶酶,你怎麽了?你別害怕,不管你哥---怎麽對我都沒關系,我是絕對不會放棄的。”

這不是他們的問題。

宗酶咬住嘴唇。

她知道她哥是什麽人,更知道沈餘在他心裏的分量,他絕對不可能輕易放沈餘離開。

她不知道沈餘究竟說了什麽話讓她哥直接氣到奪門而出,但是這段關系一旦沒有被強勢的那個人放開,沈餘的處境只會越來越艱難。

誰知道一個瘋子會做出什麽事來?

李天一不了解她的不安,宗酶握着他的手臂,抿緊嘴唇,顫巍巍的想,不一定,也不一定,畢竟她哥弄誰都有可能,可他絕對對沈餘下不了手,又或許,真的是他已經看膩了沈餘了呢?畢竟他都要和夏實然結婚了。

對,一定是這樣,四年……四年也夠長了。

雖然宗酶心裏清清楚楚宗楚根本不可能因為夏實然放沈餘離開,但要宗酶安心,她只能依靠這一個原因。

畢竟她想不出來任何合理的理由,一頭惡龍會放棄在肚皮底下藏了多年的財寶,還輕松松看它們被別人收入懷中。

---

不管宗酶在思索什麽,走出宗家老宅的沈餘深深吐出了一口氣。

臨近冬日的氣溫已經很冷了,溫暖的呼吸觸及到冷空氣凝成了一團白霧,影影約約的蓋住了冷肅街道旁零星的幾輛豪車。

沈餘把手插進口袋裏,最後看了一眼宗家的大門,古樸厚重的門板在夜色下顯出一股不近人情的冷硬肅穆。

他抿着唇,小步的颠了兩下腳,暖暖身體,然後就這麽沿着街道頭也不回的走下去。

李晨飛接到沈餘電話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鐘了,本來應該正是跑業務聯系感情的好時間,他卻老神在在的像個即将退休的中老年人一樣準備安詳入睡了。

李晨飛是幾年前圈內出了名的點金手,手底下帶出了三個影帝一個視後。當初風頭正旺的時候被衛臣依照宗楚的吩咐以天價聘請過來,就專門打理沈餘一個人的相關業務。

想也知道以沈餘的身份,數不清的錢和資源簡直是不要命的往他身上扔。

本來李晨飛摩拳擦掌想捧出一個盛世巨星來,結果最後他媽發現那位就是把他弄過來給小情人撐場面的!

別說安排大項目了,就是進組一個月都黑着臉堅決否定,李晨飛開始還試圖争取一下,結果被敲打一頓後順理成章被迫過上了拿着高薪的鹹魚日子。

在這個時間段接到沈餘的電話,簡直是兩三年裏頭一回。

李晨飛壓着滿肚子好奇開着自己的舒适版Suv去接人,等跟着定位看到馬路牙子對面的年輕人時瞬間瞪圓了眼睛。

路燈下的青年裹着一層淺黃色的光暈,他正雙手插在兜裏,不停的踏着步子,呼出的氣息瑩成一圈圈白霧,一聽到喇叭聲,頓時順着看過去,看到那輛熟悉的車揮了揮手。

李晨飛倒了個方向,停在青年身前,他打開車門,門還沒開就着急的喊:“怎麽這個點在還在外邊,趕緊上來別凍感冒了。”

沈餘這副身體可是名副其實的金貴,要是被凍着指不定第二天就得住院。

沈餘還在跺着腳驅寒,聞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邁上車,車門關上,暖氣一點點浸透寒冷的身體,被暖意籠罩着的身體才慢慢恢複了知覺。

他到底沒能自己走回去,宗家老宅雖然地處中心,但是周圍十分僻靜,到了晚上根本看不到車影,而且沈餘手機也沒在身上,他最後只能尴尬的請好不容易碰見的路人給李晨飛打了個電話。

“李哥,不好意思這麽晚還叫您來。”

青年緩緩伸展着有些凍僵的手指低聲說。

李晨飛從後邊給他拉了個毛毯,這才啓動車子,爽朗笑着道:“這有什麽的,別人的經紀人這個時間點班都沒下呢。”

沈餘彎了彎嘴角,他低下視線,也想到這個問題。

宗楚不會再管他了,李晨飛在他這裏耗費的時間夠多了,大材小用了三年,這次正好可以和他好好談談。

不過沒等他開口,李晨飛已經試探着問:“你這是……和五爺吵架了?”

昨天從衛臣那收到宗楚讓沈餘停工的命令,李晨飛連問都沒來的問一句就被掐了電話,再看現在這個情況,明顯是沈餘和宗楚鬧了矛盾。

但是這也不對勁啊。

這得多大的矛盾宗楚連人都不管了?這麽冷的天放沈餘一個人在街邊走?這可真是太不正常了!李晨飛迷惑的眯了眯眼,畢竟這三年可夠他看得清清楚楚,那位五爺就是把人在手心裏捧着養。

沈餘頓了下,輕輕“嗯”了一聲。

得到準确答案,李晨飛忍不住叨唠了句:“過了吧,這地方可打不着車。”

他都已經把人氣跑了,怎麽可能再給自己安排車小心送回去。

沈餘想着男人離去時怒氣沖沖的動作,忽略掉心底沉甸甸的感覺,忍不住搖頭輕笑了下。

明明被趕走的應該是他。

“不過——”李晨飛從車鏡裏觀察着沈餘的臉,看他表情還算輕松才咳了一聲繼續說:“沈餘啊,這回這個項目得來的不容易,大腕們行程時間也都緊——你看看,總這麽請假說不過去啊,要不你和五爺那邊,催催?”

這話李晨飛自個兒說得都有點艱難,畢竟他們都知道宗五爺的脾氣,他說一,沒人敢說二,讓沈餘去求求也是實在最後沒辦法了。

片方那邊本來就很趕,沈餘這麽說消失就消失的,就是制作組知道是他背後人的吩咐,但是也心生不滿,而且這不滿意不可能對着他宗五爺發出來,最後一力承擔的只能是沈餘。

這麽下去別的好項目哪個還敢找他沈餘,就是他再出色,別人也得考慮他背後那個不定時炸彈。

不提還好,一提,李晨飛愁得腦門皺出一個‘川’字。

沈餘安靜的聽着,抿了下唇:“明天就去,之後也不會再請假了。”

“!”李晨飛狐疑,“你把人哄好了?”

話音一落,他就尴尬的咳了聲,沈餘臉皮也有些薄紅,雖然宗楚與他的關系顯而易見,但其實他們倆沒怎麽光明正大的提過宗楚……

沈餘舒展開五指,擺弄着,輕聲說:“李哥,我正想和您說。我和五爺分開了,之後也不會有任何便利,您要是有別的出路,随時可以離開。”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李晨飛卻像是吞了石頭一樣聽得張大了嘴。

他很少有露出這麽蠢的表情的時候,實在是這事太魔幻。

沈餘是宗楚心尖上的人,圈裏沒人懷疑這點,甚至他們都暗暗覺得等宗五爺結婚了,那位也撼動不了沈餘的身份,而且看之前的狀況,這得寵至少還得持續幾年。

所以現在是怎麽回事?

沈餘和宗五爺,分開了?

沒關系了?!

五爺竟然放手了?!!

這可太他媽奇幻了!可信度簡直為0!

李晨飛懷疑這件事的真實性,但是他打量着自家藝人的臉,體貼壓下疑問沒有再問別的。

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承認自己和宗楚再無關聯好像也耗盡了沈餘的力氣,他往後靠了靠,縮在座椅中,視線困沉的看向窗外。

沒有人……再抱着他哄睡了。

懷疑過後,李晨飛接受的倒是挺快。

畢竟感情這回事,來的快去的也快,而且以宗楚的身份地位,上趕着當他情人的估計數都數不過來。

他勉強壓下不怎麽對勁的違和感,忽然覺得前途一片光明。

雖然拿着高薪的鹹魚日子很好,但是手裏有珍珠,誰不想當那個雕刻者啊!沈餘就是個天生藝術表演家,發光只是時間的問題。

之前礙于宗五爺,李晨飛只能是個執行命令的小兵,現在如果宗五爺真的放手了,那他豈不是可以毫無顧忌的排兵布陣。

李晨飛幾乎看見了未來沈餘一年走七八個領獎臺的畫面,他激動得不能自己,打方向盤的力道都大了點,晃得沈餘從走神中回過神來。

李晨飛快速說:“對不起,一時沒忍住。”

他鄭重咳了一聲,“沈餘,其實這話我早都想說了,要不是宗五爺,你絕對他媽的早都成泰鬥了!”

他沒忍住爆了一聲粗口,沈餘被他壓抑的激動和毫不收斂的大肆誇獎弄得有些呆愣。

他從來不知道嚴肅古板的李晨飛還有這一面。

沈餘幹巴巴的開口:“是,是嗎?沈哥,我覺得您對我的期望太……”

“一點也不誇張!”李晨飛堅定的說,随即他鄭重的許諾:“沈餘,你有天賦,雖然我知道你不怎麽喜歡這個行業,但是這完全不影響你在這個行業裏發光,只要你在,我就不會走。”

這下沈餘微微坐直了身體,他聽出了李晨飛的認真。

宗楚說的對,他的家庭環境現在不允許他去追逐自己的夢想,但是他還有無限的時間不是嗎?

早晚有一天,他可以嘗試想做的一切。

離開宗楚,雖然原來安然又固定的生活變得前途未蔔,但是卻染上了五顏六色的色彩,什麽都開始變得可能。

沈餘緊握着手,點頭,眼睛裏帶上了一些輕松明亮的笑意:“那就接下來就辛苦您了,行程排滿也沒關系。”

李晨飛就等他這句話,假裝穩重的說:“你放心,年入千萬不是問題。”

沈餘都豁出去了,那他還不得造出個巨星來!

———

與這邊輕松的情形完全相反,公館幾乎稱得上是陰雲密布。

宗楚黑着臉坐在大廳的沙發上,茶幾上高價拍賣來的茶杯器具散了一地,滿屋子的人大氣不敢知一聲。

夏實然小聲的在他耳邊勸慰,

“五爺,這四年您是怎麽對沈哥的,沈哥心裏想必也是清楚的,只不過---可能是今天一時頭昏腦漲沒反應過來,您千萬不要生氣。”

宗楚嘴角陰鸷的彎着,陰沉道:“我他媽當然知道。”

除了最開始把人搞到手的手段不怎麽光明磊落,事後這四年他哪點虧待沈餘了?就他媽連結婚,都給他安排好了後路!

他還想他怎麽樣?!

夏實然觀察着男人的神色,抿了抿唇,低落的垂下頭:“五爺……都怪我,是不是因為我沈餘才離開的?您要是真的想他回來,那我可以……”

他咬着牙,似乎用盡了全身力量想把那句話說出來。

宗楚不耐煩地扯了扯衣領:“他不是那種人,別再說了。”

夏實然戛然而止,越發低落地垂下頭,視線卻微微閃了閃。

宗楚太自大了,他從來不會理會別人的情緒,不會管他這個名義上的未婚妻的,當然,也不會管沈餘的。

原本他還覺得有些棘手,要是沈餘能忍,他一時半會還真沒辦法把他弄走,但是今天……

夏實然視線微冷。

四年都沒讓他看清自己的身份,竟然還真的敢妄想宗楚身邊只有他一個人。

不過這樣也好,他主動離開了,還能讓他少費一些力氣。

夏實然點到即止,情緒很快“恢複”過來,體貼的柔聲說:“五爺,您先上樓去休息吧,現在也不早了。”

宗楚挑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黑黝黝的眼眸幾乎能将人溺斃。

夏實然很快閉嘴,顫着聲音詢問:“五爺,我說錯什麽了嗎?”

宗楚收回視線,撚了撚拇指。

他撒了氣,這會兒已經冷靜下來,現在時間已經快十一點,他把沈餘丢在那,依着宗家老宅那群慣會察言觀色的人,別提送沈餘,能幫他叫個車都是稀奇事。

沈餘那病恹恹的身體,凍一下第二天都不一定能爬得起來,宗楚越想越惱火。

這還不是他自己自作自受,連離開的話都敢說,這次不讓他有個教訓以後怕不是直接騎到他頭上來!

這麽想着,宗楚神色越發陰沉,他不耐煩的按着額角,腦子裏都是傍晚時青年溫順的模樣,天平又開始傾斜。

自己的人,教訓點到即止也就算了,過了界折騰的還不是他?

宗楚招了招手,衛臣邁着毫無聲音的腳步低頭上前。

“去叫景六接人,帶着毛毯。”

宗楚陰鸷吩咐。

沉穩如衛臣,聽到這個命令也沒有洩露半點情緒,領命去傳達給景六這個消息。

夏實然在一側卻是把手心都要摳出痕跡來。

他知道宗楚有多寶貝沈餘,但是那只是在界限之內的一點寵愛而已,就像人對自己的寵物,或多或少都會有點遷就,但那都是有度的。

一旦主人的權威受到挑釁,這點寵愛就變得毫無價值。

但現在他聽到了什麽?

宗楚會低頭,宗楚竟然會向人低頭。

他甚至把剛才發生的一切都裝沒看到!

夏實然唇瓣顫動着,他想說萬一沈餘已經走了呢?

“不可能,他有什麽地方去?”

男人低沉說了句,語氣還不算太好,但是顯然已經冷靜下來。

夏實然這才發現自己不小心問出聲了。

他出神的看着男人,這話似乎讓他有些煩躁,好像聯想到青年孤零零走在寒冬裏毫無人煙的街道上,打個滑都沒人幫忙扶一把。

沈餘是宗楚護了四年的人,除了在床上宗楚看得和眼珠子一樣,精致又脆弱,沈餘離了他,還能做什麽?還有哪兒能去,沒他看着連飯都不會按時間吃。

他和沈餘那個臭脾氣計較什麽!

明明知道他看着溫順實際上骨頭比誰都硬。

宗楚不想承認,但他覺得有些後悔。

小孩不懂事而已,哄哄能怎麽樣?又不沒哄過,在床上他說的還少嗎。

他閉着眼,消化因為沈餘說那兩個字帶來的怒氣,想着等景六把人接回來沈餘肯定已經知道了教訓,可憐巴巴的像個貓崽子一樣窩他懷裏。

他要說自己錯了,他就當沒聽到過那兩個字。

“五爺。”

略顯遲疑的聲音在他們身前響起,夏實然壓住心中的不确定,睜開眼睛。

說話的人正是應該已經領命去接人的景六。

他高大的身影有些拘謹的僵直,這是只在面對宗楚時才會有的緊迫。

宗楚擡眼看他,不耐煩的問:“不去接人在這站着幹什麽。”

景六更加沉不住氣,他低下頭,彙報剛剛從李晨飛那裏得到的消息:“李晨飛剛打電話來,說——”

宗楚臉色瞬間陰沉下去,這還是頭一次,離了他的沈餘竟然去找了外人。

宗楚變得越發愠怒,這種人脫離他掌控的感覺讓他生出一股許久沒出現的狠厲,真應該當初狠一點,直接斷了他所有的外路。

男人按着扶手的大掌狠狠收緊,壓抑着怒火問:“說什麽?”

景六的頭壓得更低了,聲音也低不可聞:“沈少爺被他接走了,沈少爺說……明天來公館收拾東西。”

“砰——”

随着景六最後一個音節結束,茶幾被踹倒的巨響緊跟着截斷了所有聲音。

滿屋子的人都低下頭,生怕觸怒沙發的人,就連平時無甚情緒的衛臣都往後退了一步。

宗楚已經氣到失去理智,他叉着腰站起來,像頭困獸一樣暴怒的來回走了兩圈,然後一把揪住景六的領子,眼睛幾乎噴火:

“他說什麽?嗯?他說什麽!”

景六啞口,他看着暴怒的男人,抿了下唇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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