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熱望與熱情(二)

柔軟的宇宙,我無時無刻不被它的引力所吸引着。

真澄穿着裙子——準确地說,他正穿着女仆裝站在我身後,表情異常坦蕩。

其實他這身穿着挺合适,說不上滑稽。可能因為他個子小、骨架也小,不會像肌肉男穿女裝那般給人以錯亂感。

我一時被真澄這身造型震住了:“這……你怎麽會穿——”

“之前應該說過吧?我們班上的活動是女仆咖啡廳。”真澄稍微停頓了一下,接着又說,“男子女仆咖啡廳。我不幸被選中活動當天扮演女仆了,就是這樣。好了,這沒什麽大不了的。”

聽語氣,真澄還是有些不自在。這是當然!要是換做是我,寧願穿鬼怪服都不會想穿成這樣。

他那身裝扮,俗話說就是「武裝到了牙齒」,根本不是随随便便穿上一件女仆裝就算了——

他的裙子是黑色的,腰間系了一塊半圓形的白色圍裙,全身的色彩以白色居多。

裙擺未齊膝蓋,露出膝蓋以上約莫十公分的大腿。純白色兩雙長襪帶花邊,腳上則穿着锃亮的黑色皮鞋——大概是從家裏哪個女親屬那裏借來的,非常漂亮。

第一眼看到穿着這身的真澄時,我仿佛迎頭受了一記重擊,大概是吓得——差點背過氣去。

我覺得呼吸急促,恐怕是油彩在臉上呆的太久了,不是特別舒服。

“你也很奇怪啊!”他又以語言回擊我,“為什麽穿得一身黑啊?我一開始都沒能認出你來!”

“因為要扮演鬼……”我老實說,“我原以為你會來我們班的鬼屋的。在迷宮裏,穿着這身吓人很有效果。”

“我原本想過,但實在是太忙了。客人源源不斷,我要畢恭畢敬地說「主人,歡迎回家」——真是讓人害臊!我從沒像這樣說過話。”

他的兩片嘴唇上下翻飛,上面閃閃亮亮的。

“你的嘴上塗了什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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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出來了?”他皺着眉頭用食指擦了下唇唇,“有色唇彩。班上女同學塗的。原本她們還想塗口紅,我拒絕了,她們便說那就塗唇彩吧,我想唇彩應該不會太誇張。原來這麽明顯嗎?”

他看了眼手指,又将指紋那邊轉過來朝向我,上面留着一塊橘紅色的閃亮的唇彩:“其實還好?顏色也不深。”

“但是很顯眼。你說話時嘴唇一直在閃。”

真澄臉上立刻露出懊惱的表情。應該是覺得不好意思吧!

但要換作是我,對人說說「主人歡迎回家」這種臺詞反倒更令人難為情。

“你的裙子是哪裏來的呢?”

“負責的同學說是從附近商場的動漫服裝店裏借的衣服。稍微有些小,因為是女式的。”

說到這裏,他意識到自己說了蠢話,自我解圍般地笑笑:“我在說什麽啊!女仆裝當然是女式的。相比之下我更看不懂你這身什麽構造——你臉上塗的是什麽啊?”

"是油彩。啊,不要碰,會蹭掉的。"

我着急地說。這時真澄正将手伸到我眼前來,想拿手蹭幾下我的面部。

一想到真澄穿着白色色調的衣服,順便碰到的話會很麻煩,我就慌亂不已。

"有點滑稽,"真澄笑道,"尤其是你還把嘴巴附近那一圈卸掉了,看起來變得有點像黑色的麥當勞叔叔。"

"但在黑暗下很不錯。尤其你看,我臉上的顏料還是熒光色的。"

"——還有血色的顏料,這麽一看其實非常用心。你不覺得熱嗎?"

"有一點,但也還好。今天天氣涼快,這件黑衣服也就是一塊布而已,有點兜風。

我把外套脫掉了,下面穿的是短袖,所以反倒有些冷。你那身才是——會不會太清涼了?"

"确實有點。你這麽一說,我才發現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真澄摸着女仆裝的泡泡袖下露出的手臂,他那件女仆裝除了胸口部分以外都是緊繃的,恰巧證明他就穿着一條單薄的裙子。

"你要外套嗎?"

"謝謝,但不必了。有熱茶嗎?"

"有的,我給你倒一些。"

我們坐在相近的位置聊了會兒天。一身白的真澄和一身黑的我,正是風格截然不同的兩個人。我是無形的夜,真澄則是閃爍的星星。

"穿着裙子的話,活動起來不會很不方便嗎?"

"并不會,我其實還算适應。不信的話,我甚至可以穿着這身和你比賽跑步。"

真的假的……裙子暫且不論,皮鞋?

真澄他一定是在開玩笑吧?我心說。這時候的我已經有自信比真澄跑得更快了——

單以平時的狀态來說,更不用說對上穿着裙子的他。況且一個穿着女仆裝的高中男生和一個滿臉漆黑的人繞着操場奔跑——這場景未免太詭異了,光是想想我都起雞皮疙瘩。

"還是算了。或者放學後換成平時的衣服跑吧?"

"也好。"真澄點頭。他稍微眯起眼睛,好像在想些什麽。

我問他怎麽了,他說想趁現在去別的班上逛逛,下午再忙起來就來不及了。

我深以為然——要扮演鬼怪的我也是一樣的。于是我站起來,和真澄一起走出教室去。

我還是把自己的外套交給真澄,自己則脫掉身上那塊黑色布片。

由于沒有事先征求真澄的意見,他不好拒絕,說聲謝謝就接過去了。

我又問他需不需要換成平時的衣服,他說不用。要是現在換掉,午休結束以後還得再換回來。

"反正現在大家都穿成了一副奇裝異服的樣子,就這樣走在外面也不奇怪!

"真澄說。他以輕快的步伐漫步在走廊上,我則慢悠悠地拖拽着腳步跟在後面。

真澄有着一雙時常閃爍的、宇宙般的眼睛。柔軟的宇宙,我無時無刻不被它的引力所吸引着。

午休時分,所有的店面都處于歇業,走廊也不如早上那般擁堵。

從窗子裏灌進涼飕飕的風,并夾雜着輕微的、摔碎的玻璃渣般的細雨。

我對周遭的一切——學生開的拉面小店、跳蚤市場……諸如此類的一切都不關心,只是保持着步伐,并靜靜注視着走在前面的真澄。

那件條連衣裙子的背後是拉拉鏈的,露出上半塊光滑的脊背。

即便脫下了漆黑的衣着,臉上仍沾滿黑色油彩的我此時仍舊如一頭野獸,屈從本能地追逐着前方投下的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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