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接觸的瞬間(三)
雪是什麽時候開始下起來的呢?不知道啊。
不知是何時沉入夢鄉的。何時都不奇怪。國王游戲玩到後面,記憶已經斷斷續續了。
酒……因為是第一次喝,也不清楚自己的酒量。說不定我原本是不太能喝那種人,醉到後面做了什麽事也不記得。
隐約能想起的只有大家到最後越來越醉,終于在鬧騰得最厲害的宮本醉得躺倒後紛紛表示今天就到這裏,各自原地睡着了。
那時我也醉得厲害,覺得憑自己回不了原本的房間,也幹脆睡在這裏。
不知是不是喝醉的原因,睡着後沒有做夢,死人一般地昏沉。中途察覺到有什麽動靜,便迷迷糊糊睜開眼睛。
房間的窗簾沒有拉上,借着如珍珠粉末般傾瀉于房間中的月光,我看見一個人坐在我身邊,仍蓋着被褥的雙腿作屈膝狀,雙手橫過膝蓋松散地抓握着,像在思考着什麽。
然而月光太暗,我看不清他的表情。随着意識逐漸清醒,喝酒的副作用逐漸顯現。
頭好痛,感覺神經和血管都在突突跳動着,并伴随有輕微的嘔吐感。
對此無計可施,只能躺在地上獨自消化,一面無所忌憚地窺視着獨自發呆的真澄。
像是察覺到什麽一般,真澄突然動了一下。他将頭轉向窗戶的方向,停頓了一兩秒鐘。
随後,小心翼翼地想要站起來。我下意識将手從被子底下伸出去,用力拽住他的被子的邊角,腦子裏重複着“別走啊,別走啊……”,結果他還是從被子裏出去了。
手裏徒勞握着的,只剩下一個空空的笨重的繭一樣的東西。
身着一件浴衣,真澄靠近窗邊。他步子放的極輕,生怕驚動了正在屋子裏睡覺的幾人。
連鞋也沒穿,真澄就站在那裏。
北海道的夜晚很冷。到這時候,旅館的供暖也不夠用了。即便身上蓋着被子,仍然感覺到一陣陣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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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那裏很冷吧?快回來吧……心中不斷發出哀求,那個人影卻依舊如雕像一般伫立着。
過了大約十分鐘左右,假裝半夜醒來如廁,作出一副剛睡醒的樣子,一邊揉着眼一邊靠近那個身影。這時候才知道他在看什麽——窗外正下着雪。
“怎麽了?”他低聲問道。
“感覺不舒服……喝酒喝上頭了。”
“山岸和我一樣不擅長喝酒呢。”
“你呢?怎麽站在這裏?”
“我看見外面在下雪。”
隔着一扇窗戶,鹽晶似的雪粒在眼前紛飛。雪是什麽時候開始下起來的呢?
不知道啊。晚餐之後就沒有離開過旅館,從那時就開始下了也說不定——屋外地上的雪已經積得很深了。
在大阪的時候,冬天也不會下雪。着實是令人無比新奇的體驗。
真想去屋外看看啊……腦海中冒出這個念頭的同時,真澄就像看透了我似的問:“要出去看看嗎?”兩人于是一拍即合。
只穿着浴衣可不行,一定會凍死的。不過,整整齊齊地出去也一點不有趣。
真澄便将自己的衣服借給我:浴衣底下套上暖和的長褲,外面則披上一件外套,反正也沒人看見,穿得亂七八糟地出去也沒什麽。
換好衣服過後,一前一後鬼鬼祟祟離開房間。這時候,天空已經微微亮了。
是雪啊!漫天飛舞,時而驟雨般傾瀉,時而舞蹈般螺旋的大雪。
天冷的時候,嗅覺似乎會變得敏銳,能聞到平時不能聞到的氣味。
也不知是什麽氣味?樹木開始腐朽了嗎?
樹幹幹裂開,露出了裏面的油脂了嗎?于其說是香氣,倒更近似于土地本身的氣味。
我們是從旅館的偏門出去的。迎面便是深綠的松木林,從中剖開一條容許三人左右通過的路。
因為下雪,即便底下有踩過的痕跡,現在也已經被完全覆蓋掉了。
真澄沿着道路前行,我則跟在他後面。那是條上坡的小徑,為避免踩空,我和真澄走得都十分小心。
“應該多穿點衣服出來的。好冷啊……”
“我也是。而且我穿的是你的褲子,褲腿短了一節,腳踝都露出來了。”
“哼,我就假裝沒聽到這句話吧。”
真澄頭也不回地繼續走。我懷疑眼前這人根本沒醒酒,說不定,他是那種醉酒後仍能條理清楚地說話的類型。
大概是因為天氣冷,我的頭腦被凍得清醒許多了,已經幾乎沒有宿醉的惡心感,取而代之的則是身處寒風的冰冷。
掏出手機,現在已是黎明時分。雪花落在屏幕上,化成了一個個形狀分明的六角形水漬。
前路分開兩條。真澄在岔路前頓足,扭頭問我的意見。雖說大路也不錯,我不過也想看看那條小路會延伸到哪裏去。
伸手指向那條小徑,真澄便會意地往那頭去了。越往前走,路就越發狹窄,樹杈遮擋視線。
我皺着眉,用手撥開兩旁的惱人樹枝。這時卻發現真澄已經甩開我一段距離來。
他原本就是那種行動敏捷的類型,似乎絲毫沒有受到酒精的影響。
這時候,感覺嘴唇和鼻子之間粘了什麽東西,蹭得那裏癢癢的。
伸手取了下來,原來是一根頭發,大約十公分長短,十分柔順。
我往前看了一眼,又低頭看了眼手中的頭發。是什麽時候沾上的呢?
內心閃出這樣一個疑問之後,關于那個吻的記憶又浮上來,我腦袋一懵,站在原地走不動了。
“山岸?怎麽了?你手裏……啊啊。”
真澄向我靠近。等看清我手裏撚着的東西的時候,發出了一聲無奈的感嘆。
“是我的頭發吧。你這家夥,後面醉得一塌糊塗,眼睛都睜不開了,一直趴在我肩上吃我的頭發。”
“什麽?”
“你沒有印象了嗎?”
——一點印象也沒有!我怎麽會做這麽難為情的事啊?
我怔怔地看着真澄,「沒有印象」這種話根本說不出口,僵持一番後,他先嘆了口氣。
“算了算了……”他轉身繼續往前走,“不過,如果你真覺得長發讨人厭的話,我抽個時間去剪短就是。”
“沒有那種事!”
我立刻大喊。周遭好安靜,回聲緊随其後,仿佛分裂出許多個我向真澄呼喊着。
真澄又回過頭來。他站在比我高一點的地方,用略帶俯視的目光看着我。随後,有些苦澀地笑了。
“說笑的。快跟上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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