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張功曹赴任
張燈籠一回城裏就四處找梁九鳳,卻連個影子都沒找着,不知她又上哪兒瘋去了。他捶了捶自己的腰躺在躺椅上閉上了眼睛,他決定先休息一下再去想眼前的事情,他畢竟年紀大了,經不起這麽折騰了。
張燈籠慢慢的睡着了,朦朦胧胧中他覺得自己來到了一座荒涼的城,這裏寸草不生,空氣中彌漫着一股灰色的霧氣,不時能看見有人被鐵鏈鎖着失魂落魄的在這城裏游蕩。他随着那些人沒有目的的向前走着,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什麽地方。突然他看見前面有一個熟悉的身影,那人正是已死了兩年的梁老六,他趕緊走上去拍了拍梁老六的肩說:“老六,你咋個在這裏,這裏是啥子地方?”
梁老六看見他,驚訝的說道:“你咋個還在這裏?酆都城裏閻羅包老座下正缺一判官,他欽點你去補這個缺,你不趕緊去上任,在這裏逛蕩做啥子?”
張燈籠聽了他的話驚訝的問道:“我咋個沒聽過這個事?包老要我啥子時候去上任?”
梁老六笑呵呵的說:“快了快了,送你上路的人已經來了。”話音剛落,梁老六就随着那座城化為一股青煙消逝了。
張燈籠猛然從夢裏驚醒過來,他發現自己還睡在家裏的躺椅,他細細回憶着夢中的情景,心裏不覺有些蹊跷。
這時他突然聽見屋子的角落裏傳來一聲野獸低吟一般的聲音,他向聲音來源處看去,只見在房間一角一個像山魈一樣的東西正趴在那裏,他一雙血紅的眼睛就像兩只小燈泡一樣閃着光,他外翻的嘴唇下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獠牙。
張燈籠一眼就認出這是五通,他的臉上沒有任何的懼色反而現出一種釋然的微笑,他慢悠悠的站起身來說道:“送我的人果然來了,生而為人,死做判官,斯亦足也。”說罷他猛然一揮手,滿屋突然燃起熊熊的綠色鬼火,被鬼火灼燒的五通突然暴起,嘶吼着向張燈籠撲來。
他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按在躺椅上,把自己白森森的牙齒湊近他的臉前。張燈籠平靜的看着掐着自己的五通說道:“我死在你手裏是我的劫數,我不怨你,但我死之前,有幾句話要對你說,陰長生,你要好好記着。”
聽到他叫自己的名字,五通鬼血紅色的眼睛深處突然神色一動,他放開了張燈籠從他身上退了下來,痛苦的嚎叫着在地上打起滾來。
張燈籠站起身看着滿地打滾嘶吼的五通說道:“陰長生,你聽着,附在你身上的五通是血池地獄裏的惡鬼,閻王爺用地府的五萬萬冥銀壓着他,但他每三百年就會想辦法從血池地獄裏逃到人間,若是這一劫過不去,地府的大門就會打開,冥府開禁,鬼魂過年,人間就會變成修羅場。五通若想被放出來,就要把這人間的陰差一個個殺掉,奪取陰差的令牌,再把壓着他的冥銀從血池地獄裏借出來,附在你身上的五通會要了城裏三個陰差的命,你會殺了你的親爹羅百山!”
五通聽了他的話從地上爬起來狂吼了一聲撲了上來,他死死攥住張燈籠的肩膀,長長的爪子都掐進了他的肉裏,血滲到了張燈籠白色的粗布衫子上,張燈籠平靜的直視着五通血紅色的雙眸說道:“陰長生,我們幾個老頭子都得死,這是沒辦法的事,我們阻止不了這次的劫難,但你要答應我,等我們都死了,你要接過我們的令牌做這城裏的陰差,把人間的惡鬼送回地府裏去,把冥界的大門關上,你是羅百山的兒子,你做得到的,陰長生,記住我的話。”
五通呼哧呼哧喘着粗氣直視着張燈籠平靜蒼老的臉,在他血紅色的眼睛裏鬼的暴戾和人的痛苦不停交替閃現着。終于他的嘴唇翻卷了起來,他昂起頭一聲長嘯把自己的利爪□了張燈籠的心口裏,鮮紅的血立刻從他的胸口噴湧而出。濃濃的血腥味刺激到了五通,他揮舞着雙手不停的撕扯着張燈籠的身體,這具剛才還帶着體溫的身體沒多久就被他撕成了一堆爛肉。
五通喘着粗氣松開了手裏那團破棉被一樣的肉體,山魈的形象漸漸的退去,陰長生那蒼白單薄的身軀漸漸顯現出來。他一團烏黑的雙眼裏不斷逸出黑煙,他如夢游一般不受控制的在屋裏翻找着什麽,在他的心裏只有兩個字:令牌。但他找了半天并沒有找到想找的東西,他的身體晃了一下就精疲力盡的倒在了地上。片刻後,他緩緩的睜開了雙眼,他的意識逐漸恢複了過來,他努力辨認着自己在什麽地方,他看到這間幽暗的小屋裏到處扔着燈籠,空氣裏散發着濃濃的血腥味。他舉起自己的雙手,發現自己蒼白纖細的手上全都是血,在屋子的正中央一團模糊的血肉堆在地板上。
陰長生張了張嘴巴發出了幾聲驚恐的叫聲,他只覺得自己的胃瑟縮了起來,他彎□子倒在地板上幹嘔了起來。他整個人像痙攣一樣顫抖着,他驚恐的想,他殺人了,他又殺人了,他殺了六爺的朋友。他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失聲痛哭苦起來,這回他是真的不想活了。
“陰長生,不要哭。”屋子裏一個聲音突然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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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長生抽泣着從地上爬起來,他看見被他撕碎的張燈籠正站在他面前看着他,他看上去影影綽綽的就像個影子,他看着他說:“陰長生,你有你該做的事情,記住你是誰的兒子。”
張燈籠的話音一落,滿屋東倒西歪的燈籠一盞盞飄了起來,燈籠裏亮起五彩斑斓的光把這房間照的有如夢境,在空中有兩尾巨大的金魚游動着,屋頂上突然開了一扇門,門內走出一個牽着匹白馬的古代小吏打扮的人,他高聲唱道:“閻王包老殿下小吏,迎張判官赴任。”
張燈籠飄飄忽忽的走了過去,他跨上馬背就随那小吏走了,滿屋五彩的燈籠和那兩尾巨大的金魚都随着他飄入了那扇門內,那扇門在他們走後緩緩的合上了,這裏又變成了一間普通的小屋,屋中間的地板上還堆着那一團都能看見白骨的爛肉。
陰長生站起身來找了條床單,哆哆嗦嗦的把那團肉罩了起來,然後跪下對着那團肉磕了個頭。他直起身子來望着糊着厚厚窗紙的窗子,西斜的陽光從窗縫裏照進來落在沾血的地板上,他對着那縷陽光舉起自己粘滿血污的雙手,明亮的陽光照得他的指尖仿佛透明一般。
陽光,真好啊。陰長生心裏輕輕嘆道。
他不想管那些神神鬼鬼的事情,但為什麽所有這些事情都要找上他,他不想被附身,也不想做陰差,他真的累了,太累了,他只想一個人靜靜的曬曬太陽,多好。
陰長生緩緩的閉上了眼睛,他漸漸化成了一縷青煙從窗戶縫裏飄了出去。
落日熔金,金色的夕陽照出望江樓窗前泉鏡花那完美的側影,陽光透過他根根分明的眼睫毛在他臉上投下變幻的陰影,他眼角那顆淚痣在陰影中時隐時現,透着說不盡的風情。他用手蘸着茶杯裏的水在木桌上反反複複寫着一句詩,他還沒寫完水跡就幹了,他便又蘸着杯裏的水重新開始寫,一遍又一遍。
“看取三春如轉影,折來一笑是生涯。”窗臺上一個嘶啞的聲音慢慢吟着泉鏡花不停寫着的那句詩,他擡起頭一看只,見行瘟使者正飄在窗前。行瘟使者點着頭說:“好詩,好詩,請問是誰的大作?”
泉鏡花沒有回答,他低下頭繼續蘸着水一遍遍寫着,行瘟使者飄進窗子裏說道:“夕陽無限好,請唱一首歌吧。”泉鏡花沒有說話,他擡起頭對行瘟使者抱歉的笑了下後,繼續低下頭在桌上一遍遍寫着。
行瘟使者搖了搖頭嘆道:“你最近都不做聲,美人無聲,好比春夜無雨,夏夜無星,秋夜無月,冬夜無雪,終是少了份旖旎。”說罷他搖頭晃腦的漸漸飄走了。
泉鏡花停下了手轉頭看着窗外的夕陽,他只能看見一片灰色的世界裏點綴着一抹明晃晃的亮光,兩只燕子在屋檐上上下翩飛着,它們小巧的尾巴就像兩片剪刀一樣裁剪着晴空。泉鏡花微微閉上了雙眼,這個世界太讓他失望了,他只有合上雙眼才能看見無邊的美景。
“我又殺人了。”空蕩蕩的望江樓上突然響起一個聲音。
泉鏡花慢慢轉過頭去,只見陰長生仿佛一具空空的軀殼一樣搖搖晃晃的站在一片夕陽裏,他渾身都粘滿了血。陰長生晃晃悠悠的向泉鏡花走了過去,當走到他面前時,雙腿一軟無力的跪在了他面前。他把頭枕在泉鏡花的膝蓋上夢呓般的說:“我又殺人了,我殺了陰差,他是六爺的朋友,這下我連死都沒臉死了,在下面要是碰見了六爺我該咋個辦?我求求你,救救我吧,不要再找什麽秘密了,你停手吧,我不想看見死人了。”
泉鏡花把陰長生的手反過來,用自己水蔥一樣的手指在他的掌心寫道:停不下來了。
陰長生擡起頭來絕望的看着他說:“怎麽會停不下來呢?一定有辦法的,一定有辦法的!”
泉鏡花慢慢的在他的手心裏寫道:牽扯進來的人太多了,還牽扯到政治,從我找到你開始,這件事情就注定停不下來了。
陰長生握住泉鏡花的雙臂晃着他絕望的喊着:“為什麽是我?為什麽一定是我?你是怎麽找到我的?為什麽你們都不肯放過我?”
泉鏡花注視着他,拍了拍他的臉蛋沒有說話,陰長生一把捏住了他的手,他的力氣那麽大簡直要把他的手捏碎,他咬着牙狠狠的說:“是誰讓你找到我的?到底是誰!是那個綠眼睛的外國女人嗎!”
泉鏡花微笑着搖了搖頭,他拉過陰長生的手心在上面緩緩寫下了一個名字.
陰長生用那雙一團漆黑的眼睛注視着泉鏡花,他嘴裏自言自語般的說道:“程濤?怎麽會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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