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探病

柔和的清風從窗外吹進病房裏,程濤站在窗前看着外面郁郁蔥蔥的盛夏,回想起自己這段時間的經歷,他覺得自己就像做了場春秋大夢一樣。雖然他精神體力還未完全恢複,但他畢竟年輕,現在他的臉色已經好看多了。

這時一陣敲門聲打斷了程濤的思緒,他看着窗外應道:“請進。”

病房門應聲而開,穿着長衫的陳布雷走了進來,他在身後輕輕把門帶上,看着程濤的背影說道:“你看上去是好多了。”

程濤聽見陳布雷的聲音趕忙轉過身迎上去,他微微欠身說道:“原來是陳先生,程濤剛才失禮了,還請先生原諒。”

陳布雷和藹的笑笑說:“沒事,沒事,你身體有恙,不必拘泥禮數。”

程濤趕緊搬來把凳子請陳布雷坐下,他自己另搬了一把坐在陳布雷對面,他雖穿着病號服,卻坐的端端正正,神情中充滿了對陳布雷的景仰。

陳布雷任上海商報主筆時,程濤還是個十幾歲的少年,那時他便對這位筆掃千軍敢于直言的報業精英敬佩不已,他黃埔軍校畢業後被調到南京工作時,陳布雷已經開始追随蔣介石,他由于工作的關系得以結識陳布雷。在人人都忙着以權謀私的南京政府中,陳布雷高尚的人品和勤勉的工作态度另程濤景仰不已。他多次向陳布雷讨教做人修身的道理和對當前時局的看法,他不像別人一樣稱他為陳主任,而是稱他為陳先生。在程濤的心目中,陳布雷是如同曾國藩一樣的當代完人,他始終将他奉為自己做人的楷模。

“現在身體感覺如何?”陳布雷問道。

“已經好多了,要不是醫生不允許,我真想現在就出院,這個醫院我算是住夠了。”程濤答道。

陳布雷笑笑說:“你的想法我可以理解,但是健康方面的事情還是要聽醫生的,像我現在這樣體弱多病,工作起來常常感到精神萎頓力不從心,才真正體會到健康的重要,你還年輕,要多多保重身體,才能趁着少壯多為國家做些貢獻。”

“程濤明白,多謝先生關心。”

陳布雷說道:“現在的年輕人都很有主見,不肯聽我這樣一個老朽的話,你還肯聽我幾句唠叨,我覺得很是欣慰啊。”

“先生的教誨對我而言句句都是金玉良言,程濤不敢不謹記在心,自從我離開南京後,我始終牢記先生教勉我的‘正直平凡’四字,守正直,不為外界環境所左右,甘平凡,透徹了解自身的能力志趣,以謀對國家作出适當的貢獻。”

陳布雷欣慰的說道:“你能記得就好,這四個字也是我用來自勉的,只是如今雖已是不惑之年,修身治心仍不得法,想的太多太雜不僅無益于工作,還把身體拖垮了,現在盡管我每天提醒自己十一點前一定要入睡,但思慮太重睡眠總是不好,到最後還是得靠安眠藥。”

程濤關切的說道:“先生是對自己太苛責了,要多注意身體啊。”

陳布雷擺了擺手說:“也談不上苛責,只是自己修身的功夫未到家罷了。這次你受傷南京方面很是關心,我來之前委座特別讓我來看看你的情況,他十分贊賞你的英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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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濤聽了他的話不由深感慚愧,他根本不是在戰鬥中負傷的,而是被林仲平莫名其妙打傷的,他于戰鬥中負傷一說一定是劉湘為了避免麻煩編出來的,而且他知道劉湘根本不想出兵貴州的真相,劉湘一定巴不得他死,現在他醒過來反而成了個大麻煩。他想對陳布雷如實相告,但是現在劉湘和南京政府之間關系微妙,林仲平到底是受誰指使也尚未知曉,程濤知道自己如果此時說出真相一定會惹來大麻煩,他克制住自己想要一吐為快的沖動低下頭說道:“出師未捷身先死,這是我身為軍人的恥辱。”

“你還年輕,以後建功立業的機會多的是,不要因為一次失敗就妄自菲薄,關鍵還是要守本分做好自己該做的事情。現在黨內派系鬥争嚴重,四川的情況更是複雜,我希望你能潔身自好,時時牢記南京政府對你的栽培,不要陷入黨派鬥争。”

程濤聽了他的話不由回想起眼前的這場戰争,他一醒來就迫不及待的想了解戰事的進展,但得到的消息卻令他大為失望,本來一場志在必得的戰争,卻因為黨內的爾虞我詐而在遵義慘敗。地方軍閥不去支援固然有錯,但真正讓黔軍陷入絕境的不正是口口聲聲要“剿匪”的中央軍麽?程濤對政治鬥争沒有興趣,他來到四川後目睹了軍閥間的明争暗鬥,他想像陳布雷一樣潔身自好不參與這些事情,但到頭來鬥的最厲害的卻是他口口聲聲效忠的南京政府。程濤只是個職業軍人,他沒有像陳布雷那麽堅定的政治信念,他只想在戰場上遵循戰争最簡單的游戲規則,但現在竟連戰場都變得這麽複雜,他到底應該何去何從,程濤的心中不由一片迷惘。

“你在想什麽?”陳布雷打斷了程濤的沉思。

程濤回過神來說道:“沒想什麽,只是最近我總是會想起一個人,就是晚晴名相李鴻章,他初為官時曾賦詩‘三千年來誰著史,八百裏外欲封侯 ’,那是何等的意氣風發,他為官數十載勤勤懇懇,勇于開拓,可最後卻成了大清的陪葬品,甲午戰争失敗後他替清政府去簽了《馬關條約》,成了千古罪人。”

陳布雷感慨的說道:“甲午戰争之敗是敗在當時腐朽的制度,封建王朝的衰敗不是李鴻章一人能挽救的,其實李鴻章心中又何嘗不苦,他去簽訂《馬關條約》前留下《絕命詩》:勞勞車馬未離鞍,臨事方知一死難,他心中那種悲壯蒼涼的心情又有幾人能理解。”

“可是陳先生,我有一件事始終想不明白,”程濤說道,“以李鴻章的見識他不該看不出來大清必亡的現實,為什麽他還要心甘情願為大清殉葬? ”

陳布雷似乎被他問住了,他怔了片刻後說道:“一代人解決一代人的事吧。”

兩個人陷入了一陣沉默中,窗外的清風吹動雪白的窗簾,為病房裏送來陣陣涼爽,程濤緩緩的開口說道:“陳先生總說自己思慮太重以至自擾,其實我又何嘗不是,我覺得自己的人生就像一個競技場,沒有辦法放松下來,自從我來到成都以後,我卻經常被這裏的人感染,我覺得他們似乎不知道愁是什麽,不管生活中發生什麽事,他們看上去總是那麽的愉快,有的時候我真的很向往這種生活,陳先生,你說我這是不是不思進取?”

陳布雷笑笑說:“想簡單快樂的過一生是人之常情,若是可以選擇誰又不想這麽過一生呢?只是人生無常,家事國事紛紛杳杳,又有幾人能夠如願呢?現在我身處政治中心,心中也常常想起年輕時的理想,那時只想簡單的做個報紙撰稿人,不為名利,只因興趣所在,我本無心政治,可是現在卻做了個刀筆之吏,年輕時的想法再也無法實現了。”說到這裏陳布雷不由嘆了口氣。

“那陳先生為什麽不離開?”程濤問道。

陳布雷沉默了片刻後感慨的用李鴻章的詩回答了他:“臨事方知一死難啊。”

兩個人沉默了片刻後,陳布雷站起身來說道:“你身體剛好,多注意休息,我先回去了,有空再來看你。”

程濤趕緊站起來說道:“那我送送先生。”

陳布雷擺了擺手說:“不必了,再說醫生不是不讓你出去麽,你這一送我,難保就跑出去不回來了。”

程濤争辯道:“不管怎麽說我也該送送先生。。。”

“聽我的話,我自己回去就好,你不要出病房了。”陳布雷制止程濤道。

程濤也不好再堅持,只得說道:“那我就聽先生的。”程濤将陳布雷送到病房門口時,陳布雷突然說道:“還有一件事,我差點忘記了,我來之前委座讓我問問你,你離開南京時他交代你的任務現在可有眉目?”

程濤聽了他的話心中猛然一震:他問的是陰差的事情!難不成陳布雷這次來成都是蔣介石派他來打聽銀子的下落的?這件事的複雜程度已經遠遠超乎所有人的想象,程濤很想向陳布雷吐露真相,因為他相信,以陳布雷的人品必不會像那些貪婪的政客一樣不顧一切,他一定會想出合适的解決方法的。但他現在還不能說,因為他回來還沒有見過九鳳,他不知道她好不好,他怕貿然說出真相會把她牽扯進來。

程濤避開陳布雷的目光說道:“現在還沒有眉目。”

“這樣啊。”陳布雷點點頭說道,他也沒有疑心程濤是否講了實話,又交代了幾句注意身體的話就離開了。

送走了陳布雷後,程濤就開始換衣服,他已經醒來一天了,盡管醫生不讓他出去,但他必須得去見九鳳一面,他離開成都這麽久,根本不知道這裏發生了什麽,也不知道她現在過得好不好。

程濤剛換好衣服,恰巧焦陽提着暖壺進來了,他看着程濤一身外出打扮說道:“程長官,你上哪裏去哦,醫生說了,你還沒好,哪裏都去不得。 ”

“我就出去一下。”程濤說着就要走。

焦陽趕緊上前攔住他說:“程長官,你出不去的,省政府那邊知道你醒了,關照醫院要看好你,不讓你到處亂跑,今天省政府那邊特意加派了人來站崗。”

“什麽?”程濤一聽這話眸色不由暗了幾分,他走到門邊從門縫向走廊裏張望,果然看見樓梯口站着個荷槍實彈的警衛。這哪裏是來站崗的,分明就是劉湘派來看住他的,他知道的太多了,劉湘不會放過他。

程濤把病房門關好,走到窗邊一邊思索着對策一邊問焦陽道:“我離開這段日子,成都出沒出什麽事?”

焦陽一邊往玻璃杯裏倒水一邊說道:“程長官,你不在這段時間成都直叫個熱鬧,警察局長劉子密都快愁死了,我看要不是他怕死,他都有心自殺一回了。”

“出什麽事了?”程濤問道。

焦陽随口答道:“就是鬧鬼噻,前段時間有記者在九眼橋上拍到一個妖怪,還有城裏又死了兩個人,都是被掏了心,而且全是老頭子,一個好像叫啥子葉牧天,還有一個姓羅,屍體在九眼橋上被發現的。。。”

焦陽在那裏有一搭沒一搭的扯着,程濤的臉色卻越來越難看,他的手死死的攥住了窗簾。

焦陽把水倒好後說道:“程長官,開水給你涼上了,你記得吃藥哈。”

“你放那兒吧,”程濤看着窗外說道,“有人來找我就說我休息了,誰也不準進來。”說罷他突然翻出了窗口。

“程長官你有啥子想不開的!”焦陽驚呼一聲趕緊跑到窗前,他探出窗口一看,程濤已經順着排水管道爬下了樓,瘋了一樣跑出了醫院大門。他看着程濤狂奔的身影納悶的自言自語道:“這個植物人醒了咋個一下子就這麽活潑,好不科學哦。”

“九鳳!我是程濤!開門!”

八寶街上程濤狠命的拍着梁九鳳家那扇破舊的木頭門,他已經敲了很久了,屋裏并沒有人來應門,但他還是執着的敲着,他幻想着門會突然打開,穿的紅豔豔的梁九鳳從門內飛奔而出撲進他的懷裏,但那扇老舊的木門卻始終靜默無聲的立在那裏,任程濤拍個不停。

“砰!”

終于程濤忍不住一腳踹開了門,他跑進去急切的喊着:“九鳳!梁九鳳!你快出來啊!”

巴掌大的小屋一覽無餘,這裏根本就沒有梁九鳳的身影,程濤在木桌上摸了一把,上面已經積了一層薄薄的灰塵,顯然這裏已經很久沒有人住過了。程濤看着自己指尖上的灰塵,修長蒼白的手止不住的顫抖起來,那些灰塵在他眼裏就像鮮血一樣的觸目驚心,他這輩子從沒覺得這麽恐懼過。

“九鳳!梁九鳳!你給我出來!”程濤在空蕩蕩的小屋裏狂吼着,但回答他的只有折磨人的寂靜,他一扭頭就跑了出去。

程濤不顧周圍人怪異的眼神,瘋了一樣在成都的大街小巷裏狂奔着,他跑過陰長生住的棉花街,他跑過那座用小船連成的夢浮橋,他跑過閑散安逸的茶館,他跑過熙熙攘攘的小巷,這裏的人們依舊活的巴适,千年古城依舊安靜又惬意,成都的一切看上去和他離開時沒有任何的區別,只是哪裏都沒有她了。

程濤終于跑不動了,在南河邊他腿一軟靠在了一棵柳樹上。他喘勻了氣後擡起頭看着波平如鏡的河面,這時他才發現太陽已經西斜了,不知不覺他竟跑了一個下午。黃昏的南河那麽的安靜,溫柔的夕陽浸潤着潺潺的河水,四下裏只有燕子不時的鳴叫。絢爛的晚霞籠罩着遠處的山巒,那薄薄的彩霞仿佛風一吹就要破掉一樣,程濤凝視着遠處的山巒陷入了一種從未有過的迷惘中。回想他來這裏後的經歷,于愛人,他沒有保護好九鳳,于義氣,他出賣了陰長生,致使城裏的陰差都慘遭橫禍,于家國,他在紮西沒來得及攔住向赤水轉移的紅軍,于忠誠,他既向蔣介石隐瞞了陰差的信息又從未真正歸順于劉湘,他的處事法則一向簡單又武斷,他從沒覺得自己錯過,可是當他死而複生去反觀自己的人生時,他卻覺得的自己什麽都做錯了,而問題是他卻不知道自己該從何補救,他只要認定了一方必然就會負了另一方。程濤覺得他從未如此迷失過自我,他想要的究竟是什麽?這世界上到底什麽是對,什麽又是錯?

程濤痛苦的閉上了雙眼,九鳳,九鳳,你到底在哪裏?這時他突然想到了那只奇怪的大貓——紅長老,他的話在他耳邊響起:“你救了我兒,我願為你做三件事”“我還欠你一件事,随時開口,告訴這城裏任何一只貓就能通知到我”程濤猛然睜開了眼睛,沒錯,他還認識紅長老,他一定能幫他把九鳳找出來!

想到這裏他趕緊四下張望着,果然他在不遠處的一棵柳樹下發現了一只正在舔爪子的流浪貓,他走上前去,也顧不得自己的行為看上去多麽神經質就蹲□子對那只流浪貓說道:

“麻煩你幫我通知紅長老,我是程濤,請幫我把我的未婚妻梁九鳳找出來。”

流浪貓好像根本聽不懂他的話一樣還在舔着爪子,程濤焦急的說道:“拜托了!”流浪貓擡眼斜乜了他一眼,突然竄上旁邊的一棵大柳樹不見了。程濤擡頭看着那棵樹在心中暗暗祈禱着,那只貓一定要把消息送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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