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1)
半晌過後, 明睐發洩的差不多,覺得心中開闊許多,也累了。
他坐下來, 喘着氣問老頭:“你既是神醫谷修者, 又怎淪落到如此地步?況且, 神醫谷離這裏很遠。”
想起傷心事, 老頭沒有立即回答他,他望着被夕陽染紅的天際, 許久後才緩緩道:“最近獸潮頻出,比往年都要嚴重,附近許多村鎮都遭了殃, 我夫人,便是其中之一,她被邪靈咬斷了脖子。”
明睐不知獸潮是什麽, 但聽名字也知是修真界的大災禍。
“她和你一樣, 是個良善心軟之人, 畢生夙願便是救天下萬民如水火之中, 可她憑一己之力,怎能與天抗衡?最後, 她為救一村之人,搭上了自己的命。”老頭頹唐地垂頭, “她棄我而去, 我不怪她, 怪只怪我護不住她。”
明睐不知該如何勸慰, 一時沉默。
“我曾經也是為她所救, 否則早該葬身魔獸之口。她去了,我也不想獨活。”老頭眼睛酸澀, 但是并沒有哭,他像是早已哭盡了。
看起來了無生志,心存死意。
明睐覺得着情況有些棘手,勸道:“你既随你夫人一同前來救人,那就說明,你也是個良善之人,你何不繼承她的遺志,救助天下受苦受難之人?”
老頭怔了怔,望着遠處緩緩道:“你真的和她很像,長得也像,若非你不是人族,我都懷疑你是她的孩子了。”
明睐也望着遠處:“那她一定很漂亮。”
老頭:“……”
不知想到什麽,老頭緩緩笑了起來:“性子也像。”
他怔愣半晌,似乎在回憶夫人,片刻後,他突然轉頭看明睐:“你說你是醫修?”
明睐點頭:“算是吧。”他雖不會醫術,但能救人,應該也算是醫修。
老頭道:“我也是醫修,要不要跟我學醫,日後治病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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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明睐沒有回答,老頭以為他不願,立即吹胡子瞪眼:“你別看老夫我現在狼狽,我可是神醫谷出師的神醫,許方海!”
看老頭這驕傲的樣子,應該是個響當當的名字。
可明睐真的沒聽過。
他遲疑着道:“……那、那也行。”反正他也沒處可去,答應了也許能救這老頭一命。
老頭繼續吹胡子瞪眼,但是看明睐這張白嫩乖巧的臉,也生不起氣來,他起身擺起譜來:“你拜我為師,日後,我便是你師父。”
“喔。”明睐呆呆地起身,行了個亂七八糟的拜師禮,老頭又把那玉佩塞到了他手裏。
“這是我的谷主令,我不想再回那個傷心地了,日後你若有空,可以回去看看。”
老頭說着起身,往村子的方向走:“那裏有因獸潮受傷的人,我本來不想管了,既然……唉,去看看吧。”
明睐覺得事情發展的有些快,一時還沒反應過來。
這麽快就救人了?不先教一教嗎,他連把脈都不會。
老頭走出兩步見他沒跟着,扭頭瞪眼道:“怎麽,後悔了?”
“啊,沒、沒。”明睐甩甩腦袋,小跑着跟了上去。
也罷,這也算是開啓新生活了吧。
被獸潮侵蝕過得村子此時已經千瘡百孔,四處都破敗不堪,人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哭嚎,那是對現實生活的絕望,以及對未來方向的迷茫。
那些人看到老頭,像見到親人一樣——他們逃過一劫,本就是被老頭與他夫人所救。
但他們不敢吭聲,因為他們知道,老頭的夫人因他們而死,只是難掩傷心地看着他。
許老頭沒管這些目光,帶着明睐找了個幹淨的地方坐下,從儲物空間裏拿出張桌子和醫藥箱,道:“誰有病,過來看。”
語氣着實有些欠揍,但村民們了解他的性子,見狀都松一口氣,過來看病了。
“許先生,我腿被咬斷了!”
“許先生,我孩子說他頭一直暈!”
“許先生,我媳婦快生了,您看看有事嗎?”
雖然聲音嘈雜,但也不用人說,村民們就自動排上隊了,還是老弱婦孺和傷情嚴重的在前,青壯年和輕症在後。
明睐看着這些經歷這樣大的傷痛依舊淳樸的村民,不知不覺中微微翹起了唇角。
他也坐在一個桌子旁,擺出看診的架勢——他雖不會把脈,但可以假裝會。
但無人敢靠近他。
這位公子如仙人一般,纖塵不染,合該坐高堂,享供奉,被人寵着愛着,要星星不給摘月亮的。
明睐笑笑,盡量使自己看起來平易近人一些:“我是許先生的徒弟,不嚴重的,可以先來我這裏。”
衆人都不敢上前,還是一個瘦瘦矮矮的小孩先跑了過去,眼睛亮晶晶的:“神仙哥哥,我眼睛痛痛,您能幫我看看嗎?”
明睐假意為他把脈,實則用靈力給他過了一遍,又給他喂了顆糖豆當藥丸,然後溫聲問:“怎麽樣,好點了嗎?”
“沒有哦,神仙哥哥,你可以幫我吹吹嗎?”小孩眨巴着眼睛,可憐兮兮的模樣,引來一陣笑罵。
有人喊道:“小神仙,你別信他,這小子混的很,準是騙你的!”
小孩看着不過三四歲,竟然還會騙人了。
明睐又給了小孩一塊糕點,輕輕給他吹了吹眼睛:“呼呼,痛痛飛走了!”
小孩沒想到他真吹,一下子臉都紅了。
“不、不痛了,我……”
“鐵蛋,你又出來坑蒙拐騙了是不是?給我滾回來!”
遠處突然傳來一陣怒吼,小孩一個激靈跳了起來,趕緊跑了,臨跑前還不忘喊:“神仙哥哥,我叫鐵蛋,我以後要娶你!”
沒想到自己被一個小孩給騙了,明睐沒有生氣,反倒忍俊不禁。
他從前不怎麽喜歡小孩子,覺得鬧,最近卻不知怎麽的,覺得小孩子也挺可愛,鬧騰也可愛。
村民們看他這般平易近人,便開始有人大着膽子上前讓他看診了。
明睐比他師父“看”的還好,排隊的村民越來越多,他把自己帶的糖豆都當藥丸快沒發了,靈力也消耗了很多,便道:“今日最後再看一個,大家早點休息,明日再繼續。”
他們忙活半晌,夜已經深了。
村民們聞言也不鬧,都回去了,幾個墜在末尾的青年你推我,我擠你,脖子粗紅,不敢上前。
最後是一個挺着肚子的孕婦。
明睐對這個沒經驗,正要起身,突然一個眩暈,又扶着桌子坐下了。
許是累了,他胃裏一陣不舒服,幹嘔了幾聲,面色又蒼白起來。
那孕婦的相公陪在她身邊,見狀爽朗地笑道:“你也懷孕了?我媳婦懷孕時也這樣。”
然後被他媳婦敲了頭:“你胡說八道什麽,這是位公子!”
又道歉:“不好意思啊,小公子,你別生氣,我相公這人就是說話不過腦子,沒有壞心的。”
明睐擺手:“沒事。”
許老頭看完診,收了藥箱,過來看那個孕婦,要明睐休息一會。
孕婦沒什麽大事,許老頭給她開了點安胎藥。
今夜月明星稀,有個村長模樣的人和一個青年過來熱情邀請他們去吃點東西。
他們村裏的青壯年特意去打了獵,以此感謝他們。
許老頭:“不必了,我早已辟谷……”
村長身旁的青年撓撓頭,憨厚一笑:“我們給這位神仙公子準備的。”
他們當然知道許先生辟谷了,不食人間俗物,但這小公子看起來太虛弱了,應當得補一補。
許老頭:“……”
明睐又道謝:“感謝你們的好意,只是我也辟谷了,無需進食。”
許老頭側目看他,輕哼一聲。
明明剛才還吃的很香,是想把食物留給村民們吧。
村長和青年只好離開,明睐緩緩起身,還是覺得頭暈。
他扶着桌子,肚子也開始不舒服,好像裏面長了什麽東西一樣。
許老頭皺眉捏住他的脈搏:“怎麽回事?年輕人體格就是不好,這點累都受不了……”
他說着,突然頓住了。
明睐面上本來就沒有什麽血色,此時更加蒼白,像個紙人似的,風一吹就倒。
他問:“怎麽了,我得絕症了嗎?”
老頭行醫多年,第一次對自己的醫術産生了懷疑,又換了只手給他把脈,然後眉頭越皺越深。
明睐盡力扯出一個笑:“得絕症也沒什麽,你說吧,我不怕。”反正他在這世上也沒有親人了,無人會心疼。
就是可憐許老頭了,剛剛把他當成情感寄托,有了點生的意志,驟然發現他是個不中用的,恐怕又不想活了。
許老頭嚴肅地看着他,道:“不是絕症,可以治,但是你聽了不要害怕。”
明睐淡然一笑:“我連死都不怕,還怕什麽呢?”
許老頭似是不忍,眉毛都糾結地皺起來了,他問:“你那情郎可還活着?”
明睐笑容淡了些:“活着,但在我這裏算死了。”
“哦,明白了。”許老頭點點頭,道,“那我告訴你,你自己定奪。你別怕啊,你這不是生病,可以治,你是懷……”
他話音未落,就突然被一陣卷起的風刮退了半步。
明睐還沒反應過來,便被一團黑霧圍住,緊接着落入了一個懷抱中。
熟悉的氣息,讓他當場僵住。
意識到發生了什麽,明睐用力掙紮,卻怎麽也掙脫不開,他轉頭怒目而視:“陸徵鳴,你放開我!”
他憤怒極了,這個人怎麽敢還來找他,誰給他的臉!
陸徵鳴沒有說話,依舊緊緊禁锢着他,現在他已經沒有什麽理智可言了。
他看看都沒看呆愣在原地的許老頭一眼,轉瞬帶着明睐消失在原地。
—
帝宮和魔族還需聯手對抗獸潮,因此這場争鬥,雙方都沒有下死手,陸徵鳴離開後,更是直接結束了戰鬥。
月芽讓魔修們回了魔域,自己卻仍在帝宮外靠近日月山的那片山林裏,沒有離開。
他沒有受傷,但身上衣裳也有些髒了,不過他不在乎,大咧咧往塊石頭上一坐,粗聲問:“情況如何?”
楚彥躬身行禮道:“屬下無能,沒有找到明睐公子。”
明睐離開後,月芽就示意楚彥去找他離開的方向,最好能直接帶他回魔域,但是明睐隐匿了氣息,楚彥對他又十分不熟悉,所以沒有找到他。
月芽倒是不意外,也沒有怪罪楚彥,他知道以主人的身份,就算如今失去記憶,想躲着旁人,也是很容易的。
就是怕陸徵鳴這混蛋會用什麽龌龊手段追蹤他,這條黑龍一直陰險的很。
這麽想着,他便起身道:“我去找,你在這裏守着,若是陸徵鳴帶人回來,立即傳信于我。”
楚彥應下:“是。”
—
回去的路上,陸徵鳴整個人都透着陰鸷,像一頭被侵占了領地的雄獸,臉色黑如鍋底,根本不能交流。
明睐本就虛弱,被他這麽一勒,還往天上飛,就更難受了,胃裏隐隐翻湧。
他面上幾無血色,即便整個人都被陸徵鳴包裹着,沒有被風吹到,依舊難受的厲害。
兩人很快到了日月山。
千音和幾個護法星官在外等着,見狀立即上前要彙報情況,但陸徵鳴略過他們,一句話也沒說,抱着——不,是裹着還在掙紮的明睐進了屋子,然後布上結界,誰也進不去了。
幾人面面相觑,千音呆呆地轉身往外走:“明睐看起來臉色好差,我去叫個醫官過來……”
琅風把她拉回來,用扇子敲了下她的腦袋:“今日是幾月初幾?”
“四月初八啊。”千音瞪他一眼,又一拳揍回去,“問這個幹嗎?”
“我記下你的祭日。”
“……”
千音又踢他一腳:“滾啊!”
琅風連挨兩下,痛苦捂着胸口和腿,但不敢叫。
仙鶴嘆氣道:“各位大人都先回去吧,帝君這一時半會的估計也出不來。”
千音:“那醫官……”
琅風拉她走:“叫來,在外頭候着,你快別在這礙眼了,小心被帝君扒了狐貍皮。”
“要你管啊!”千音甩開,又給了他一腳,哼了一聲,轉身離開了。
琅風:“……”
衆人陸續都離開了日月山,這裏重新寂靜下來。
小木屋內。
明明已經到了帝宮,陸徵鳴還是不放手,明睐簡直想掰開他的腦殼看看他是不是傻掉了。
他盡量讓自己心平氣和地道:“陸徵鳴,你放開我,我們好好談談。”
陸徵鳴終于開口:“為什麽要離開。”
明睐感覺自己要吐了:“你先放開我。”
陸徵鳴不放:“你先回答我。”
“……”
明睐忍了忍,沒忍住,直接一拳頭砸在陸徵鳴肩膀上:“混蛋,你給我放開!”
陸徵鳴被打的肩膀歪了歪,緊接着突然吐出一口血來,他用拇指擦了下血跡,卻仍舊沒有放開。
明睐呆住了。
他、他就算用的力氣大了些人,也不至于把人打吐血吧?陸徵鳴不是龍族嗎?肉身強悍,怎麽會被他打吐血呢!
他這是碰瓷!
明睐氣的要命,還想打,但舉起手來又打不下去,更氣了。
陸徵鳴聲音嘶啞:“為什麽要走?”
為什麽要走你心裏沒點數嗎!
明睐想說什麽,沒來得及說,突然一陣惡心,一下子吐在了陸徵鳴身上。
陸徵鳴身體僵住。
明睐:“……”
明睐又要吐,陸徵鳴像是理智終于回籠,立即拿容器給他接着。
明睐吐完,胃裏舒服了,肚子也難得不疼了,但是他更虛弱了。
陸徵鳴起身:“我去叫醫官。”
”陸徵鳴。”明睐突然叫他的名字,聲音氣若游絲,“我們談談。”
陸徵鳴好像一直在回避他,不願意跟他談。
陸徵鳴身形頓了頓,片刻後才一撩衣擺,重新坐在了明睐身邊。
他面無表情:“你想談什麽。”
“你先去換身衣服。”明睐離他遠了點,“髒。”
陸徵鳴:“……”
陸徵鳴深吸口氣,轉瞬間換了身衣服,還給自己和明睐都用了個除塵訣。
明睐又離他遠了些,靠在床頭,道:“我都知道了,你放我走吧,我們從此兩不相欠。”
“你知道什麽?”陸徵鳴似乎在隐忍着怒氣,“你本來不就知道,還要做戲?還兩不相欠,你憑什麽!”
明睐錯愕,覺得他好像誤會了什麽,但他很累,不想再知道了。
“我不管你怎麽想,你騙了我,是事實。”明睐道,“你是帝君,卻跟我說你是帝君的親族,樁樁件件,我們認識這些時日,你有哪日不是在騙我?”
他平複了下心緒,繼續道:“但我不怪你,我只怪自己識人不清,我認栽了,起碼這些日子我過得很快樂,就當是一場夢吧,你放我走,我們再也不要見了。”
“你不要做戲了,你明明早就知道。”陸徵鳴突然攥住他的手腕,幾乎咬牙切齒:“是你說的,你承諾過得,你無論如何都不會離開,憑什麽你現在又說再也不要相見?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你有什麽資格不同意!”明睐甩開他的手,倏然站起來,“你從頭到尾都在騙我,你以為我知道,那你可曾問過我?我說過不離開,是對阿鳴承諾的,不是你,你是帝君。”
“當日你說你一個人在這裏很孤單,要我留下來陪你,我應了。你說你受傷,離不開日月山,讓我不要走,我也應了。你說帝君有事要處理,不在帝宮,我信了。你說你喜歡,我還是信了。”
他後退一步,眼眶微紅,聲音顫抖:“可你有哪句話是真的嗎?”
陸徵鳴突然心裏一痛。
他聲音沙啞:“我喜歡你,是真的。”
明睐怔了怔。
他閉上眼,吸一口氣,複又睜開。
“我不管是不是真的,我已經不在乎了。”明睐單手撐在桌子上,頓了頓,無力地哀求,“你放我走吧,若你真的還對我有一絲情意,就放我走好嗎?我真的,不想再看見你了。”
陸徵鳴手掌緊握成拳,手背青筋畢露。
他忍着沒有發作,硬邦邦道:“是你讓我喜歡上你的,你得對我負責。”
明睐沒想到他這麽不要臉,都氣笑了:“我對你負責,那誰對我負責?”
陸徵鳴看着他:“我。”
明睐:“……”
明睐無力地坐下,氣的不想再說話。
這人根本無法交流。
陸徵鳴冷着臉,一言不發。
他又沒有錯,他怎麽會錯,從一開始,他知道明睐是細作,卻沒有發落他,而是寵着他護着他,這還不夠嗎?
明明是他得寸進尺,是他恃寵而驕,是他答應了他,卻要食言。
也怪自己,太縱容他了。
明睐不知他心中所想,他只覺得胸口悶悶的,壓抑的很。
他起身,剛剛打開窗,卻突然被不知何時過來的陸徵鳴給抱了起來。
見明睐靠近窗子,陸徵鳴像是被牽扯到了神經,眉目徒然變得陰郁暴躁。
突然騰空,明睐吓了一跳:“你做什麽,放開我!”
陸徵鳴強硬地抱着他靠在床上,用自己手腳禁锢住他的手腳,兇狠地道:“你還想走?”
明睐簡直要被他氣死了:“我就是想走,我不應該想走嗎?你憑什麽不讓我走!在我們那裏,你這是犯法的你知道嗎!”
“你們那裏是哪裏?”陸徵鳴牢牢禁锢着他,“明睐,你到底是從哪來的?”
意識到自己說漏嘴,明睐有一瞬間的慌亂,緊接着他又想到自己現在的處境,好像也不能更差了。
他幹脆破罐子破摔道:“我實話告訴你,我不是你們這裏的人,我也不是這個明睐,我只是占了他的身子而已,我與你本不該有交集,你快點放我走。”
陸徵鳴絲毫不為所動,也絲毫不講道理:“你是我的,你不能走。”
明睐抓狂:“誰是你的,我都說了我不是這個明睐了,來到這裏只是個意外!”
陸徵鳴:“但你現在是他了。”
“……”
明睐氣急,洩憤似的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腕上,幾乎要将他的手腕咬斷。
陸徵鳴面不改色任他咬,眼睫都沒有顫一下。
忘了他是龍族,皮糙肉厚,他咬他,還不知是誰吃虧。
明睐氣死了,但又沒有辦法,便扭頭不去看他,好像看一眼就要折壽。
“為何不看我,嫌棄我?”陸徵鳴強硬地掰過他的臉,側頭去吻他,他的吻是兇惡的,不像是親吻,倒像是撕咬,帶着一股要弄死人的氣勢。
像是終于撕碎了僞裝的猛獸,徒然露出獠牙。
“唔、唔,你瘋、瘋了嗎!”明睐用力掙紮,可他怎麽也掙脫不開,他的身體習慣了陸徵鳴,甚至因為他的動作起了反應,這種感覺簡直糟透了。
不知是誰的牙齒嗑到了誰的唇舌,兩人的口腔彌漫出血腥味來。
陸徵鳴的理智稍稍回籠,明睐受傷,讓他恨不得殺人,偏偏這傷還是他帶來的。
他終于松開了手,擡眼卻看到明睐哭了。
他沒有哭喊,只是默默流淚,他巴掌大的臉上滿是淚痕,鼻尖微紅,雙目無神,唇角還流着血,将他的嘴唇染得殷紅。
從被他帶回來到現在,明睐即便生氣,也一直忍着沒有哭,但是被他吻了,他卻哭了。
陸徵鳴像是徒然被人澆了一盆冰水,在這溫暖的春日裏,冷到了骨子。
他是在怕他,還是覺得他惡心?
陸徵鳴的心底徒然升起一股戾氣,他一拳砸在床頭的桌案上,桌案應聲而碎,明睐抖了抖,卻沒有擡眼看他。
陸徵鳴緊握着的拳頭微微顫抖,又憤怒,又無力。
片刻後,他終于起身,沒有再看明睐,大步離開。
明亮的月光透過窗子照進來,為屋內之人單薄的肩頭渡上一層銀輝。
明睐蜷縮在床尾,腦袋無力地靠在自己的膝頭。
他不知道事情怎麽發展到了這個地步。
他都已經不計較了,沒有想要手刃渣男,也沒有不依不饒質問他為何要騙他,為什麽陸徵鳴還要這樣,他簡直像個瘋子。
心裏有個聲音說,從前的溫柔小意本來就都是假的,如今這才是他的真面目,他是帝君,是世人口中暴戾殘忍、殺人如麻的帝君,他早該清楚才是。
可是他的心口好痛,他甚至有點委屈,他做錯了什麽,要遭受這樣的折磨。
他本來好好的,就算情感淡漠,不知苦痛,但好歹活的平靜。結果一覺醒來就無緣無故地穿越了,還做了那樣一個夢,本以為遇到真愛還能逃過一劫,誰料都是騙局。他好不容易跑了,遇見了許老頭,以為要開啓新生活,學醫救人,剛剛見到一絲曙光,卻又被陸徵鳴抓了回來。
他想不明白,自己穿越這一遭,到底是為了什麽。
也想不明白,自己接下來該何去何從。
他想離開,可他與陸徵鳴實力差異懸殊,依陸徵鳴如今這個模樣,是不可能放他走的。可若是一直這樣下去,他算是什麽,一個栾寵嗎?還是一個随時可能沒命的栾寵。
他多希望這只是一場夢啊,夢到這裏就結束吧,他不想再掙紮了。
淚珠無聲無息的滑落,明睐靠着床頭,許久後才合上眼,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陸徵鳴在門前站了許久,直至看着明睐睡了過去,才動了動手指,用靈力托着明睐躺下,舒展四肢,拉拉被子,然後轉身離開。
明睐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夢裏有人挺着個大肚子,手腳浮腫,靠在仰椅上曬太陽,旁邊有人溫柔地給他捏腿。
這什麽情況?明睐疑惑地上前,驚恐地發現挺着大肚子的人竟然長着和他一模一樣的臉!
他同父同母的雙胞胎妹妹嗎?
明睐正驚疑不定,就見那人忽然一陣惡心,彎腰幹嘔了幾聲,明顯是孕期症狀。
畫面一轉,回到了明睐吐到陸徵鳴身上的時候。
只是這次陸徵鳴沒有滿臉冷峻地換衣服,而是溫柔地給他拍背,喂他喝水,嘴裏還念叨着:“阿睐,寶寶又鬧你了啊。”
明睐驚恐地發現,他竟然也挺着個大肚子!
和剛才那同父同母的雙胞胎妹妹一模一樣!
明睐……明睐被吓醒了。
他豁然起身,立即低頭看肚子,還好,雖然長了小肚子,但還算清瘦。
再看四周,他還被陸徵鳴關着。
明睐呼出一口氣,拍拍自己的臉,原來是虛驚一場,男人怎麽可能會懷孕呢。
一定是許老頭說的他得絕症時那個含糊不清的字眼誤導了他,懷什麽,或許是他聽錯了,或許是他說錯了,總歸不可能真的是那種匪夷所思的事情。
畢竟就原主的記憶來看,這裏雖然是修真界,但也是一個正常的修真界,男子并不能生育。
他重新躺下,卻在捏到自己腰間軟肉時又頓了頓。
他最近身上明明瘦了很多,為何肚子還胖了些……?
體質,一定是體質原因吧。
—
十三州最南是冥界,冥界與帝宮所轄的交界處為蒼山。
蒼山之巅,有三生河,三生河畔,立三生石,石上生魂,是為三生魂。
傳聞三生石可以看到所愛之人的前世之魂,亦可看到所愛之人的來處與歸處,但蒼山之巅太高了,修者行其上會被限制修為,是以極少有人真正到過蒼山之巅,那傳聞也無實據,至今無人可考。
蒼山山腳是漠土,越往上溫度越低,也就在一山之中形成了四季,自下往上,景致各不相同。
最上方終年積雪,一眼望去,白茫茫一片,唯有一處木屋前,小溪潺潺,溪上有融化的冰,還有開的正盛的荷花,溪畔花果飄香,山茶花含苞待放,楓葉漱漱而下,遠遠望去,美則美矣,卻有些不倫不類,十足怪異。
走近了,才看到有一光着腳丫的小女孩正撅着屁股栽花,被陸徵鳴拎起來的時候,小女孩臉上還沾着點泥。
小孩約莫四五歲,被提起來後吱哇亂叫:“你是誰?要幹什麽,放開我!”
陸徵鳴懶得逗弄小孩,只問:“你娘呢?”
小孩狀似兇惡地威脅他:“你管我娘在哪,大壞蛋,放我下來!”
陸徵鳴最煩小孩,把她定在半空中就去屋內尋找:“不說就別下來了。”
“你欺負小孩!我不會告訴你的!”
兩個時辰過後。
小孩在揪着手指,抽抽噎噎:“我、我告訴你還不行嗎,你、你別殺我,嗝。”
竟是哭的打嗝了。
陸徵鳴坐在桌前,手指敲着桌面,四處逡巡一圈,總覺得這地方他似乎來過。
但是絲毫沒有印象了。
小孩:“我叫花葉,我娘已經去世了,這裏只剩我自己了,你、你是我爹嗎?”
語氣忐忑又充滿希冀。
陸徵鳴:“……”
收到的情報只說三生魂是一女子,這樣看來,那女子去世,她的孩子便成了新的三生魂。
“不是。”陸徵鳴殘忍地打破她的期望,起身拎起小孩,“帶我去看三生石。”
小孩極度失望,耷拉着腦袋:“阿娘說,三生石不能随便給人看的……”
陸徵鳴拎起她,眯着眼:“嗯?”
小孩:“那、那給你看也不是不行。”
“什麽條件。”
小孩:“你、你當花葉的爹吧!”
“……”
“不行。”陸徵鳴捏了捏眉心,“我可以幫你找你爹,帶路。”
小孩失望了一下,聞言又重新高興起來:“好耶!”
三生石看起來只是塊平平無奇的大石頭,立于一片水潭旁,被積雪覆蓋着,上面以簪花小楷刻一行小字:“三生石,三生魂,三生等來有緣人。”
小孩坐在三生石上,晃着腳,聲音稚嫩:“阿娘說,手覆蓋上去,想着自己所愛之人,旁邊的水潭就會映出那人的前世之魂。”
陸徵鳴矗立良久,才緩緩将手覆于石上。
他想明睐的一瞥一笑,想他抽噎時的淚,想他軟軟的耳垂和唇角的梨渦,想他,到底是從哪來的。
水潭蕩起一圈圈漣漪,緊接着有畫面若隐若現,但半晌後,那畫面并沒有變得清晰,反而逐漸消失了。
水潭也重新歸于平靜。
陸徵鳴皺眉:“這是怎麽回事?”
小孩翹着腳歪頭:“花葉也不知道哇,或許,你沒有愛人?”
陸徵鳴沒有說話,頓了頓,換了只手覆蓋上去。
但還是一樣的結果。
他擰眉,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突然擡頭看。
高山之巅雲霧缭繞,與往日并無任何不同。
—
“您這種情況只有兩種可能。”
琅風作為掌管典籍的星官,通曉古今,對三生石的傳說也聽過許多。
陸徵鳴單手撐頭,靠在椅上,淡淡道:“說。”
琅風用扇子敲擊掌心,道:“一種,是您對明睐公子并非真心喜愛,現在産生的情愫,不過是因求偶期迷惑您的大腦而已。”
也就是精蟲上腦的意思。
陸徵鳴定定看着琅風,眼眸漆黑,似乎下一瞬他命就要沒了。
琅風趕緊道:“但屬下認為,絕無此種可能。另一種可能,便是……”
他指了指天,無聲地說出兩個字——天道。
“祂想遮蔽三生石,迷惑您的眼睛,自然是很容易的。”
自千年前跟着陸徵鳴創立帝宮的人都知道,他如今的處境,全拜天道所賜。
陸徵鳴起身,望着門外碧空如洗的天際,不知在想什麽。
—
月芽熟悉明睐的氣息,但還是晚了一步,在得知陸徵鳴将明睐帶回帝宮之後,他立即想要像從前一樣混進去,但陸徵鳴加固了結界,讓他多廢了些功夫。
他去的時候,明睐正呆呆地坐在床頭,不吃不喝,也不修煉,整個人肉眼可見的消瘦下來。
他抗拒旁人的靠近,也不想和任何人說話,陸徵鳴帶醫官進來,他也不讓醫官給他診治。
整個人都喪喪的,好像死活都無所謂了。
陸徵鳴看着他的模樣,心口絞痛,像被人戳了逆鱗。
盡管如此,他還是盡量讓自己的語氣溫和:“讓醫官為你診治,你這樣子,如何逃跑?”
明睐終于擡眼看他,語氣嘲諷:“我跑得掉嗎?”
陸徵鳴不說話了。
片刻後他才道:“你就這麽想離開?離開我有什麽好的,我對你還不夠好嗎?”
明睐懶得跟他争辯,他身體不舒服,不想說廢話,只道:“我只想離開。”
“不可能。”陸徵鳴忍着怒氣,上前攥住明睐的手腕,硬要給他渡靈氣過去。
明睐甩了一下,甩不開,就冷冷地看着他。
好像在說,你再動一下試試。
兩人對視片刻,陸徵鳴敗下陣來,放開了他的手腕。
從前軟乎的不行,如今倒是鐵石心腸。
“你這是要做什麽,用你的身體威脅我?”
明睐:“若你不在意,就不會被威脅到,若你在意,就放我走。”
下意識說完這句話後,明睐自己先怔了怔,他為什麽還認為這個人會在意他?
明睐自嘲地扯了下唇角,他堂堂帝君,怎麽在意他一個小小的草妖。
感受到他那聲自嘲,陸徵鳴攥緊的拳頭又無力地松開了。
他冷聲道:“若你的目的是讓我在意你,那麽你做到了,你說吧,你想要什麽。”
明睐擡眼:“放我走。”
陸徵鳴道:“若我說不行呢?”
明睐:“那我就跑,我總有一天會跑掉的。”
陸徵鳴定定看了他半晌,突然握住他的腳踝。
明睐的腳踝細瘦的可憐,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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