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許惜即使不看,都感受到賀澤像是帶着火的目光灼熱地在他身上掃視,這讓他很不自在,越發地忍不住縮起自己的肩膀。他總覺得眼前的情況實在是有些別扭,但賀澤好像一點感覺不到似得,還自在地給許惜舀了一勺菠蘿飯,道:“來嘗嘗這個,有點酸甜的味道,我覺得很像……你的味道。”

許惜差點忍不住尖叫出來了。賀澤這句話,聽上去怎麽這麽地、這麽地,不對勁兒。

“賀先生,我們、我們還是先說一下,昨天那個、那個車禍的事情……”

“哦,那個啊,不急,交警還沒有調查清楚情況吧?等你父親稍微好一點,交警隊應該還要派人到你父親那邊了解情況。”

“今天早上,已經來過了。”

“嗯……那效率挺高的啊。對了,這個薄荷蝦也不錯,你嘗一下。”說着賀澤又給許惜夾菜。

許惜皺着眉毛,道:“賀先生……”

賀澤微笑看着他,那副志在必得的表情,簡直就是在宣告,許惜要是不配合,他也不會配合。

許惜愣了一會兒,老老實實地把賀澤夾給他的菜吃了進去。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了,簡直像幾座山一樣壓在他的心上,他哪裏還有心思吃飯?再怎麽美味的食物都如同嚼蠟。

“好吃嗎?”賀澤的笑容依舊是那樣容易蠱惑人心。

許惜根本就沒吃出來是什麽味道,但還是輕輕點頭。

賀澤不是沒看出來許惜的不自在,但他就是視而不見,繼續談笑自若、像是多年的好友一般熟稔地同許惜交談:“許惜,你看着年紀很小啊,你有……十八歲了嗎?”

“我很快就二十歲了。”

“啊,我比你了七八歲啊,你該叫我一聲哥才對。”

“賀先生……”

“我說了,別叫我賀先生了,我都直呼你的名字。我比你大,叫我一聲哥,你不吃虧吧。”

許惜實在是叫不出來,眉毛糾結地擰在了一起。賀澤這樣暧昧的态度,許惜不是感覺不到,他雖然不聰明,但眼前這樣的情況,他不是沒有經歷過。

至少,曾經盛懷瑾就是這樣,在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就讓他開口叫了一聲哥。

“賀先生,我不能……對不起,我爸爸想問你,那個、怎麽處理。”

賀澤的身子微微往後仰,靠在椅背上,慢悠悠地道:“我只是希望,我們之間不要那麽生疏。我第一次看到你,就覺得你很特別,你身上有一種很讓人舒服的感覺,說直白點吧,許惜,我覺得,我有點喜歡你。”

許惜雙手猛地一抖,立刻驚慌地從座椅上彈了起來,撞擊聲在寧靜的餐廳裏有些突兀,好幾個客人都好奇地朝這邊看了過來。那些探究的目光實在是讓人難堪,許惜整張臉紅的像是要滴出血來,充滿了訝異地看着賀澤。

賀澤“噗嗤”一聲笑出來,道:“你怎麽反應這麽大,我只是說了句實話而已。”

許惜沒有由來地覺得心慌。

曾經盛懷瑾在他耳邊說過一模一樣的話,甚至說話的神情和語調都如出一轍。他第一次聽到這些話從盛懷瑾的嘴裏說出來的時候,感動地無以複加,而如今,換了另一個人,他卻只覺得難受。

那麽溫柔的聲音,言猶在耳,現在他卻連盛懷瑾人在哪裏都不知道。

許惜眼神漸漸地黯淡了下來,染上了濃重的哀傷。

“許惜,你怎麽了?”賀澤像是察覺了他的不正常,趕緊起身,輕輕把手搭在許惜的雙肩上。

許惜好半天才終于回神,反應過來的時候,賀澤的臉已經和他非常接近了,許惜甚至能從他漆黑的雙眸中看到自己的倒影。這簡直……太不對了,許惜慌張地退了一步,小聲道:“賀先生,請、不要說這些話了。”

“為什麽?”賀澤有些失望地看着許惜,“難道,你已經有男朋友了?”

許惜再次驚詫地看着賀澤。

賀澤滿不在乎地說:“這有什麽好驚訝的?你太明顯了,圈內人一眼就看出來了。不過你有男朋友了,還真可惜。”

許惜覺得自己呆不下去了,就像立刻離開。

但賀澤敏銳地察覺到了許惜的想法,淺笑道:“你還是先坐下吧,我又不會把你怎麽樣,放心吧,你有男朋友了,我也不會為難你。不是要談賠償嗎?”

許惜站着猶豫了老半天,直到來來回回的服務員看了他好幾眼,他實在沒辦法了,只好坐下,但目光卻再也不敢對上賀澤,像是做錯事一樣低着頭小聲說:“賀先生,如果你覺得不好談,我們還是、還是去交警隊吧……”

“這個問題其實沒那麽複雜,肯定是你父親的全責。交警隊也不會建議你們提起訴訟,畢竟,你們勝訴的可能性,幾乎為零。并且,你們敗訴之後,還要支付訴訟費用,這簡直得不償失。”說到了賀澤的專業,他臉上的神情立刻變得非常嚴肅。

這番話聽得許惜雲裏霧裏的。他只能簡單地抓住賀澤話裏的意思,總之,這次是他爸爸的責任,這和那個交警說的差不多。

“顯然你這樣回去,你父親應該不會接受的。”賀澤用手機敲擊着桌面,道:“許惜,我的意思并不是說,要你們自己完全承擔。畢竟,出于人道和對弱勢群體的保護,我仍然要承擔百分之十的醫藥費。其實協商是最好的解決辦法,你們也省事,我也省事。當然,關于賠償協議,還有很多細節的地方需要商讨。但你的父親實在是太不理智了,我希望能和你談。”

許惜已經懵了。他怎麽和賀澤談?賀澤說的十個字,他就有九個字不明白。

賀澤看了眼許惜一臉懵懂的表情,覺得有些好玩,于是連聲調也放低了些,道:“許惜,你回去把我的意思轉述給你父親,我們下次再繼續談。”

“下、下次嗎?”許惜瞪大了眼睛。

“這不是談一次就能解決好的問題。”賀澤輕輕嘆氣道,“許惜,你就這麽不期待和我見面嗎?”

許惜自然地就點了下頭,而後才反應過來,尬尴地看着賀澤,解釋道:“不、不是的。”

賀澤愣了一下,而後身體前傾,右手托腮看着許惜,唇邊是玩味的笑意。

這個漂亮的男孩兒,有點不一樣,給人的感覺就是有點木,像是腦子不太好使。這樣呆呆的感覺倒是和他那種純潔的氣質很相配,挺招人喜歡的。不過賀澤有些看不透許惜。這個少年,一身到腳的裝束都是相當地高檔精致,加上卓絕的相貌,簡直像個小王子似得,他叫做“爸爸”的那個人還跟他不同姓,那粗鄙市儈的樣子跟他哪裏有半點相似?可他那怯懦敏感、一驚一乍的性格,又不像是大戶人家養出來的。并且他那一雙手伸出來,就能看到滿是生活的艱辛。

賀澤想了一會兒,總算找出了一個合理的解釋:他很可能是被某個金主包養了的金絲雀。

實在是有些可惜,賀澤從來不知道圈子裏還有這樣的極品,而且被別人捷足先登了。

不過這并不耽誤他在這個暖陽的午後欣賞美色,無論如何,和這樣一個讓人舒服的少年呆在一起,相當能緩解他被任海明那個無賴纏上的郁悶。于是他繼續保持着非常有風度的微笑,道:“有沒有人說過,你真的很可愛。”

眼前的狀況讓許惜實在是窘迫地無地自容,他真的是頭都擡不起來了,聲音小的他自己都快聽不見了:“賀、賀先生,那我回去了,下次再談。”

賀澤充耳不聞,繼續那些讓許惜根本不好意思回答的話題:“你男朋友是個什麽樣的人呢?我真有點羨慕他,好可惜,如果早點遇見你就好了。”

“賀先生,那、那我……再見。”許惜立刻起身,像是被踩着尾巴的小兔子,逃也似地跑了。

賀澤望着他倉皇落跑的背影,朗聲道:“我會再聯絡你的。”

許惜頭也沒回,迅速消失在了人群裏。

賀澤忍不住撫掌大笑起來。

許惜……真有意思。

回到了病房以後許惜的臉都還是通紅的,任海明瞥了他一眼,有些急躁地問:“怎麽說的?”

許惜稍微整理了一下紛亂的心跳,把賀澤的意思轉述給了任海明。任海明倒是同意協商,但對于百分之十這個數字非常不滿意,便把怒氣發在了許惜身上,急道:“我就說了讓你人厲害點!你怕什麽啊你!”

許惜埋頭小聲說:“可是……交警先生也說了,是我們的責任……爸爸你橫穿馬路了,賀先生沒有違規。百分之十,不是、不是很好嗎……”

“去你的,胳膊肘往外拐!”任海明作勢要敲許惜的腦袋,許惜縮了一下,他又收回了手,繼續道:“不行啊,不能讓你一個人去見他,他看你老實肯定得欺負你。海莉也不行啊……她還病着。”

許惜不說話,任由任海明繼續念叨:“那人也太過分了,撞了人,一點表示也沒有,再怎麽說,也應該帶點營養品什麽的,來醫院看看啊。他倒是悠閑啊,臉都不露一下。不行,我得想個辦法……你給他打電話,讓他到醫院來跟我談。”

許惜把手機摸出來遞給任海明,道:“還是……爸爸你說吧。”

任海明白了他一眼,拿起電話給賀澤撥了過去。

和快賀澤就接了起來,聽筒裏傳出來賀澤低啞的嗓音:“喂,許惜。”

這聲音讓任海明瞬間呆住了,滿臉都是疑惑驚詫地表情。那聲音聽上去……怎麽那麽地親昵呢?有點不對啊……

“怎麽了?你在聽嗎?許惜?”賀澤的聲音繼續傳出來。

任海明清了下嗓,一邊半眯起眼睛打量許惜,一邊對着電話裏道:“喂,我是許惜的爸爸。”

電話裏的聲音立刻冷了下來:“任先生,我現在很忙。我看,你還是專心養傷的好,有什麽事情,讓許惜與我聯系。”

言罷賀澤直接就挂了電話。

任海明立刻就火了,抓着電話九項扔出去,但轉念一想,突然又頓住了手。轉頭直勾勾地看着許惜。

這樣算計眼神許惜很不習慣,他有些緊張地看着任海明,開口喊他:“爸爸……”

“你啊。”任海明帶着些許諷刺的笑意,“跟你媽媽一模一樣。”

許惜不明白他是什麽意思,但他能分辨,那絕對不是什麽好意。

任海明把手機丢給許惜,道:“這樣,你給盛總打電話,讓他……”

“爸爸,給、給懷瑾打電話,幹什麽……”許惜急忙打斷他。

任海明狠聲道:“那個姓賀的以為我們好欺負呢。盛總本事大,讓他幫幫咱們怎麽了?”

“不好,不要……”

“怎麽不要啊,你不是說他對你很好嗎?”

“可、可是……不行的。”

許惜結結巴巴地說不出來,任海明一拍腦袋,道:“那你們這是……掰了?你怎麽不跟我說?可……這也不對啊……”小于還在給他拿錢呢,每個月都沒斷過啊。

許惜想起那個從盛懷瑾電話裏傳出來那個陌生的年輕男人的聲音,整顆心都抽痛了起來,他咬着嘴唇道:“他出差了,很忙。”

他只是出差了而已。那個人……不管說了什麽,許惜都不想聽,他只相信盛懷瑾的答案。

任海明思考了一下,道:“哦……那我給小于打電話,我那裏有小于的號碼。”

“爸爸,不要、不要打。”許惜趕緊按住任海明的手。

任海明有點不耐煩了,大聲道:“你要幹嘛啊你!”

許惜哀求地看着任海明。

任海明與他對視半天,最後長嘆一口氣道:“你真是……白長了你媽那張臉,要你像她那麽機靈多好。算了算了,反正小于可能也不好處理。”

許惜總算松了口氣。

任海明斜睨着許惜,又道:“那你繼續去和那個姓賀的談,我不管了。你自己看着辦吧,能從他那兒多争取點錢,你也負擔少點啊,長點心吧。”

許惜難受地把臉別到一邊,不再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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