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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蘭楓再醒來時已經是晚上了,?千紙鶴形狀的臺燈發出微弱的光芒,那還是小時候媽媽給他準備的。
那時他強烈要求要自己一個人睡,因為哥哥也是自己一個人睡,?母親怕他晚上會害怕,就準備了這盞燈,?直到後來每每他生病卧床,?母親都會把燈徹夜點着,像是在為他祈福。
而這個房間,?賀蘭楓已經有四年沒有回來了。
“你醒了。”
賀蘭楓轉過頭,?才發現賀蘭景坤正坐在一旁的小桌子上辦公,因為屋裏沒有開大燈,只有電腦屏幕透出些微弱的光芒。
“哥。”賀蘭楓啞着嗓子喊了一聲,?“你一直在陪我?”
“我是來提醒你的。”賀蘭景坤轉過身,但并沒有走過來的意思。
賀蘭楓不解,?他想要坐起來,?可才一動就發現自己的身體毫無力氣,?手臂軟得像棉花,?要不是血液中那酥酥麻麻的感覺,他甚至懷疑自己失去知覺了。
但這樣的感覺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說只是以往的加強版,他仿佛猜到了賀蘭景坤的意思。
“醫生說了什麽?”
賀蘭景坤平靜地道,“抑制劑注射過量。”
果然。
賀蘭楓任由自己陷入床墊中,?好像放棄了抵抗,也難怪賀蘭景坤會離他那麽遠,只是又恢複了十年前的習慣而已。
“你的标記是什麽時候解除的?”
“四天前。”
“傅淵戰死的那一仗?”賀蘭景坤顯然了解過戰況,“我不認為那一戰中有哪個Alpha有标記你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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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賀蘭楓被标記後,為了确認對方的信息素強度,?賀蘭景坤曾在他面前使用過信息素,結果令人震驚的是連他的信息素都無法讓賀蘭楓動搖分毫,也就是說标記賀蘭楓的人有着比他更加強大的信息素。
而聖蒂蘭贏下的這一戰中,梅利軍最大的首領是将軍梅凱斯,這人是後起之秀,連司令都算不上,賀蘭景坤不覺得對方有超出自己的實力。
賀蘭楓抿了下唇,沒有說話。
他不知道要不要告訴賀蘭景坤标記自己的人是傅淵的事,一方面他不想再提及這件讓全家人都倍感痛心的事,另一方面傅淵已經死了,标記也解除了,再讨論這些似乎也都沒有意義。
可賀蘭景坤卻在他的沉默中看出了端倪,只是這個結論讓他不太敢相信,一雙細長的眉毛也跟着蹙起,“傅淵?那我倒真是小瞧他了。”
賀蘭楓蹙眉,下意識反駁道,“和他沒關系。”
賀蘭景坤一動不動地盯着他瞧,半響,緩緩道,“在你踏出這扇門之前,先想想怎麽和父親母親解釋吧,尤其是母親,他對你的情況非常擔心。”
門打開又關上,賀蘭楓深深地吸了口氣,但不知是不是身體太乏力,連吸氣的動作都讓他的肺部一陣疼痛。
他看向左邊的衣櫃,那上面挂着一面鏡子,鏡子中可以清晰地看到他裸露在外的手臂,上面已經因注射劑的針頭搞得滿是淤青。
早知道當年就好好跟重清顏學習一下注射劑的使用方法了。
一個不争的事實就是,過去,他太依賴傅淵了。明明知道這份力量不是自己的,卻還使用得如此心安理得,結果短短幾天就搞成這樣。
幾天,今天是第幾天來着?
賀蘭楓在心底默默地數着。
他又睡了一晚,才算是将連日奔波的疲憊身體恢複過來,不過出了這扇門才是鬥争的開始。
母親問他标記的事是怎麽回事,為什麽會打這麽多抑制劑,賀蘭楓不想提傅淵的事,也沒法繼續說謊,只好承認自己的标記在戰争中不知不覺就解除了。
賀蘭夫人似乎想說什麽,卻又閉上了嘴。
他其實想說,既然标記解除了,也就沒有繼續戰鬥下去的理由,賀蘭楓的身體他很清楚,沒有标記支撐甚至沒辦法在Alpha面前立足,就更不要說是上場打仗了,倒不如早日回家了?
但他很快就意識到,他所期待的場景對于賀蘭楓來說才是噩夢,他大概寧可死在戰場上,也不願意繼續躲在房間裏,因為Alpha的信息素而瑟瑟發抖。否則,也就不會過量注射抑制劑了。
他嘆了口氣,不明白自己的教育環節是哪裏出了問題,他的蘭蘭想要的為什麽就和別的Omega不同呢?
賀蘭司令帶兵打仗這麽多年,自然更加情況現在的戰況不是賀蘭楓想走就能走的,于是問道,“你那打算怎麽辦?你現在的狀況根本沒辦法和梅利軍繼續打下去。”
“我可以的,”賀蘭楓堅定地道,“我可以通過訓練提升自己的信息素抵抗能力,我還可以通過精神力遠距離指揮作戰。而且,清顏也一直在做抵抗信息素的研究,他或許很快就能發明出對身體無害、也能抵抗Alpha信息的藥物。”
賀蘭景坤幾不可見地皺了一下眉,但什麽也沒說。
“這不是長久之計,”賀蘭司令當場否決,“就算一時半會不用和梅利軍打,星野軍也還在基地,你的情況我們都清楚,離開抑制劑你就連最普通的一名Alpha士兵的信息素都無法抵擋,一旦被人發現這件事,一切就都完了。”
“士兵在基地不得使用信息素,是我定下的規矩。”
“就算如此,等你們上戰場打仗的時候也不可能限制他們,既要防範敵人,又要防範友軍,還怎麽打仗?”
“我能克服。”賀蘭楓無比堅決地道,“我不會離開聖蒂蘭,直到梅利軍投降為止。”
賀蘭司令深深地嘆了口氣,他知道動搖不了兒子的決心,再者現在讓賀蘭楓離開,皇帝和女王那邊也都沒辦法解釋,賀蘭楓在邊關時将梅利軍壓制得很好,一旦他走了,梅利軍收到風聲發起進攻,臨時更換的将領又對地形戰況不熟悉,極有可能戰敗失手,這份責任不是他們能承擔的了的。
他當了這麽多年的司令,很清楚榮譽與威脅并存的道理,越是顯赫的戰績就越是讓人無法接受他的敗北。
作為一名父親,他一點都不想讓兒子去,可作為一名司令,他卻明白為了這個國家,賀蘭楓就是死也得死在戰場上。
“你先回去吧,聖蒂蘭那邊我會想辦法,等找到一個合适的機會,我會讓我們的人過去幫你。”
他揉了揉太陽穴,似乎想換個輕松點的話題,可很快又想到了另一件事,“你昨天去了傅家,那邊有沒有為難你?傅淵雖然是傅家的養子,但一直很得傅司令喜愛,傅海冥有沒有因為這事怨恨你?”
“我不清楚,傅司令不是一個能讓人輕易看出情緒的人,”賀蘭楓如實說道,“但是他問了我的姓氏,我沒有欺騙他。”
賀蘭司令點頭,欺騙死者家屬這種事他也做不來。反正他和傅海冥的關系一直不怎麽樣,對方要是想找茬,他也樂意奉陪。
賀蘭夫人見他們聊的差不多了,便道,“不管怎麽說,蘭蘭先在家裏休息幾天吧,你這個樣子我實在太擔心了。”
賀蘭楓欲言又止,賀蘭夫人見狀問道,“怎麽?邊關不是暫時沒什麽事嗎?”
“抱歉媽媽,”賀蘭楓退後兩步,“梅利軍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打過來,現在基地內沒有任何一位軍團長,全靠清顏一個人撐着,如果梅利軍真的打過來,他會有危險的。”
賀蘭夫人閉上了嘴,一副左右為難的模樣,最終還是狠下心,“那你就早些回去吧,下次有機會,和清顏一起回來啊。”
“好的媽媽,我已經收拾好行李了。”
賀蘭夫人一驚,他以為賀蘭楓至少能在家呆上兩天的,“這麽急?”
“對,今天,”賀蘭楓定定地道,“明晚之前我必須趕回聖蒂蘭。”
賀蘭楓又跟父親和哥哥一一告別,然後便提着東西準備出發了。
賀蘭景坤一直在後面跟着他,到了後門時賀蘭楓道,“就送到這吧,哥,你跟着我出去會被人發現的。”
賀蘭景坤點了下頭,又問,“你是不是忘了什麽事?”
“嗯?什麽?”
賀蘭楓有些納悶,而且雖然哥哥臉上常年沒什麽表情,可他卻隐約察覺到對方在聽到自己的回答後有些生氣。
“沒有帶給我的東西嗎?”賀蘭景坤又問了一遍。
賀蘭楓反應過來,默了片刻。
“嗯,沒有。”
“……”
兩人相互沉默了片刻,賀蘭楓見他還沒有要走的意思,問道,“哥哥有嗎?”
賀蘭景坤輕輕地“嗯”了一聲,從口袋裏摸出一個小巧漂亮的瓶子,賀蘭楓接過來看了看,“香水?”
“嗯。”
賀蘭楓不明白現在的Alpha怎麽都喜歡送人香水,他記得某天晚上傅淵也是一臉興奮地敲開他的房門,送了他一瓶香水。
他很快便阻止自己繼續想這個名字了。
“再見,哥。”
“路上小心。”
賀蘭楓鑽進飛行器和下屬會合,連夜趕路,終于在第二天晚上趕回到了聖蒂蘭。
基地和他們走時一樣,這幾天邊境沒有任何動靜,唯一有變化的就是外面的深坑,那裏已經被他們的人清理得差不多了,空氣中也少了那些嗆人的骨灰味,好像在極力掩蓋着這裏曾經發生過的事。
賀蘭楓大步朝辦公室走去,一路上都有士兵高興地向他問候,但他只是嗯了一聲,腳下的步子卻越來越快。
“軍團長您回來了!”重清顏十分高興,“虞淳的事處理得怎麽樣了?皇帝有懲治他嗎?”
“還沒。”賀蘭楓說這話時步子沒有絲毫停頓,好像對這事已經不怎麽關心了。
重清顏有些納悶,也看出了賀蘭楓略顯急躁的步伐,他湊得近些後低聲問道,“是您家裏出了什麽事嗎?”
“沒有。”
“那……我向您彙報一下基地這幾日的情況?”
“明天吧。”
賀蘭楓大步進了辦公室,目光觸及到辦公桌上的留音匣時頓了一下,那停頓十分明顯,以至于重清顏都順着他的目光看了過去。
包裹嚴實的留音匣靜靜地躺在月光下,裏面好像藏着無數個秘密,等待人去發現。
不,還不是時候。
他還有最後一件事沒有辦。
賀蘭楓收回目光,從最下方的抽屜中摸出一個東西揣進懷裏就轉身離開了。
“軍團長?”
賀蘭楓剛好走到門邊,他步子一頓,從兜裏摸出一個東西遞過去,“對了,這個是我哥給你的。”
重清顏頓時無暇去思考賀蘭楓時,緩緩擡起手接過賀蘭楓遞來的小瓶子,緊緊地攥緊手心裏。
“謝謝您……”
“不客氣,媽媽還說讓我下次有機會帶着你一塊回家。”
重清顏露出一絲苦笑。
他又何德何能融入那個家呢?他的存在只會讓賀蘭家蒙恥罷了。
他想問問送他這瓶香水的人還好嗎?只是他沒問出口,賀蘭楓就已經走了。
那是聖蒂蘭邊防最高的城牆,從那裏能完整地看到邊境外的深坑,還有遠處已經插上了華和帝國旗幟的梅利邊防城。
賀蘭楓将一支點燃的蠟燭固定在了城牆上,正對着華和帝國國旗的方向,随即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
今天,是傅淵去世的第七天。
也是他計劃中,自己要做的最後一件事。
蠟燭的火光在空氣中跳動,好像帶着一股子燃燒的焦木氣味。賀蘭楓睜開眼,似乎從那火光中看到了傅淵微笑的模樣,聽到了同樣在這城牆之上,同樣是大捷的那天,傅淵在煙火的倒映下和他說的話。
但那些都随着搖曳的火光漸漸消失,只剩下寂靜無邊的黑夜。
月色如洗,漫進漆黑的房間,一只修長的手指終于按下了留音匣的播放鍵,熟悉的聲音就像穿越了萬古時空,在寂靜的夜色中悄然綻放。
“抱歉,這次也違背你的命令上了戰場,這一刻我才發現自己沒有想象中那麽偉大,你想守護的是聖蒂蘭,而我想守護的只是你。這是最後一次叫你的名字了吧,賀蘭楓,我還欠你一句對不起。”
“……”
白皙的手指頹然垂下,只在空氣中留下一道孤寂的劃痕,留音匣還在不厭其煩地重複着最後的錄音,生怕那話語無法傳入聽者的心底一般,低沉、輕緩。
你想守護的是聖蒂蘭,而我想守護的只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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