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孔峙的書房在二樓,靠山的一面有獨立的陽臺,樓下是他們剛才走過的柏油路,遠眺是燈火零星的山巒。
他辦公室高是高,透過落地窗看到的不過是鋼筋水泥鑄就的冰冷死物,但在家裏看到的是植物的生長榮枯,俯瞰是群峰聳峙的江山秀色。
海城本就靠海,山裏濕氣更重,孔峙不在家的八/九個小時,不停運作的吸濕器已經儲滿了水。
他一絲不茍地解開袖口的袖扣,挽起襯衫袖子,躬身将蓄水的盒子抽出來,小臂的肌群上橫亘着幾彎青筋,看起來孔武有力。
顏喬站在他身後靜靜旁觀,他轉身轉得太突然,險些撞到她。
塑料盒裏的水激烈地蕩了蕩,少許水濺到了他的襯衫上。
空氣凝成的水,機器又時常擦洗,并不髒。
可顏喬剛到陌生的環境,本就緊張,這一潑,讓她覺得自己犯了錯,神色頓時變得異常窘迫。
“對不起。”孔峙先她一步道歉,然後虛空一指,“去那邊坐着吧。或者你覺得坐着無聊的話,書桌和書架上的書你都可以翻閱,我把這裏面的水倒了再來招呼你。”
水沿着他修長的食指滴落,他單手竟然也端得起一大升的水。
顏喬像看人走鋼絲一樣直勾勾地盯着他端着的水,總擔心下一秒這些水就會連同蓄水盒一起砸地板上,然而最終被他穩穩端出了書房的門。
這是她第一次見他親手幹活。那天司機幫她搬奶奶的遺物,他可是跟電線杆一樣杵在旁邊幹看着。
當時她還以為他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金貴少爺,原來關鍵不在于他能不能,而在于他肯不肯。
或許是因為他辦公室裏的東西碰都不讓她碰,讓她形成了他的東西都不能亂動的意識,所以哪怕他說了家裏的書能随意翻閱她也沒有取來看。
他離開的一分鐘裏,她閑來無事,用紙巾将地板上的水擦幹。
孔峙回來看見地板上的水沒了,腳步一頓,猜到了是她擦的,但沒吭聲,不動聲色地把蓄水盒安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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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給她立規矩,顏喬倒是很講規矩,他不坐她就不坐,溫婉可人的站在那裏,說不出的端莊娴靜。
孔峙家的臺式電腦只有一臺主機,卻有三臺顯示屏。顏喬看見的時候以為有兩臺是壞的,沒想到他開了主機以後把三臺顯示屏都打開了。
他的電腦運行速度很快,開機過程不到三十秒,而且沒設密碼。
孔峙把電腦打開以後,顏喬看着他用鼠标把另外兩個桌面上的圖标都拖到主屏上,關掉了用不着的兩臺顯示器。随後他點開了常用浏覽器,繼續點進收藏欄裏的某個鏈接,熟悉的網頁界面躍然眼前。
跟學校圖書館一樣的查詢頁面。
浏覽器存有密碼,免密登錄後,是文庫的入口。
他專精的雖然不是她的專業,但是他的教授身份注定了他有查閱全領域論文的權限。
而她離了圖書館,在普通的搜素引擎上查閱資料,不僅預覽少、內容殘缺,還篇篇要錢。
怪不得孔峙要帶她回家。
他的權限應該是和學校圖書館一樣,綁定了ip地址的。
知道了他帶她回家的緣由,顏喬也就不擔心他另有所圖,對她做些什麽了,松了口氣。
孔峙把她安頓好後,坐在一旁的沙發上用一部筆記本辦公。
也在書房裏。
于是未來的兩三個小時裏,他像嚴肅的監考老師,而她像魂不守舍的考生,每每偷瞟他都會察覺。
他眼神淩厲地和她四目相對,她則當即狼狽地投身書海。
前一個小時顏喬的學習效率非常高,确定了選題後一目十行地閱完了所有相關的學術論文,光速構建好了論文框架,拟好了大綱。
然而做完這些後,她就有了自己的小心思。
如果按這個速度進行下去,不出三天她就能完成一篇精細度超高的學術論文。
再依照孔峙的計劃,用這塊敲門磚敲開老前輩的門,她在自己的專業領域基本就算是原地起飛了。
那麽畢業證一到手,孔峙準要立刻攆她走,而她找不出留在他身邊的借口。
取好标題以後她就開始故意拖延,但她不至于磨蹭到讓孔峙查驗成果的時候訓斥她沉不下心。
進度被她控制得不急不緩,水準也是無功無過。
不知道孔峙忙完自己的事,查看她進展情況的時候看出端倪沒有,反正他讓她先休息了。
孔峙的別墅有三間卧室,他自己住一間主卧,剩下的兩間他讓她随意挑選,家政阿姨來打掃的時候都整理過。
他的主卧裏有浴室,告訴她衛浴在哪後就進了主卧,一晚上再沒出來過。
這是顏喬第一次在男人家裏留宿。
認床是嬌生慣養出來的富貴病,顏喬沒有這個福氣。
她安靜地躺在次卧的床上,睜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那道不斷湧動的、泳池映照出的月光。
被子松軟,有被太陽曬過的味道,沒有她近年蓋過的那種濡濕厚重的壓迫感。
床榻柔軟,陷落明顯,沒有她近年睡過的那種硌骨頭的冷硬感。
這裏不是她的家,卻是她漂泊流離的這些年,頭一次有睡在家裏的感覺。
這一夜她睡得酣甜。
沒有擾神的煩心事,沒有憂慮明天的纏思,顏喬休息得很好,一夜無夢,一覺睡到了自然醒,卻也只是睡到了清晨七點。
她想着借宿已經是叨擾了,該早點起來自行離開,沒想到孔峙起的比她早,穿着淺灰色的家居服,在開放式廚房外的餐桌前看報。
顏喬盯着報紙怔忡了一下,沒想到在信息爆炸的今天,還有人在看這麽古早的紙媒。
孔峙擡頭看了她一眼,似是從她的眼神裏讀到了她的心聲,抖了一下手中的報紙,漫不經心地解釋:“報社是老爺子二十年前投資過的,從來沒往家裏寄過樣報,五年前撤資後,反倒期期寄了。閑來打發時間也好,能戒掉對電子産品的依賴。”
看來紙媒是真的沒落了,雖然還沒被時代淘汰,但寄了五年都沒能打動他,說明根本掙不到錢。
情懷是情懷,利益是利益。
他們這些商人算得很清,沒有利潤的賠錢生意,就算是親兄弟跪下來磕幾個響頭,也絕不可能當冤大頭。
就是這樣冷酷無情的人,收留了走投無路的她。
投桃報李是美德。
想到這裏,顏喬問他:“冰箱裏有食材嗎?我給您做早餐吧。”
“鍋裏煮着了。”
話音剛落,計時器“咔”地響起了提示音。
孔峙起身,将家居服的袖子撸到肘間,關掉兩臺爐子的竈火,用漏網将清水煮的新鮮蔬菜從鐵鍋中撈起,盛到骨瓷碟裏,駕輕就熟地淋上沙拉醬。
之後他揭開蒸鍋,蒸屜上有一根糯玉米,兩支紫薯。
端起上層,下層的蒸餾水裏泡着兩顆雞蛋。
孔峙做飯及其講究衛生,将玉米和紫薯切段的時候還給左手戴上了一次性餐用手套,之後還順便戴着手套給雞蛋剝了個殼。
不到三分鐘,兩份早餐被擺上了餐桌。
中不中,西不西,貴在營養全面。
餐桌上餐具齊全,有刀叉也有筷子,孔峙給她遞了副一次性手套,意思大概是不必拘禮,嫌麻煩的話可以用手抓。
顏喬接了過來,卻依然跟他一樣全程使用餐具,端莊得像個名媛淑女。
只是她不理解,為什麽他們都是細嚼慢咽,孔峙的吃相也很斯文,卻比她吃得快那麽多。
到最後他都吃完了,她還剩一支紫薯和半盤沙拉,牛奶也沒喝幾口。
“你慢慢吃,我去換身衣服。”孔峙說完離了席。
說實話,孔峙做的早餐太清淡了,她吃不慣。
如果換成饅頭拌醬,她現在估計已經吃完了。
顏喬慢吞吞吃完了“草”,孔峙也搖身一變,西裝革履、裝扮精致地從衣帽間裏出來。
既然他都穿戴整齊了,那餐具就由她來洗吧。
孔峙任她把餐具端進廚房,随後跟了進去,拉開了洗碗機的門。
顏喬沒看見洗碗機門上的電子按鈕,把洗碗機當成了碗櫃,疑惑地說:“餐具還沒有洗。”
孔峙點頭:“所以讓你放進去清洗。”
顏喬聞言讪讪把餐具放了進去,紅暈從脖頸蔓延到耳根。
八點左右的時候司機來接孔峙上班,按孔峙的吩咐送來了一套全新的女裝。
顏喬覺得自己沒流汗也沒往灰多的地方鑽,身上這套其實可以不用換。
但她怕自己不換觸到孔峙的潔癖,還是去浴室換了過來。
孔峙還是把她送到那個公交站,讓她搭乘公交去上班。
下孔峙的車前,顏喬試探道:“先生,我沒寫完的論文還在您電腦裏……”
孔峙:“今晚繼續。”
顏喬目送着他的車絕塵而去,幾乎按捺不住心頭的狂喜。
周三,一周中最難熬的工作日,依舊是忙碌而被覃琳刁難的一天,顏喬的心情卻非常美麗。
不僅因為早晨給同事倒水的時候被同事誇新衣服好看,還因為中午的工作餐裏多了顆鹵蛋。
嘈雜的食堂裏,有人談論着工作,有人談論着老婆孩子,還有人知足地說:“今天食堂的這個蛋加得好,味道是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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