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天竺僧将手中一株深色小草露出來, 面上不由自主地帶了些笑：

“這應當就是能解情花之毒的植物了。”

路小滿看了看，故作遲疑地問道：

“可是……這草腥臭撲鼻，好似有毒的樣子。”

“不錯, ”天竺僧又詳細解釋了一番, “此物名為斷腸草, 含有劇毒，但它與情花相伴相生, 日積月累，早已吸收了它的毒素, 成為情花的相克之物。”

“那大師的意思是以毒攻毒？”

“嗯, ”天竺僧點點頭, 眉間還有幾分顧慮, “但斷腸草之毒也不可小觑, 若劑量不對, 解毒過程便會十分危險。”

他皺眉想了一會兒, 終是有些遺憾：

“若是能再找到一些溫和的藥草，中和此毒便好了。”

“大師這法子倒好，只怕我們時間不夠。”路小滿可惜地搖了搖頭。

他又沉吟了一會兒, 嘆了口氣道：“容我再想想。”

李莫愁見他們說得頭頭是道，不似作僞，便也用拂塵卷了兩株斷腸草起來，半信半疑地問：

“這東西真能解情花毒？”

路小滿看她一眼, 嘴角彎彎地調笑：

“堂堂赤練仙子也有害怕的的時候？”

李莫愁哼了一聲，将那斷腸草收入袖中，又整理了一下道袍, 一臉倨傲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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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信你一回。”

她話音剛落，山下絕情谷的方向突然燃起幾處大火, 那火勢好大，沒多時就連成了一片。三人站在高處，只看見人影閃動，火光沖天，心裏頭都吃了一驚。

李莫愁眼珠一轉，雖不确定這火到底是誰放的，但她一向趨利避害，立刻便覺得此地不宜久留。

她今日與徒弟追蹤陸無雙至此，沒想到那丫頭身邊還有幾個幫手，她一路将他們逼進絕情谷，但自己也不慎遭人暗算中毒，徒弟也沒了。

她本來滿心恨意，想要把那些人全都殺光，但沒想到突然又有了解毒之法，聽那和尚之意法子可能還有些兇險。現在，她只想盡快找個安全的地方好好把毒給解了。

一思至此，她當下就朝路小滿道：

“小姑娘，這次算我欠你一個人情，若我李莫愁此番大難不死，咱們便改日再敘，告辭。”

她一向自視甚高，自忖在江湖上美貌、武功皆是一流，除了頗富盛名的桃花島郭夫人外，便覺得當今世上再沒有別的女子能與她比肩。

但自從與路小滿相識以來，種種交鋒，她雖面上不屑一顧，心中卻已對她有了幾分服氣，能讓心高氣傲的李莫愁說出這麽一番話，已是十分不易了。

路小滿也有些驚訝，但李莫愁沒等她再回話，運起輕功，幾個起落間就不見了身影。她見火燒得有些大，便走到天竺僧旁邊朝他說：

“大師，莊子起火了，咱們也快回去罷。”

天竺僧點點頭，腳步卻沒移動，而是從懷裏掏出一本黃皮薄冊遞給她：

“小姑娘，你救了我的性命，又對醫理有幾分見解，這本《醫經》就贈予你研究，也算是聊表心意。”

路小滿一呆，忙道：

“大師，你太客氣了，你幫我們解毒，晚輩護你周全是應該的。”

天竺僧卻執意要将《醫經》給她：

“小姑娘別推辭，這只是我平時随手寫的一點心得，算不得什麽。”

他雖說得謙虛，但路小滿知道，一般這種東西都是個人的畢生心血，比什麽金銀珠寶珍貴多了。兩人推拒了一會兒，最後還是以路小滿收下告終。

因為在絕情谷耽擱了一點時間，回去時已經有些晚了。兩人剛一走回到百花谷，路小滿就被一個灰影迎面摟入懷中。

再說之前朱子柳和楊過跟着雕兒趕過去後，就見郭芙等人正在與李莫愁師徒大戰。幾人周圍被裘千尺圍了幾丈長的情花，情況危急，楊過兩人便找了木板搭橋，将裏面幾人牽引出來。但李莫愁最後使壞，想偷襲陸無雙，結果不僅沒成功還把自己給搭進去了。

李莫愁中毒逃跑，裘千尺又準備對付楊過等人，衆人便與絕情谷的弟子們大打出手。卻沒想打到一半公孫止竟也冒出來淌渾水。裘千尺一不做二不休便将絕情谷一把火給燒了，他們夫妻二人同歸于盡，只留下公孫綠萼一個女兒。

此時谷裏燃着大火，一時之間無法撲滅，一行人便又回到百花谷。

結果剛一回來，就發現路小滿和天竺僧兩人一齊失蹤了。他們第一時間便想到了李莫愁，畢竟她中了情花毒，而路小滿手上剛好有一顆解藥。

衆人心想女魔頭心狠手辣，陰險歹毒，路姑娘雖武功不弱于她，但畢竟還要護着昏迷中的天竺僧，打起來難免束手束腳，若是一時不察着了她的道，也不無可能。

這麽一想，衆人不禁都心中惴惴。

楊過更是心急如焚，要不是朱子柳說山洞裏沒有打鬥的痕跡，讓他再等等，恐怕他早就沖出去尋人了。

一行人沉默地坐在山洞裏，朱子柳心中也十分擔心師叔的安危。公孫綠萼剛剛失了父母，此時失魂落魄，眼眶通紅，而郭芙陸無雙等人也感受到氛圍沉重，罕見地沒有争吵。

衆人呆坐一陣，突然聽見外面好似傳來兩道若有若無的腳步聲，其中還夾雜着一道清淺的女聲：

“大師，俗話說醫毒不分家，你這《醫經》……”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飛速沖出山洞的楊過抱了個滿懷。她可不知道這些人趁她不在時都腦補了什麽，只是心中一愕，吞下了說到嘴邊的話語，然後便和後面跟着出來的一群人大眼瞪小眼着。

場面頓時有些尴尬，天竺僧站在一旁笑而不語，朱子柳也笑着走過來，摸摸胡子朝他問道：

“師叔可是尋到解毒之法了？”

天竺僧點點頭，當下便一五一十地将他們的發現說了出來。

這時楊過也放開了懷中的人，臉上的神情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後怕：

“還好你沒事，不然我……”

對着天竺僧與朱子柳兩人笑眯眯的表情，他還是說不下去了，見狀，天竺僧哈哈一笑：

“楊小居士，你不用擔心，小姑娘厲害得緊，那女道長可不是她的對手。”

楊過聞言反而更擔憂了，“你們遇見李莫愁了？”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路小滿，緊張問道，“沒事吧，有沒有受傷？”

路小滿只得搖搖頭，一行人又回到山洞內。她看見公孫綠萼也在這裏時還有些驚訝，又見她眼睛紅紅的，模樣很是可憐，不由得輕喚了聲：

“公孫姑娘。”

“……路姐姐！”

公孫綠萼撲到她懷中大哭起來，滿臉淚水，聲音悲恸，一時之間，大家都被感染得甚是心酸。哭了一會兒，她情緒鎮定點了，又臉色紅紅地從路小滿懷中退出來，默默低着頭，似乎對自己的失态感到有些難為情。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地交談起來，路小滿很快就知道了絕情谷中發生的事情，也明白剛剛他們回來時楊過為什麽會那麽失态。她抿嘴朝他一笑，見他也正含笑望着她，兩人目光相交，皆感覺有幾絲異樣情愫，路小滿撇開視線，又聽見朱子柳朝天竺僧問道：

“師叔，如今既已找到解毒之法，不如咱們盡快開始吧？”

“不急，”天竺僧将斷腸草拿在手中看了會兒，又朝楊過望一眼，緩緩說道，“此物含有劇毒，若直接吞服，恐怕不妥。但當下又沒有時間再去尋別的草藥，只有先委屈楊小居士封住全身大穴，讓我一點一點地試藥了。”

楊過毫不猶豫地點頭同意：“全憑大師吩咐。”

“傻蛋，那怎麽行！”陸無雙不滿驚呼，“從沒有人用這個法子解過情花毒，要是出問題了怎麽辦？再說，你都知道那草有毒還吃，當心吃死你！”

“你怎麽說話呢！”郭芙瞪大眼睛看着她，“大師可是解毒聖手，不聽他的難道聽你的嗎？”

“哼！”陸無雙冷哼一聲，“又不是你中毒，你自然是站着說話不腰疼！”

“好了都別吵了，”楊過看起來已經習慣了這兩人的較勁，但還是語氣不耐地打斷道，“我沒關系，按照大師的安排來就行。”

他說完，又看向路小滿，放緩了聲音：“斷腸草我一人用便好，你快把那顆絕情丹吃了罷。”

陸無雙還想要說什麽，忙被一旁的程英拉住了，路小滿愣了愣，又笑着點頭：

“那好。”

解毒之事便定在明天進行，今日衆人都忙碌了大半天，早已饑腸辘辘，當下就三三兩兩地湊在一起張羅吃食。

路小滿見公孫綠萼一人落單，心中一軟，便跟了過去。

“公孫姑娘，你還好吧？”

她這話一問出口，就見公孫綠萼又紅了眼圈。小姑娘偷偷拭了拭眼淚，擡起頭故作堅強地朝她道：

“我沒事，多謝路姐姐關心。”

路小滿拉住她的手，不想再提讓她傷心之事，便換了個話題：

“今後你有甚麽打算？”

“我……還是想回絕情谷，”她想了一會兒，語氣低落地說，“畢竟那是我家，就算已經毀得什麽都不剩了……我也要回去。”

“唉，那你自己當心。”

路小滿嘆了一口氣，心想雖然絕情谷毀了，但公孫綠萼能活下來已是一個很好的結局，事在人為，日後若想要重建絕情谷也不是不可能的。

“要是遇到麻煩就去找過兒幫忙，他不會不管你的。”

“楊大哥……”她的眼神忽然迷亂了下，喃喃道，“不行的，我不能再給他添麻煩了。”

“你們在說什麽？”

兩人正說着，斜裏突然插.進一道聲音，公孫綠萼心裏一驚，見是楊過，連忙低下頭來，臉色紅紅地說：

“沒，沒甚麽……我先過去了。”

公孫綠萼走後，楊過湊上來牽她的手，面上笑嘻嘻道：

“你若是不放心，咱們以後照看一二便是，幹甚麽又推我出去？”

“怎麽，楊少俠難道不應該鋤強扶弱，樂于助人麽？”

路小滿抿嘴一笑，故意調侃他：

“是誰在英雄大會上說‘郭伯伯，過兒以後一定謹遵教誨，多行俠義之事’的啊？”

她學着楊過的語氣說話，把他給逗得哈哈大笑，笑了會兒，他又感嘆道：

“是啊，我最敬佩的就是郭伯伯了，他是一方豪俠，武林屆的泰山北鬥，郭伯母也聰明伶俐，無愧為女中諸葛。在我心裏，我爹媽就應該是這樣的。但是呢，我爹早早死了，我媽只是個鄉下女子。”

他自嘲地搖了搖頭，見狀，路小滿忙拉着他的手安慰：

“你只要多聽你郭伯伯的話，好好向他學習，早晚也能從楊少俠變成楊大俠。”

楊過笑了一下，神情狡黠地朝她眨了眨眼睛：

“聽說郭伯伯和郭伯母是少年夫妻，十幾年來伉俪情深，真是令人好生羨慕。”

路小滿也眨了下眼睛，好笑道：“你想說什麽？”

這時兩只白雕突然撲騰着翅膀從半空中飛過，楊過指着那雙雕豪氣道：

“郭家的這對雕兒神駿非常，但咱們的雕兄也猶如天生神物，若鬥起來，倒也不見得會弱于它們。”

他說完，低下頭來瞧着路小滿，眼中盡是柔情：

“你說是不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