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倒下的捕食者有兩只。

不遠處還躺着一只體型稍遜的。

看現場情況，盛濯應該是同時被兩只捕食者圍攻，而插着刀的這只表面傷口更多，黑色指爪上殘留着不少血跡，想來也将盛濯傷得不清。

塔塔沒有在捕食者屍體旁多停留，僅僅只是在奔跑的過程中看了一眼，便徑直沖向她真正在意的地方。

穿過大橋，前方公路旁是片不大不小的樹林，她忽然放緩速度，跨過圍欄，一步步朝着一棵大樹背後走去。

她知道那背後是什麽。

正是因為知道，所以心裏面那股奇怪的感覺始終揮之不去。

她是真的把盛濯當做隊友。

他們同行大半月，默契仿佛天生，很多時候一個眼神就知道該做什麽，從來不給彼此拖後腿。

遇到危險時，習慣占據隊伍主導地位的盛濯總是擋在塔塔面前，卻又不把她當成累贅和弱者，不吝于教導她、鼓勵她，讓她獨當一面。

這一次，他更是無條件相信她的選擇。

可他卻因為這個選擇付出了代價。

反倒是習慣了單槍匹馬，也習慣了盛濯的強大的塔塔，忍不住愧疚起來。

說好并肩作戰，結果她卻沒把盛濯的安危放在心上，仗着自己的能力就追着變異體去了，讓他獨自面對兩個捕食者！

真不是人幹的事兒！

懷揣着複雜的心情，塔塔來到樹後站定，目光愣愣的，停留在樹後倚靠着的人身上好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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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該拿什麽表情面對盛濯。

她覺得自己做錯了。

塔塔緩緩蹲下。

“盛濯……”她輕輕喊他的名字。

背靠着粗壯樹幹的男人衣衫淩亂破碎，上面沾滿了血污，冷峻的面龐一半布滿血跡，另一半則毫無血色。

那雙本該如幽潭一般深邃的眼睛此刻緊緊閉着，連呼吸也微弱到仿佛感覺不到屬于生命的氣息。

塔塔嘴唇微張，又靠近了他一些，驚疑不定的目光緩緩下移。

她的每一個動作都很慢，也很輕。

緩緩伸出的手碰到一團濡濕，她忽然松開，目光循着手觸碰的地方看去，瞳孔驟然縮緊。

他的手……那甚至算不上一只完整的手，從肩膀到手肘的大半皮肉全部不翼而飛，黑紅摻雜的血肉模糊間能夠清楚看到泛白的骨頭。

而在這只面目全非的手臂上，黑色的，黃色的某種東西正在悄然蔓延。

那是……病毒！

他被感染了！

“盛濯……”她又喊了一聲，連自己也沒發現那聲音竟然在抖。

像是聽到了她的呼喚似的，男人緊閉的雙眼動了動，繼而緩緩睜開。

那雙眼依舊幽深無底，瞳孔從渙散到清明。

“你回來了……”看到她的瞬間，他下意識揚起嘴角，可笑到一半整張臉就被劇烈的痛楚占據。

右手傳來的痛感太過劇烈，就算是鐵人也忍不住。

此刻的盛濯能感覺到某種東西正在入侵他的身體，從皮肉，到血液，最後就是心智……

他會慢慢變成一具沒有感情的行屍走肉，不記得自己是誰，不記得從前的事，也不會記得眼前這個美好幹淨照亮了灰暗世界的女孩。

她是個合格的隊友，甚至比他想象得還要厲害。

她身上藏着不為人知的秘密，只是他沒有時間去發掘了。

“對不起盛濯……都是我的錯……”塔塔跪坐在盛濯面前，心底很難受，像是被什麽東西把她的心髒狠狠捏住了，憋悶得要命。

如果她沒有為了追擊那個變異體而離開，他就不會遭到捕食者的攻擊！

都怪她自己大意！

其實從一開始，塔塔感覺到有奇怪的東西從自己的精神力覆蓋範圍邊緣掠過時，就該猜到，危險不僅只存在一處。

是她沖動了。

“你沒有錯，你做得很好。”盛濯忍着劇痛朝塔塔露出他慣常的微笑。

只是這麽簡單的一個笑容，他卻做得十分費力；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也很費力。

他沒有告訴她，以前的自己其實很少笑。

大概是這個女孩身上有種神奇的魔力，讓他忍不住一次次破例。

看到她，就像看到初生的朝陽。

燦爛奪目，生機勃勃，是光芒，也是希望。

“你別難過，我不太會哄女孩子……”

完好的那只手緩慢擡起，花了許久的時間才将她伸出來的手裹住，“塔塔，聽我說。”

盛濯竭力壓制着疼痛，讓自己的聲音更平緩，“如果我暈過去，就立刻将我的大腦破壞。”

他不怕死，但不想變成怪物死去，更不願同類相食。

“然後離開這兒，你不願意去安全區，想去哪就去哪，只要好好活着就行。”

他緊緊盯着她姣好的面容，目光深深，想把這張幹淨漂亮的臉刻進腦海。

等不到末世結束迎來重生，在生命的盡頭，能将美好的事物印進腦海裏，作為人生最後的回憶。

這樣也不錯。

“不要輕信任何人，你很厲害，能夠保護好自己。”

說到最後，盛濯的聲音越來越微弱，握着塔塔的那只手也慢慢放松了力道。

知覺在無聲無息地流失，身體的痛楚似乎也感受不到了，手像灌了鉛一樣沉重，他努力調動全身的力氣也沒能再控制它擡起來。

面前的景象慢慢變得模糊不清，眼皮越來越重……

在盛濯閉上眼前，嘴唇微微動了動。

那一瞬間，塔塔好像看清了他嘴唇開合時，想要說出口的話——

好好活着。

她當然會活得很好。

就算地球毀滅了，她也能全身而退。

誰死了，她都不可能死。

可是現在，塔塔想讓盛濯活着。

“你一個人能殺死兩個捕食者，你也很厲害。”

塔塔低頭看着那只殘缺不全滿是血污的手臂，沉默了一會兒，緩緩将之握在手心。

“不像我，我從來沒在軍隊服過役，沒受過專業訓練，只知道蠻幹，如果你出生在我的家鄉，一定會成為特別厲害的将領。”

她的聲音低低軟軟的，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悄悄話。

盛濯卻什麽都聽不到了。

塔塔能夠感覺到，他的體溫正在一點點下降，身體的機能也在逐漸冷卻。

她坐起身稍稍靠近了他，單手支開他的右眼皮看了下，釋放出精神力将他身體內外全面覆蓋，不放過任何一粒細胞。

智腦已經在塔塔的視網膜列舉出幾種可行性解決方案。

目前人類還沒有研制出M病毒疫苗，一旦感染，絕無活路。

病毒會在十分鐘內蔓延至全身，短則五六個小時，長則十二個小時徹底被感染，變異成生啖血肉的喪屍。

塔塔見過有人在手臂被喪屍咬過的幾分鐘內立馬砍下手臂，幸運地阻隔了病毒的蔓延。

可是盛濯今天面對的情況很危險，塔塔來得又晚了些，病毒早已在他全身的血液裏紮根。

塔塔快速浏覽完智腦給出的幾個方案，在看到第一個也就是最快捷的方案時，目光滞了滞，然後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它。

她将手伸到自己腰際，摸了下腰間一個銀色狀似金屬的東西，一顆透明珠子憑空出現在手中，除了顏色不一樣，大小形狀和之前她服用的那顆藍色能量核差不多。

這是家鄉軍隊和科考探險隊出門必備的高效解毒劑，用地球上的話來說，就是包治百病百毒不侵的救命仙丹。

解毒劑可以清除人體內所有毒素，促進自我修複，效用強大，不可多得。

也就是塔塔所在的家族富裕豐饒，存貨不少，才讓她在離家時有條件帶上幾顆。

但也不是百分百有用。

解毒劑原料來自于塔塔的家鄉，只有少數幾種元素能在地球上找到，而且和人體的精神力有相互作用。

體質和精神力都沒有達到相應程度的地球人類，無法利用精神力與解毒劑産生聯動不說，還承受不住解毒劑中蘊含的異星元素。

不過盛濯的身體機能強悍到異于常人，智腦結合塔塔對他的精神力掃描結果進行過測算，斷定成功率在80％以上，不然她還真不敢随便用。

萬一不行，只能采納第二種方案了……

先試試吧。

再不濟還有B計劃。

塔塔捏着小珠子将它緩緩送入盛濯嘴裏。

盛濯手上的傷也需要處理，解毒劑雖然會加速傷口愈合，但不能憑空恢複已經失去的血肉，得盡快包紮。

體內的生物能量還在恢複，這會兒塔塔不宜大幅調動精神力場，幹脆從智腦信息庫裏調出周圍的地圖，搜尋合适的落腳點。

盛濯開的那輛越野車就停在橋上，車裏有他這段時間收集的藥物，他對這些東西很了解，種類很齊全。

塔塔直接扛着盛濯回到車旁。

後座幾乎被物資塞滿了，她快速把東西清出來，又把盛濯放上座椅，調整他的姿勢讓他躺好。

這周圍的喪屍都被盛濯清理幹淨了，又有捕食者殘存的威懾，一時半會兒不會再有喪屍出現。

保險起見，塔塔還是在周圍樹起一道精神力屏障。

她體內的生物能量還沒有完全恢複，暫時無法大幅調用精神力随時警戒周圍。

塔塔在醫藥箱裏找到了一堆抗生素藥物，但現在盛濯用不上這些東西，解毒劑的效用足夠替代抗生素了。

她翻到消毒水和紗布，小心翼翼地替他清理手臂上的傷口。

她之前見過別人包紮的場景，更血腥可怕的都有，可不知為什麽，躺着等包紮的人變成了盛濯，她總覺得有些下不去手。

可能是殘存的愧疚心理作祟吧。

也可以理解為她的不忍心。

平時強大到不懼任何風雨的男人，此時此刻虛弱不堪地躺在面前任她施為，毫無反抗能力。

這種感覺挺奇妙的。

盛濯手上的傷口又深又可怕，塔塔包紮的每一個動作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弄疼了他。

事實上，此刻的盛濯在解毒劑的作用下早已陷入深度睡眠，對外界的一切毫無感知，別說皮肉撕裂傷，恐怕就連斷了整只手也不會有感覺。

他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開始進入休眠狀态，解毒劑裏面的活性分子暫時代替了細胞的作用，或者說是融入到每一粒細胞當中，開始修複、淨化、喚醒……

包紮完最嚴重的傷口，塔塔又将盛濯身上別的小傷和污跡清理了一遍，才算大功告成。

忙完一切，終于有閑情歇口氣，細細打量着陷入昏迷的盛濯。

她突然發現，他的睫毛挺長的。

之前盛濯每次入睡時都很警覺，塔塔也沒什麽多餘的心思，從來不會關注這些細節。

他的膚色很健康，渾身肌理分布勻稱，身材十分标準，就連五官也長得很是優秀。

塔塔忍不住擡起眼，手指輕輕碰了下自己的眼睫毛。

兩相對比，他們倆的睫毛都很長，只是她的要更卷一些。

他的鼻梁也很高，嘴唇形狀也挺好看……

思維胡亂發散出去，不知什麽時候，塔塔就這麽靠在車門邊的座椅角落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