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花店的大胡子老板還沒把膩味在店裏的幺蛾子趕走,挫逼古老板在偷人,超市老板的飯大受好評。
二喜忙着談戀愛,只有晚上才能見着人影。炫酷老頭老喜除了打掃衛生就是去海邊散步,按這種生活節奏,活到一百歲是沒什麽問題。而快被補習老師折磨成神經病的三喜同學,則偷偷來敲莊澤的門,揉着眼睛說:“我都不喜歡他啦!”
莊澤:……
What?
小少女三喜一點都不明白大晚上去男孩子房間是種多不好的行為,也不計較莊澤微微尴尬的臉色。小少女一屁股在另一張空床上開始哇哇痛哭,抹着眼淚說:“他根本就是個混蛋啊!老娘和他恩斷義絕!”
“……”莊澤在三喜進房的瞬間,立馬套上了t恤,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和孫旺財緊緊挨在一起。
莊澤十分理智的沒有開口,這種情況下,女孩子應該只是想有個發洩的地方吧。
在三喜哭哭啼啼的訴說後,莊澤明白了事件緣由。
三喜補習的地方就在裏沙灘不遠的地方,放學後,學生們習慣在沙灘那邊玩一會。有人游泳,有人打球,也有女孩子們就在那邊紮堆說話聊天的。而三喜喜歡的男生,和另外幾個男生,捉到一只動物。奇形怪狀的,像只猴子。
一群男生把這當成了怪物,你一言我一語的,開始了一個游戲。
游戲的最終結果,是這只怪物,死了。
被燒死的。
男生們在燒,一旁也有不少學生在觀戰。都把這當成一場正義的游戲。弄死怪物的游戲。
紮三喜車胎的那個男孩子,看見三喜在哭,試圖去阻止,和為首的男孩子打了一架。很快打架就演變成群毆,有好幾個男生都挂了彩。
這件事情不了了之。打完了各自回家,沒有人再在意那只被燒死的怪物。
可三喜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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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分明聽見了那只怪物在求饒,說的是人話。
怪物在乞求。說,不要殺我。
怪物在掙紮,在尖叫。
可沒有別人聽見。
三喜哭着哭着就開始幹嘔,又吐不出什麽。她晚上什麽都沒吃。
女漢子三喜哭了一會,發洩完畢,不用莊澤說什麽,就回房間了。莊澤把她送回去,路過二喜房間時,發現又沒亮燈。二喜傍晚來吃了飯,假裝回房睡覺,其實是偷跑出去了——為了瞞家裏人,也是蠻拼的。二喜似乎是遇到了感情問題,即便她這般奔波,臉上卻沒有少女為了愛情付出的滿足感——莊澤還看見過二喜在偷偷抹眼淚,一點都不像她。
道晚安,關門。
莊澤回了房,躺在床上,卻無法入睡。
古老板家遭了賊之後,三喜也檢查了店裏的門窗,并警告莊澤晚上睡覺時不要再開窗。
可這一會,房間特別悶。
“出去走走。去不去?”莊澤問。
孫旺財點頭。
莊澤換上鞋,在t恤外套了個夾克,拿着鑰匙手機錢包,和孫旺財一同出了門。
路過舞臺旁的小窗戶時,莊澤看見炫酷老頭正在聽廣播。
有依依呀呀的女聲。
白毛女。
莊澤小學時,有一段時間,音樂課上都是樣板戲品鑒。這出白毛女,他們那一屆的學生都聽到想吐。
炫酷老頭聽見有人下樓,看見是莊澤和孫旺財,瞥了一眼,從抽屜裏翻出個手電筒,遞了過來。
如果麗都旅館是皇朝,那炫酷老頭這一動作就是皇恩浩蕩了。
莊澤接過手電筒,連着說了幾句謝謝。
炫酷老頭話不多,但心細。
實打實的疼人,對人好。
三喜說,炫酷老頭一個月有兩千塊的退休金,錢都用來養她們姐妹倆了,自己從來不講吃穿,幾年都不帶買件新衣服的。
就算對着房客,也是不坑不占,能照顧就照顧。
哪天莊澤和孫旺財回來晚了,炫酷老頭還給他倆留甜湯喝。
莊澤和孫旺財,在無人的小道上晃晃悠悠,不自覺在往海邊走。
接近淩晨。四處無人。只有海風和延綿不斷的波浪聲。
嘩啦——嘩啦——
“我——”莊澤開口,又極快否定,“問這也沒有用。…反正都死了。”
“生死在天。”孫旺財說。
那個被燒死的怪物,如果不是那天來讨飯的猴子,就是她的同伴之一。莊澤一開始在想這麽一個問題:如果他那天把猴子給養了,這猴子是不是就不會死?
他給的答案是,他壓根不會養那個猴子。
他是有善心,但從不會多餘。
可多少還是有些內疚。
他自己也想不明白。
心裏卻難過。
就像畫像少女,即便和他無關,他還是,會有些難過。
就像看客所留的眼淚那般,總是轉頭就忘。
莊澤和孫旺財不自覺又來到了BRT車站。莊澤坐在椅凳上,孫旺財趴在他腳邊。
BRT車站旁的公路延伸到很遠之外的地方,路旁的路燈漸行漸遠,最後變成一個細小的光點。
沒有車,沒有路人,對面的沙灘連同大海,都是空曠的。
他裹着夾克衫,坐了片刻,覺得冷,想要回去。剛起身,聽到孫旺財說:“那邊有人。”
于是他看見,不遠處的沙灘上,有個人影,正蹲在地上不知在幹嘛。說“人影”也不準确,因為那玩意兒的背上,比正常人多了那麽一塊。
“駝背的乞丐和海底人,哪個可能性更大點?”莊澤讷讷問。
駝背乞丐沒什麽吸引力。海底人的話,任誰的第一直覺應該都是“我了個草快跑啊玩命啊”,反正絕對不會是什麽進行友好的文化交流活動。
孫旺財不屑于和人類比較視力,它聞到了某種燒焦的氣味,站起身往那邊走,說:“他們在埋東西,下午被燒死的那只。”
差點細軟跑的莊澤只得跟了過去。
他跟着孫旺財在黑色沙灘上奔跑,很快來到人影處,這才看見,那個背上多出的東西,是只黑貓。
蹲在地上的人穿着和上次一樣的白t恤,脊梁骨清晰的透出來,正常體格的成年男性鮮有這麽消瘦的。他轉過頭,擡頭看向莊澤,顯然愣了愣,并且沒能想到二人上次相見的場景,只抿嘴笑:“您好。”
是超市的小偷。
莊澤本來以為不會再碰見他的。
好久不見。
十七歲的少年莊澤,瞬間漲紅了臉。
“你…不記得我了?”他問。
“嗯?”小偷面露疑惑,随即抱歉道,“我可能…記不得了。抱歉。”
“你在幹嗎?”莊澤也蹲下來,卻只看見一個小沙堆。
“前幾天還在一起吃過東西,可是今天再來的時候,就死掉了。”男人認真拍着沙堆,“她的另外兩個同伴也不見了。”
“那只…嗯,猴子?”
“嗯…算是吧。”男人把沙堆砌了又砌,不斷拍拍打打,“阿喵說我有很多東西都忘記了,就像剛剛出生一樣,要開始重新學習的。這個——嗯,她說她很久以前見過我,或許我們曾經在一起生活過,只是我忘記了。”直到沙堆結實了,他才站起身,拍拍身上的沙子,輕輕嘆了口氣,“我本來還帶了食物,想和她們一起吃的。”
是個話痨啊。
男人看向莊澤,詢問:“——您來散步的麽?”
“呃——是來散步,嗯。”莊澤語塞至極。
心髒砰砰砰直跳。臉龐發熱,手心冒汗。
緊張得很。
不知為何。
雖然事件很悲傷,場景略詭異,但莊澤從內心深處,蔓延出一小股名為“雀躍”的東西。
黑貓趴在男人肩膀上,甩着尾巴懶洋洋看着莊澤,等着看笑話一般。
心好塞。
“走了。”還是孫旺財開的口。
“嘿…就說是條蠢狗嘛。”黑貓說。
莊澤:……
男人:……
“啧啧啧,法力恢複了?”黑貓說,“大聖?”
孫旺財不理它。
孫旺財往回走。莊澤問男人:“你要去哪裏?一起走?”
男人欣然答應。
不過也只是欣然答應罷了,兩人一前一後走着,男人和他的貓聊得正歡,莊澤壓根插不進嘴。
“阿喵,不是說好不在別人面前說話的麽?”男人歪着腦袋小聲問,“被抓去怎麽辦。”
“那條蠢狗不一樣嘛。”黑貓自覺cos圍脖,為自己的保镖驅寒,它的保镖受過重創,曾差一點死去。它能感覺到他的保镖日漸虛弱,至于死,那是遲早的事,“你聽沒聽過中二?”
“啊—聽過的。”男人點點頭,“認為自己與衆不同,能力非凡。不過有的中二病也很厲害呀,就像您給我說的那本小說,嗯——叫什麽我給忘了——”
“堂吉诃德。中二病始祖。啊不不,夜郎也算一個。”黑貓大大咧咧說,“可不止人類有中二。就像那條蠢狗嘛,總是做着不切實際的夢。而和蠢狗在一起的人類呢,是完全不用高估他的心智的。比蠢狗高端不到哪裏去——foolish。”
“這樣——”男人認真聆聽,點頭稱是,“中二病也很趣呀。有那麽些人,因為一直在想着‘我要改變世界’,所以真的改變世界了的。飛機啊輪船啊還有ipad,都是這樣來的吧。”
“也是這麽個道理。”黑貓說,“所以凡事都有兩面性嘛——不過那只蠢狗,真是就只是一只蠢狗罷了。”
男人壓低聲音:“這麽說別人蠢,不太好吧?”
“木的關系啦…”黑貓随意道,“我在很多年前就見過它,那時候它還是明着的中二,看,現在就成熟穩重多了。蠢是蠢,但至少看起來不是那麽蠢了。這叫暗地裏中二。所以中二在現實中存活是很艱難的,看這只蠢狗就知道了。”
黑貓和男人在一旁聊着明明就很中二的話題,卻還是你一言我一語認真的不得了,像聊國家大事一樣。
“不過你就不要再提ipad的了。”黑貓這一會才把重點詞過濾下來,它甩了甩自己的爪子,怒道,“我都快把自己的毛給拔光了。這尼瑪——”
然後莊澤就目睹了一幕,黑貓自殘的場景。
就像人要把手上的倒刺拔出來一樣,扣的鮮血淋淋,直到連皮帶肉撕下來兩厘米,才能長舒一口氣。
這黑貓又是拔毛又是扯尾巴,神經病一樣。
不過男人顯然習慣了這種場面,雖然面色有擔憂,還是耐心等待黑貓抽風完畢。
抽風的黑貓不見得比中二的孫旺財好到哪裏去,莊澤十分不了解,黑貓這般傲慢是從何而來。
……也許這是貓與生俱來的高逼格吧。
中二之王。
黑貓在沙地上歇斯底裏,男人對莊澤解釋道:“阿喵喜歡玩游戲,有網瘾,但是我們一直沒能得到一個ipad。”
偷的功夫不到家,賣酸奶也賺不夠錢。自然得不到。偏偏這貓挑剔,非手機和平板不玩,哪怕去網吧它都不樂意。
“呃——”莊澤從口袋裏掏出手機,他面紅耳赤,嗫喏道,“雖然運行不是很快,但玩游戲的話,應該還是可以的……吧。”
少年莊澤并不在意用什麽手機。實際上他也沒有什麽需要聯系的人。很少發短信打電話,也不太喜歡什麽社交網絡。有一個手機,萬一遇見綁架,首先就能定位,方便警察辦案。當然,最顯著的一個功能,就是可以及時撥打110。
莊澤的手機是充話費送的。不是什麽牌子。以前他從不在意自己不用蘋果,而這一會卻很是在意——如果有個好手機,就好了。
好在黑貓還是比較給他面子。
黑貓如猛虎下山般撲來,沒待莊澤反應過來,黑貓就已經爬到了男人的肩膀上,開始劃屏。黑貓的肉爪子靈活的很,簡直把屏幕打的噼裏啪啦像鍵盤一樣,嘴裏還說着:“都沒什麽游戲嘛,真是個無趣的人,我還得自己下載……”
莊澤:……
“您真是個好人,”男人笑眯眯軟綿綿的給了莊澤一張好人卡,“這樣的話,阿喵就不用再為沒有游戲而煩惱了。但我其實,是很希望阿喵能夠不再有網瘾的。總覺得一直依賴某種東西,并不是一件好事。但還是謝謝您。雖然記得上次見面是什麽情形,不過總覺得,您是個很好的人。”
“冷麽?”莊澤答非所問。
月光明亮,視線清晰。身旁的人還是上次相見時那副不谙世事的空靈樣子。不合身的寬大衣服,單薄消瘦,唯有眼睛是清澈帶笑的。
這次再見,和上次又有些不同,不會在心裏尖叫着“太他媽可愛了”,而是又種其他情緒。
驀然回首,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吧。
男人扯了扯自己的大t恤:“我不怕冷的。”再冷再熱都不怕,他的軀體可以承受更多。
真瘦。
莊澤覺得那只貓都會壓疼他。
男人扯衣服時,莊澤看到他的手腕上,有一串紋身。
阿拉伯數字。027。
莊澤對于數字,第一個反應永遠是生日。就比如他的密碼從來都是出生年月日一樣,這個027,應該代表男人的生日是二月七號。
“你這幾天,找到工作了沒?”
“也不算工作啦。”男人略略羞赫,“還是超市試吃的促銷員,不過因為我偷偷把蛋糕帶回來給阿喵吃,被經理發現,就被辭退了。”
莊澤:……
“那你晚上住哪?”
“和阿喵一起,長椅或者車站,都可以睡的。”回答這個問題他倒坦然了起來,不管怎麽說,窮比偷要高檔的多。
凄慘中又帶着契機。
“你,嗯,”莊澤揉了揉鼻尖,挪開目光,看着一旁的沙地,“我那邊有住的地方,反正沒人住,你、要不要過來?”
于是莊澤就這樣,三更半夜,帶回了一只會說話的貓,還有一個有偷竊前科的男人。
二月七號出生的小偷對麗都旅店給予的極大的贊嘆,大概是因為很喜歡這種略帶陳舊的東西,還很可惜,為什麽這裏不再放電影。
炫酷老頭已經入睡,兩人一貓一狗小心翼翼路過小窗戶,盡量将木地板的吱呀聲降到最小。
進了房間,小偷也很喜歡的樣子,并真誠對莊澤表示出了感謝。
“那個——嗯,我叫莊澤。”十七歲離家出走并帶來男人回來過夜的少年自我介紹,就如畫像少女在梧桐樹下的自我介紹那般,“名字的意思,可能是…不存在的沼澤?或者什麽的。”這個解釋完全是為了顯得文藝一點,屬于即興解釋,連他自己都覺得慫,“你叫什麽?”
“我啊,”男人說,“我叫阿海。不過以前不是叫這個名字,阿喵說既然離開了那裏,就不要再叫那個名字了。我喜歡海,所以就叫了這個。和阿喵比較呼應,是我們的夥伴名。”
作者有話要說: 打雷要下雨 雷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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