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孟七自打走了之後,連着兩天都沒回來。他走時給幾人安排了做飯阿姨,也不擔心這幾人會在家裏餓死。

阿姨姓李,年過五十,頭發已經花白,樂呵呵笑吟吟,短小精悍,很是硬朗。李阿姨在孟七家幹了好幾年,她幹事利落,孟七對她很滿意。在她看來,這個雇主性格好,給錢大方,這幾天讓她過來做飯打掃衛生,給雙倍錢不說,還給安排了保姆房。她當然知道雇主的家庭背景與性向,但這又和她沒什麽關系了,又不是自己家孩子,管那麽多幹嘛。她認真做事,不該看的不看,不該說的不說,拿錢才最重要。

一個婆婆,四個男人,一貓一狗,即便房子大,整天也是夠鬧騰。

這聯排小別墅靠山,有不少野貓野狗。黑貓牛逼大發,學會了圈場地當老大,玩黑社會那一套。把平日習慣來孟七家蹭吃的野貓治的服服帖帖,挨個排隊給它舔毛。孫旺財對這可恥的流氓行徑一點都看不上,它仔細觀察四宮和阿海的一舉一動,望從其中找到些不同尋常的東西。

張佑遷撬了孟七的酒窖,開始酗酒。這敗家玩意兒,酗酒還他媽用好酒,二鍋頭青島啤酒兌着喝不就成了,反正醉了什麽口感都不在意,白白糟蹋了孟七的收藏——不過孟七肯定也不會多心疼。孟七不吸煙不喝酒,除了玩玩山寨貨,其他的一概不碰。這些酒說不定還是為張佑遷收着的,想着什麽時候他倆能一起喝個酒什麽的。

張佑遷再一次陷入那種生無所望的痛苦境地,活着沒希望,死了卻又不甘心。活着于他而言,是日複一日重複行屍走肉般的生活。死?他不怕,一點都不怕,但就是不甘心。他瘋癫至極的時候是真想一死了之,自己死了也好,讓別人弄死也罷,反正他是不想活。一旦清醒了,他又不想死了。他沒有辦法看着當時的那些人,一個個都他媽成家立業幸福美滿。他這些年攪的那些人沒一個過上好日子,他得和那些王八蛋耗到死。一個個的,誰他媽都別想舒坦。

他張佑遷不舒坦,別人也別他媽想舒坦。

渾身上下明明白白寫着‘都他媽給老子滾’的張佑遷同學成為被衆人躲避的對象,這人太頹然,光看他那眼神都能讓人開始厭世。偏偏這人還特作,你厭世就在你自己房間厭世呗,還到處跑。拿着個酒瓶子,一會癱在客廳沙發上,一會蹲在樓梯上失聲痛哭,一會又跑到陽臺上放空自己。搞得旁人想安安穩穩散散心都不成。太讨厭。

莊澤阿海自覺裏這人八丈遠,李阿姨也默不作聲,每日三餐按時給人送過去,吃不吃也不勉強。而四宮,本來還躍躍欲試去調戲人家,結果被一腳踹了回來,抱着阿海抹眼淚。

莊澤:……

這混貨,明知道阿海排斥他,還總是往阿海身上湊。阿海态度那麽明顯,這人還死不要臉,就是要逗人玩,就是想看阿海炸毛。阿海也有趣,知道這人是故意的,就不搭理他,一聲不吭,絕不上當,任四宮玩玩鬧鬧。最後阿海就一直往莊澤身上湊,四宮一直往阿海身上湊,三人擠做一團,跟仨好鈣蜜似的。

“阿海我好喜歡你啊~~~!大诶死尅戴斯~!!!!”四宮抱着阿海的腰拱啊拱,跟黑貓有一拼,他剛被莊澤趕出去一趟,這又死皮賴臉蹭了過來。他瞧不上黑貓孫旺財那一挂,想和張佑遷玩吧,張佑遷又不搭理他,房子裏還有個李阿姨,他還不喜歡,就只能來禍害莊澤阿海。阿海和四宮又明顯不是一個款型。兩人從長相看,阿海明顯比四宮要大些,但阿海看着就簡簡單單幹幹淨淨,四宮是賊精賊精的那款,白瞎了那減齡的包子臉。

“我一點也不喜歡你。”阿海說。

他正和莊澤一起窩在房間的沙發上看書,看的畫集,兩人都不是很懂,但一起看書嘛,就和看雷劇一樣,要的是那個氣氛。孟七有書房,裏面擺滿的書。什麽書都有,哲學文史藝術自然,還有什麽金融管理成功學。這些書都有被翻看的痕跡,有的上面還有筆記。莊澤在裏面找了不少原版外文畫集,都是國內買不到的好書。

“你們這兩天,對我好冷漠。”四宮悲戚道。

沒人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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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雅達~~”四宮伸手欲捏阿海的臉,被莊澤一巴掌糊到一邊。

“啊~~不要啦~”四宮又湊到莊澤這邊,和莊澤擠做一團,“為什麽這麽讨厭我?我覺得我做的很好啊。”

房間開着空調,不熱,莊澤受不了心上人被占便宜,但自己被占就沒什麽關系。不過四宮也沒有占莊澤便宜的意思,也就是和他擠一擠,沒動手動腳。

莊澤無語:“凡事總得有個度。太刻意的話,沒有人會喜歡你吧……你活了這麽多年,不會不知道這個吧?”

适可而止。

這是連莊澤都知道的道理,稍微賣弄點,別人興許會舉得你有意思,太過賣弄,就成作逼了。

“啊~是呢,”四宮略微尴尬,他撅嘴道,“剛成為這個角色沒幾年,而且這個角色設定性格略多,難把握一些。對我來說,這是個了不得的挑戰,所以有時會出現‘用力過猛’,偶爾失誤也是可以被原諒的嘛,所以不要讨厭我啦?~”

莊澤看他一眼,正色道:“那你可不可以告訴我,我爸媽在哪裏?”

他這兩天問過好幾次,都被四宮嘻嘻哈哈逃避過去。他都恨不得抓住這人痛打一頓,卻又怕勞什子用力過猛,适得其反。

“哎—呀呀~不能告訴你嘛…”

又來這套。

莊澤那點期盼,都給這人磨的一點都不剩了。他不再說話,接着埋頭看書。

“哎哎,別這麽樣啊…這麽失落,多不好。”四宮說,“搞得我像欺負小孩一樣。”

他渾身不自在,扭捏好一會,才說:“我如果告訴了你,你肯定就帶着阿海回家了。我很喜歡你們倆,你們就多陪我一陣子,好不好?”

莊澤不相信他。

“那我告訴你了,你能不能多陪我幾天?咱們可能就只能見這麽一次了……好不好嘛?”

半響,莊澤點點頭,他下意識握住阿海的手,有些無助。

“那個——說了你也不要太難過啊。你爸媽是死前,兩個人是綁在一起的,大概是不想分開吧。屍體後來被人撈了上來,當地人報了警,但沒人認領,之後殡儀館自行火化了。骨灰就直接埋在了當地的墓地裏。……沒人認領的屍體最後都去那裏,亂歸亂,總比葬身魚腹要好。到時候你去認領就行了,應該是能認領成功的。”四宮小心翼翼道。他又說了個地名,海濱小縣城,莊澤聽過這個名字。

漂了大半個海岸線啊…

莊澤如果過去的話,他爸媽,應該已經認不出來了吧。

一轉眼,都這麽多年了。

“謝謝。”莊澤說。

“啊~沒什麽啦~”四宮羞赫。

“如果請你的話,買一條消息,要很多錢吧?”

四宮自得:“那是,半個身家沒的說。那個老板,請我過去,給他看財運。他準備弄個大單,不是什麽正路。也怪我倒黴啦,不小心讓這種家夥給抓到。要抓,也得是個什麽大人物才配的上我的身價嘛。”

他曾經一直處于嚴密的監控中,他們利用他的同時,也在提防他被別的派系利用,繼而制造某些慌亂。當然,也怕把這麽個人放出來,四處闖禍,惹出什麽亂子——即便他這人有着非同一般的能力,也無法和龐大機器作鬥争。在某種權勢之下,他也就是一個棋子罷了。這幾年正是變天時期,隊伍重新排列加上大清洗,他作為‘舊朝遺臣’,沒被血洗不說,反而上面對于他的管制松懈了起來。他被九處好吃好喝的養着,只是沒有什麽自由——這其中牽扯的東西太多,七扭八拐的,連他自己,都摸不清頭腦。反正呢,他只知道一件事,就是他死不了。從最開始至高無上的的地位,到之後的毫不待見,他可是見識到了各式各樣的人物和臉色。

——說露骨點,也就是棄子一個。只是他自尊心較強,不承認這種說法罷了。

他當時,知道很多牽扯到核心的東西。無奈他的能力,也實在有限。撐死能看見這個人的時間長河,遠遠沒有能力去窺探一個時代。

相比較九處裏的那些能人異士,他也算不得什麽大人物。

當然咯,放到民間,那就是神人一個,糊弄糊弄普通人,特容易。

于是他逃跑了。

“我沒什麽給你的…謝謝。”他沒什麽錢,也沒什麽權勢,也就這點窮酸的謝意了。

四宮才不在意這些。他是‘千金難買我樂意’的典型,他要是高興,什麽都不給他,他都願意幫你。他要是不高興,你跪着求他沒用。就是這麽偏執有個性。他看莊澤順眼,看阿海覺得歡喜,看張佑遷覺得有趣。所以他想和這幾個人膩味在一起。

當然,在他之前的人生中,也遇見過不少有趣的人。

也曾遇見過他喜歡的人。

可惜他自己是個不老不死的怪物,最終剩下的,只有他自己。

莊澤又問:“你是怎麽看到這些的?算命麽?”

真的,是非常厲害。

“是用眼睛看到的啦。嗯…夜深人靜的時候啊,閉上眼睛,就看到了。”

“做夢?”

“如果做夢,還好呢…”四宮說,“一旦閉上眼睛啊…就會陷入時間的河道中去。往前走往後走都可以,總歸是能看到所有我想看到的東西。當然也不能随随便便就開始妄想,比如澤澤你有求于我,那我必須要和你相處一段時間,才能進入屬于你的河流。相處的時間越久,看到的東西也越多越确切。具體原理的話,應該是腦電波的相互影響吧——我沒騙你啦,是真的。”真是較真。

“我信我信。”莊澤說,“那你,一直都沒有睡過麽?”

四宮微微沉默,笑:“我已經很久很久,沒能嘗試過好好睡覺,是什麽滋味了。藥物治療和心理治療都沒有用。閉上眼,亂七八糟的東西就來了。”

“能看見旁人的生死命運,卻始終看不清自己的。能為旁人指點迷津,自己的人生卻跌跌撞撞沒有方向。好在,已經習慣了。反正就這樣活着呗,這麽多年過去了,也沒出過什麽大岔子。”因為見識到太多人突如其來的死亡與痛苦,他曾一度止步不前。不敢随意走動,不敢輕易去結實新的朋友,将自己囚禁在狹小的空間,怕痛苦,怕別離,怕一不小心,就會踏入深淵。好在之後,他慢慢想通。總歸是要繼續活着的,還不如灑脫點。

活吧,活吧,總歸是要活的。

不論如何,都是要活的。

旁人有求于他,他也有求于旁人。

想老去,想死去,想睡去。

旁人覺得這是異能,與他而言,只是沉重的負擔罷了。

“所以哦~”四宮撲過去要抱阿海,被莊澤本能一巴掌糊走,他和莊澤扭做一團,伸着腦袋沖着阿海賤兮兮說,“我真的可以看得到哦~阿海君~”

阿海抿着嘴唇,眼神閃爍,別過臉不再搭理四宮。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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