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人的一生,正是因為沒有後悔藥,才變得妙趣橫生。
只能選擇一次,對就是對,錯就錯,做錯了那個人,只能陷入輪回般的後悔中,放不下也逃不開——自作自受,多有趣。
不過後悔藥這種東西,并非每個人都需要的。像是莊澤,他不曾做過任何令他良心不安的事,因此他不需要。像是古老板,他從不後悔愛過那位初戀姑娘,也不後悔和怪在一起,所以他也不需要。他們的人生一直沒出過什麽亂子,沒犯過什麽大錯誤,因此不需要去挽回彌補什麽。
但張佑遷不一樣。
他曾經犯過的錯,毀了他的一生。他每日的生存都如同在烈火地獄中痛苦煎熬,可他偏偏又不允許自己當個沒心沒肺的人,不允許自己忘記。他龃龉獨行,開始了瘋癫之路。
他想回去,他要回去。
如今,他終于找到了回去的路。
張佑遷同志和四宮的後續談判莊澤不得而知——他作為未成年人,被張佑遷提着領子丢了出去,連同阿海。
聽不到也沒關系,反正四宮之後會八卦給他聽。不過莊澤覺得,他再沒見過這麽生動的表情包了。
從呆滞,到不可思議,到驚恐萬分,再到眼冒淚花,又哭又笑。莊澤作為旁觀者,分明看見張佑遷的每一個細胞都在顫抖,他抖如篩糠,手也哆嗦嘴也哆嗦,像演電影一樣,還是那種渾然天成的影帝級別。
張佑遷哆嗦着嘴巴癫了好一會,突然笑了出來。他笑着捂臉,抽鼻子又擦眼淚的,最後罵了句娘,說,你媽的,怎麽和傳說的一點都不一樣。
莊澤當時沒來及掏手機錄像,白白錯過了這麽一個絕好瞬間。
張佑遷和四宮關上門說了很長時間的話,期間一貓一狗也被扔了出來。兩人一貓一狗在外面等了不過一刻鐘,四宮就蹦蹦噠噠跳了出來。
“我們去北方吧!去探尋新世界!”
一片靜逸。
莊澤被四宮這神情弄的怪別扭的,試探回應道:“那…祝你們倆旅途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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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你們倆’,而是‘我們’。”四宮更正道,“我和你和阿海和張大少,貓貓狗狗就算了,反正也沒什麽用。”
“撓死你哦!”黑貓呲牙。
“張佑遷決定去了?”
“也不是啦…”四宮聳肩,“你知道一個人終于快要實現夢想時,那種臨近終點的恐懼感麽?張大少現在就是這種情況,開始打怵了。”
四宮對張佑遷隐瞞了一些事實。
隐瞞了他與張家人的過往,隐瞞了張先生的遭遇,只是告訴了張佑遷,我就是你要找的那個人。
你和我一起去北方,我帶你見一個人,然後送你回去。至于信不信,随便你。
張佑遷說,我信。
我信,我信,不過能不能等一等,我再想想。
無數次絕望,本以為會永遠身處黑暗中,可突然有天,他看見希望了。多可怕啊。實在是太可怕了——他早就習慣這種生活,早就不抱着希望了,已經堅定認為自己會這麽傻逼般生活到死了。可突然,黎明女神對他揮手說,你可以解脫了。
他終于等到解脫的那天,可他開始懼怕起來。
他将要面對的是什麽。重來一遍,他是否能走出一個好的結局。
終點恐懼症,不得不向終點邁步,但步步沉重不已,想逃,想回頭。
正常。
不過也由不得張佑遷糾結考量了,四宮才不想搭理他那些姑娘情懷,四宮同學轉身開始收拾行李,并開始安排行程。
莊澤:……
“可…我沒說要去啊。”直到四宮詢問他想做什麽交通工具時,莊澤才後知後覺開口,“你和張佑遷兩個人,應該就可以了吧。”當時也是四宮讓這他們留下來的,現在四宮要走了,莊澤也該回家了。
四宮歪着腦袋,蕩着水漾的大眼睛看向阿海,“嗯哼?”
阿海抿着嘴唇不說話。
“去嘛。”黑貓爬上阿海的脖子,尾巴掃着阿海的鼻子,“去嘛去嘛去嘛。”總歸它是閑着沒事,跟着看熱鬧再好不過。
孫旺財同志是想說話來着,只是它沒能及時阻止張佑遷偷聽的行為實在太可恥,遭到了大家的一致鄙視,被唾棄一番的孫旺財心塞許久,理智不再吭聲。
“嘛—嘛~沒關系啦~給你們一天時間考慮,過期不候哦,你懂得~”
四宮簡直是迫不及待想去坐飛機坐火車坐輪船,想奔赴遠方,想成就一番大事業。他這個性子,這幾天在孟七家裏也的确悶到了極限,再這麽無所事事悶下去,他估計得哭着主動告訴張佑遷真相,求張佑遷陪他一起去北方找老妖婆。他就這麽賤兮兮的性格,沒辦法。
四宮哼着歌去書房查詢路線,臨了還安排莊澤,記得給孟七挂個電話,看孟家小七能不能為好朋友提供旅行費用。
莊澤黑線答應,他扒着門往屋裏看,果不其然,看見張佑遷同志坐在椅子上,露出個孤單的頭頂,也不知在想什麽。莊澤不由慶幸,幸好張佑遷這些年作來作去沒把自己身體作垮,也沒有把自己給作老,不然三十來歲就開始敗頂,身材也開始走樣,頂着一副中年猥瑣男的面孔去見十年前的戀人,豈不是很慫。不過如果回去的話,到底是意識回去,還是身體回去?估計是意識吧,意識穿回當年的身體,而這副已經衰老的身體,則在穿越蟲洞時被各種碎片侵蝕消磨,最終不見。
還是很有趣啊…這種東西,平常人可是難以見到的啊。
高三能複讀,可是蟲洞,難得再見啊。
莊澤作為十七歲少年的好奇天性有點想冒頭,開始不住幻想,蟲洞是個什麽玩意,是什麽樣子,以什麽形态表現,人站在旁邊會不會感受到反重力,張佑遷怎麽進去,如果帶一個手機進去,那麽莊澤能否和十年前的張佑遷的打電話。
倘若張佑遷找到了十年前的莊澤,那麽十七歲的莊澤興許還能通過facetime和七歲的莊澤來一次面談,甚至…張佑遷可以去幫助莊澤的父母。……借錢給他們,讓他們不用去死。
莊澤越想越沒個邊際,想了很多很多細小的故事,最後他嘆了口氣,挺釋然一笑。有什麽好改變的呢?一個小小的改變,都能造成命運的扭轉,倘若他真的改變的過去的一些事情,那麽他和阿海,應該也遇不到了吧。
他現在活的很好,所以不需要改變。
“那我們和四宮一天走吧,他和張佑遷去辦正事,咱們回河蕭,怎麽樣?”莊澤問阿海。說是詢問,其實他已經做好了決定。他的不安全感越來越強烈,這是真的。他知道自己是被欺瞞的那個,因此他需要回到一個安全的地方,來慢慢等待答案。這麽一直游蕩在外,他始終有種腳不沾地漂浮半空的不安,他總覺得,他的阿海不是他的——或者遲早是要離開他的。
敏感少年總是會有這種感覺。或者說,一直以來的生活只給他留下這麽一個教訓——任何你在乎的,終究都會棄你而去。
父母,親人,小白狗,清秀,無一不是。
他生怕阿海也是這樣。
他作為一個生長在和平年代的沒有什麽什麽能力的溫和少年,實在是不知道能有什麽方法,能讓他在意的人永遠留下,陪在他身旁。
——這也是,人生的無可奈何之一吧。
莊澤這麽提議是經過考慮的,至少在他看來,是時候該回去了。作為意見征求者,阿海也沒有反對,他遲疑片刻,點了點頭。
一拍即合,莊澤捏了把阿海的臉,去找手機給孟七打電話。留下阿海站在原地,呆愣愣摸着自己的臉,嘆了口氣。
最近嘆氣的次數很多嘛…
“我不知道怎麽辦才好。”阿海低聲說。他孤零零杵那,穿着寬大的亞麻白t,眼眸低垂,很失意。
倘若一般人,養了只一般的寵物,這個時候呢,寵物就會施展毛茸茸的賣萌必殺技來逗主人開心。不過在莊澤和阿海面前,就一定不會有這種美好待遇。
“做人呢,最重要的是開心,吶,我們去吃碗面嘛。大不了把莊澤那傻子丢了呗,反正咱們得跟着四宮走。”黑貓拿肉墊撫弄阿海鬓角的絨毛,安撫道,“還有孟七提供資金,一定跟着莊澤吃的好住的好啦~而且,你的身體裏還有東西,想要活的久一些的話,就一定要跟着四宮走。這一點,你應該明白吧?”
它一開始并不知道這個信息,它只知道阿海是個傷痕累累的實驗體,卻不知道他的體內還有些其他的東西,并且具四宮說,這個東西還是有些奇怪的。處于一位吟游詩人的責任,它有必要弄清那到底是什麽——當然啦,不可否認,這其中也有它的惡趣味在作祟。不過管他咧,總歸它是為了阿海好。
“…我知道的。”
“知道就好。一開始不讓你告訴他,是怕這個人不可信。現在你是可以告訴他了,随你便,看他願不願意随你冒險。”黑貓滿意點頭,它跳下地板,邊走邊說,“選擇權在你。”它這幾天扮演黑社會上瘾了,特別拽逼,邊遠去邊說話,留下一個蒼茫的背景。
反派角色在離開時,從不會回頭。
棒呆。
“旺財。”阿海又看向孫旺財,他的确無助。
他本來腦子就不清明,能記住的事情少到不行,這些天的事情亂七八糟,有另一個他,有身體裏的東西,有隐瞞莊澤的內疚,對失憶的惶恐,對未來的不确定,這些東西足夠為難他。
阿海蹲下身,招呼孫旺財過來。
孫旺財搖搖尾巴,趴到了阿海腳邊,即便阿海是個精分實驗體,孫旺財還是挺喜歡他的。心安不害即是善,這人比大部分人類都要好的多——別不承認,這是事實。
被人依賴的孫旺財哀嘆一聲,道,“你告訴他,沒關系。莊澤不會責怪你欺騙他。”孫旺財一點都不想撮合基佬好麽!它一點點都不想。可劇情一直這麽如在泥潭行走一樣拖沓可不行,它是得表态的。
“真的麽?”
“莊澤是個什麽樣的人,你心裏應該也清楚。如果你問我,只是想讓我給你鼓個勁的話,”孫旺財十分沒逼格的舔了阿海一口,用腦袋拱了拱阿海的手背,真是像條土生土長的寵物狗。人生導師孫旺財鼓勵着自己的夢想學員,道,“去吧。”
阿海揉揉狗腦袋,點頭說好。
他深吸一口氣,雖然腦子一片混亂,但還是下定決心要和莊澤說一些事情,說的亂七八糟毫無邏輯也無所謂,總之就是要把他現在所能記住的一切都告訴他。
背負秘密的阿海好不容易堅定信念,他站起身,雙手握拳給自己打氣,嘴中念叨着加油,往莊澤剛去的房間走去。
孫旺財這陣子一直在琢磨阿海和四宮的事,這下可算能放下心,憂國憂民的絕世好狗孫旺財剛準備跟過去,就看見阿海的身體晃了晃,然後直勾勾倒在了地上,發出嗙一聲響。
這麽瘦的人,倒下去還能發出這麽大的聲音。孫旺財邊跑過去邊想。
還真看不出來啊。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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