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 章節

”

“無論怎樣，這次要帶他回去。”

“你又不是剛認識他，他不想做的事情誰也勉強不了。”

“他心裏應該比誰都想回去的。”

“我也不想回去。”

大雲側過頭不明所以的看着羅庭信，羅庭信垂着頭，整個人都沒在昏暗裏。

“我害怕。”

即使過了很多年，往事也能被提及，可是五年前的那一幕，羅庭信想想還是覺得害怕極了。

夏日的傍晚，天空湛藍高遠，肆意的陽光慢慢收斂暗淡，幾只灰色的鳥從這邊飛過去，又有幾只飛了過來，撲棱着翅膀。窗外梧桐樹葉被吹的嘩啦啦作響，此起彼伏的蟬鳴聲随着天色慢慢減弱。因為是夏天，所以即使是傍晚，空氣還是粘稠炎熱的，偶爾吹進來一陣涼風，就會舒服很多。

噼裏啪啦，咕嚕咕嚕，叽叽喳喳……

告別的聲音是這樣的。

教室裏，一起生活了一整年的人，或生疏或親密，這時候都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大聲聊着天，嬉笑怒罵，拉拉扯扯，全部都是解脫後無比輕松的感覺，因為高考，就在今天，結束了。

終于結束了。

考試結束後哄鬧的教室裏，趴在在教室後排的王俊凱安靜的像是被結界包裹一般。額前細碎的劉海微微遮住眼睛，柔和的光線穿過他細密纖長的睫毛，在他好看的眸子裏投下斑斑光影。

軟綿綿的視線一直落在第二排靠窗戶的位置。

窗戶被誰推開，晚風将桌子上的兩張草稿紙吹起來，晃晃悠悠又落在地上。位置上空空的一無所有，有人快速跑過帶起來的塵屑漂浮在空中，顆粒狀的，渺小的。

這樣的場景，像極了2011年秋日的那個午後。

下午課程結束之前，睡的渾身酸疼的王俊凱坐起來肆無忌憚的伸了個懶腰。

“啊……”

不自覺的發出了打哈欠的聲音，不大不小，剛好傳到了講臺上，打斷了臺上人的講話。

“王俊凱！”

班主任聽見王俊凱的哈欠聲格外不悅，全班同學也回頭看過來。王俊凱揉了揉惺忪的雙眼，毫不在意的擡起頭懶洋洋的表情。

秋分剛過沒多久，二十多度是剛好令人舒服的溫度。夕陽從前門投進了教室，照在講臺上從未見過的高瘦男孩子身上，他穿着不合節氣的厚外套，露出白色的襯衣領。柔和的光線投在了他棱角分明的臉龐上，和他身上的外套一樣，違和又協調。

日暮的陽光并不猛烈，可是很奇怪，在那個高瘦男孩聞聲望向自己後，王俊凱忽然生出一絲被強光照射後暈眩和不真實的感覺。

好像是，沒睡醒？

穿過許多桌子，水杯和書籍，看見他的眸子像是一泊生長在高原的湖水，靜谧而純淨。

“上自習吧！”

蜻蜓點水一樣沒有多做停留，男生只是淡淡的掃了自己一眼便移開了視線，看着教室前方，自然淡定，但是視線又好像漂浮着沒有落腳點。

“你坐那裏吧！”

男生走到了安排好的位置，第二排靠着窗戶。教室很快恢複了自習課的安靜，很多人都看了過去，王俊凱也看過去，他看見男生在衆多視線聚集來後側過頭看向了窗外，王俊凱鬼使神差的也看了過去。

從樓上看，剛進入秋天的梧桐樹樹冠依舊茂盛，大半還綠着，只有零星的黃，在幾個角耀眼。西邊的天空明豔的如同一幅彩墨畫，而窗邊安靜的那個男生，側過頭，臉上就落下了一層溫和而隐約的暮色，如同哪個電影中，無限美好的特寫。緩慢的鏡頭，從他身上，一直搖過來。

次啦……

腳踩到地上的紙屑發出的聲音，即使很微小，卻還是打斷了王俊凱的思緒，他擡起頭，教室裏人逐漸在減少，迎面走過來的林小雅坐到了他旁邊。

“終于畢業了。”

同班一年，卻是兩人第一次單獨相處。林小雅打招呼，王俊凱沒接話。

“光是沒禮貌這點就足夠我讨厭你了。”

“小雅我先走了。”

“好。”

有人道別打斷了林小雅的指責，林小雅朝她笑笑揮揮手，然後笑容又慢慢消失，她接着說下去。

“霸道蠻橫，自私自負，随便欺負人，這些就更讨厭了。”

“你別以為畢業了我就不敢揍你了。”

依舊态度冷淡，和平時威脅人一樣的口吻，可是林小雅卻不像往日裏那樣厭惡，甚至覺得沒什麽，她頓了頓說的很小聲。

“最主要的原因是，總是欺負他，卻又霸占着他。”

王俊凱沒有接話，

“可是你連他最喜歡吃什麽都不知道，他最喜歡去的地方，最喜歡的書，這些你都不知道。”

“我先走啦！”

“好，再見。”

“過兩天約出來玩兒啊！”

“好，常聯系。”

告別的聲音此起彼伏，我們總是習慣在離別的時候真誠又單純的做約定，後來才發現，大多數再見都是再也不見。

“有時候感覺挺無力的，不知道為什麽，事情總是不會按照我們期待的方向發展。我喜歡他最後卻成了他的困擾，兩個彼此讨厭的人最後卻糾纏不清。”

“很好，這段嘲諷。”

“你是不是也有點後悔？”

話題很跳躍，王俊凱挑眉，不知道她在說什麽。

“去年我生日的時候，非要搶着和他唱廣島之戀。”

“我後悔的是讓你重新許生日願望。”

“哈哈……”

林小雅忽地笑出來，自己将蛋糕拍到他臉上的畫面清晰浮現，笑着笑着表情又淡了，連聲音也低沉起來。

“生日會上我說過，他看你的眼睛裏沒有半分喜歡。是真的，王俊凱，那個時候，他的眸子裏全部都是寒冰一樣的冷漠和疏離。可是，不知道是從時候開始，他有了不一樣情緒，有緊張，有不安，有難過，甚至還有高興。開始我不明白，後來我慢慢發現，每一種情緒背後倒映的都是你的影子。可那時候我也不懂，為什麽他每一次看向你的溫柔的目光裏都帶着大片大片的凄涼，現在我大概明白了。”

“沒必要特意來羞辱一番吧？”

王俊凱扯扯嘴角，故作灑脫的樣子。

“他曾經跟我說，得不到回報的付出就是罪孽深重。現在想想，那時候好像他在講自己。他無法克制自己最真實的情感對你傾囊相授，可是他僅剩的理智控制着他不可以接受半分你感情上的回報。所以，讓你難過痛苦的他罪孽深重。”

“我現在看起來那麽可憐嗎？連你都來安慰。”

“他最喜歡的書是小王子。”

落日暖暖的餘輝将整個教室照亮，桌椅板凳橫七豎八的擺着，黑板上沒有一個公式和英語單詞，幹淨的發亮。粉筆躺在教桌上，下課鈴也沒有再響起來。

忽然轉換的話題，林小雅輕輕柔柔的說着。

“小王子裏面有一句話是這樣說的，只有用心靈才能看的清事物的本質，真正重要的東西是肉眼無法看見的。”

王俊凱沒有什麽表情了，只靜靜地看着教室前面，也不知有沒有在聽。林小雅側頭看向他，柔和的光照在了他的身上，逆光可以看見他臉上的絨毛。可能是夕陽過于濃墨重彩，才會襯的讓他的臉看起來幾乎沒有血色。

“可是。”

從門窗吹進的微風将他的話語吹的七零八碎，一字一頓像是深秋款款而落的雨水。

“小王子最終還是回去找他的玫瑰了。”

夕陽又向西挪了一寸的時候，王俊凱穿越了長長的走廊和人群走到了教學樓下。

脫下校服的人群像是流動的鉛質，暗黑的，湧向校門口，然後流散于四面八方。

他往前走，在他身後，天空像一塊被火燒過的巨大的面包，原本的清澈被夕陽烤出大片的暗啞，邊緣卻溢滿着殘陽嚣張的豔麗。

“嘩啦……”

驀地，校園上空忽然爆發出巨大的歡呼聲，王俊凱擡頭看向上面，走廊上擠滿了人，他們奮力地将撕碎的試卷扔向了天空，充滿喜悅與興奮的表情與大吼，看着漫天的雪白試卷紛紛揚揚往下落。

半邊天的火燒雲将整個校園着色，蟬鳴已經消失，遠方傳來海浪的聲音，伴随至夕陽沉入海裏，然後愈發清晰。

鋪天蓋地的碎片将孤零零站在樓下人群裏的王俊凱淹沒，落在他的頭上，肩膀上。他站在原地很久，直到脖子發麻，才收回視線低下頭。

“啪……”

恍惚中他聽見花盆從高空墜落砸在地上粉身碎骨。

他們正好的青春和試卷一起被撕碎，扔進了轉身即逝的年少歲月。連同那個從樓上墜落的花盆，還有那個撲向自己一起倒在地上的男生。

全部，都留在了從前。

夜幕降臨的時候，南城的路燈齊刷刷的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