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賣身契
祁航直把易淮帶回教學樓,停在走廊上一個僻靜角落,開門見山地問:“半個月以後學校有場籃球賽,想打麽?”
易淮頓了一下:“為什麽找我?”
他想聽祁航直誇自己兩句,沒想到對方坦誠道:“因為我們班一直輸。”
易淮:“……”
不過想想确實也只能是這個理由,祁航直在書裏的設定是他死對頭,好事怎麽可能帶他。
突然易淮想到了一個讓他瑟瑟發抖的可能,他遲疑着問:“要是輸了怎麽辦?”
要是輸了,祁航直不會全記在他頭上吧。
祁航直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挑了挑眉道:“怎麽,想輸?”
易淮在心裏一哆嗦,顧不得打聽別的班水準如何,直接誇下了海口:“不想不想,肯定贏,包在我身上,真的。”
祁航直等的就是這句話,他點點頭道:“行了,回去吧。”
回到座位上以後,祁航直從文件夾裏取出了籃球賽報名表,他是那種井井有條的人,一張A4紙在桌洞裏放了一個周末,也還像剛打印出來時那樣嶄新。
他的幾個哥們兒此時也回來了,廖正一看到他手裏的報名表,會意道:“你剩那一個空是給易淮留的吧?”
祁航直淡淡地“嗯”一聲:“你覺得他打得怎麽樣?”
“挺牛的,比九班那個什麽破蓋帽王強,感覺跟你差不……呸,我是說,他比咱們祁狗還是差點兒,那三分球投得就不怎麽準嘛。”廖正一笑嘻嘻地說。
他指的是易淮為了跟祁航直扯平而故意扔飛的那個球,祁航直看了他一眼,什麽也沒說,随便從桌上撿了根筆去找易淮。
易淮剛喝了口水,就看見祁航直把一張報名表壓在了他桌上,又扔過來一根筆。
“名字寫了。”祁航直說。
易淮說了個“哦”,落筆的時候頗有種簽賣身契的感覺。
簽完他把報名表還給祁航直,祁航直卻遲遲沒動。
這時候快要上課了,班上的人陸陸續續回了教室,看到祁航直站在易淮桌前,而兩個人什麽話都不說,紛紛露出了驚奇的神色。
易淮跟祁航直對視了五六秒之久,心裏突突直跳起來:我操祁航直怎麽了他該不會是突然發現我特別可惡準備就地手刃了我吧,還是說這人其實喜歡男的覺得我長得不錯想霸王硬上弓啊……
就在他的內心風起雲湧編撰一臺傳奇大戲的時候,祁航直慢條斯理地說:“易淮同學,筆還沒還我。”
易淮這才發現自己一直攥着祁航直的筆沒松手。
他如夢初醒般把筆塞回給了對方,聽到旁邊的程柯偷偷地笑了起來。
祁航直漫不經心地轉了轉手裏的筆:“剛才想什麽了?”
“沒、沒想什麽。”易淮連忙擺手,覺得臉上隐隐發起燒來。
他最近體質有異,專招尴尬。
下節課剛好是文赫的語文,講的是《春江花月夜》,易淮看見古詩就頭疼,根本沒有聽下去的興趣,随手把課本往前翻了幾頁,想找篇小說讀讀。
文赫看清他的小動作,把他點了起來:“易淮,你來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易淮根本沒聽見她剛才問了什麽,伸手在桌子底下搗了一把程柯。
程柯很上道,小聲地給他提醒:“問你看見月亮的時候會說什麽。”
易淮有點懵,怎麽還看見月亮的時候說什麽,他看見月亮的時候不說話不行嗎。
不過班主任都點他起來了,他還是得給人家點兒面子。
于是易淮清了清嗓子道:“你看這月亮又大又圓……”
全班哄堂大笑,文赫擺擺手讓易淮坐下,然後說:“看見沒有,這就是語文的用處,為什麽要學語文,就是為了讓你看見月亮的時候能感慨一句‘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而不是像易淮這樣,張嘴就說這月亮又大又圓。”
停了停,她又叫了一個人:“祁航直,你再來說一句關于月亮的詩,教教易淮。”
易淮無語了,怎麽哪兒都有祁航直,他這出場費充得也太足了吧,他穿的這破書的作者是不是沒事兒就盯着祁航直寫啊。
祁航直站起來,目光輕輕巧巧地掠過右前方易淮的背影,從容不迫地說道:“我們把在黑暗中跳舞的心髒叫做月亮,這月亮主要由你構成。”
男孩子的聲音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間,既清潤又穩重,音色中透着一點天然的磁性,念詩的時候低回和緩,像在說情話。
程柯在易淮旁邊感嘆道:“班長的聲音好好聽啊,我要是個女生,都該愛上他了。”
易淮不以為意地撇撇嘴,過了一會兒忽然問程柯:“你知不知道他剛才念那句詩是誰寫的?”
程柯搖了搖頭。
易淮下課之後拿手機查了查,原來那首詩叫《亞洲銅》,是一個叫海子的人寫的。
啧,學霸就是學霸,這些文绉绉的酸話記得跟老母豬帶胸罩似的,一套又一套。
這時候祁航直拿了籃球賽的報名表去交給文赫,文赫草草地掃了一眼,目光在最後一個名字那裏停住了:“易淮?他會打籃球?”
“嗯。”祁航直說。
文赫看了他一眼,又看了正低着頭玩手機的易淮一眼,沉吟片刻之後說:“你讓易淮自己來找我。”
祁航直于是走到易淮的座位旁邊,還沒等他開口,易淮就先滿臉堆笑地問:“班長,又怎麽了?”
“文老師讓你去找她。”祁航直言簡意赅道。
易淮想到了什麽:“是不是籃球賽的事兒啊?她不讓我去?問題不大,那我……”
他本來想說那我不去就是了,然而甫一接觸到祁航直帶點危險意味的目光,便迅速地改了口:“那我還是得去把她給說服的。”
說完以後便硬着頭皮站起了身,迎着班主任的目光走了過去。
文赫掂了掂手裏的報名表:“易淮,你想參加籃球賽?”
易淮說想。
文赫點點頭:“你願意為班級活動做貢獻是值得表揚的,但是易淮,你知道每個班只有五個正式的參賽名額,這個機會還是很寶貴的,對不對?”
易淮心想對什麽對啊你班長都跟我說這破球隊一直輸了,要是寶貴還輪得到我嗎?
但他忍住了,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等候班主任發表高見的樣子。
“我是很想給你這個機會的,所以不如我們來定一個交換條件,”文赫循循善誘,“籃球賽在下下周的周五,周一是月考,如果你能考進年級前三百名,我就讓你參加,你看怎麽樣?”
五中招生規模不大,一個年級有九個班,每班四十個人,全年級一共三百六十來號學生,考到前三百名其實并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
但那是對普通學生來說。
易淮上午去上廁所的時候經過了挂在走廊裏的年級大榜,那是上學期期末考的成績單,密密麻麻一張大白紙,他在倒數第二的位置。
他打聽過了,倒數第一之所以成為倒數第一,是因為有事請假沒來考試,每一科成績都是零分。
而那張大白紙最前面是祁航直,他所有科目加起來不如祁航直一科考得高,祁航直的理科基本都是滿分,語文英語失的分也奇少無比,應該大部分都扣在作文上。
所以當文赫問易淮這個條件他看怎麽樣的時候,易淮的想法是我看不怎麽樣。
但他已經答應了祁航直,所以不得不對文赫說了個“好”字。
易淮的成績一直是文赫的一塊心病,自從小孩兒轉學過來以後,回回都能憑一己之力把平均分拉下來好幾分,有一次甚至導致八班的總成績落到了普通班之後,文赫站在校長跟前都覺得愧對領航班班主任的身份。
這次好不容易易淮有件想幹的事兒,她必須得抓住機會激起他的學習熱情,拯救一下易淮那些像死了沒埋一樣的分數,順帶挽回領航班的顏面。
至于易淮籃球打得怎麽樣,比賽是輸是贏她倒不是太在乎,反正誰都知道八班的體育什麽樣,她早就不抱希望了。
易淮一臉晦氣地回了座位,這一上午過的,先是簽了賣身契,後來又答應了霸王條款,窦娥冤都沒他冤,誰見了他不得說一聲慘。
中午放學以後易淮出校門買了包辣條帶回來準備緩解心頭悲憤,吃了一半沒吃完,便跟程柯借了只小夾子夾住袋口,準備晚自習的時候繼續吃。
正巧這天晚上看晚自習的老師有事兒出去了一趟,易淮便偷偷地拿出辣條往嘴裏放。
他正低着頭猛吃,突然一片陰影籠罩了他,伴随着一聲:“易淮?”
易淮聽出那是祁航直的聲音,他受到了驚吓,一下子咳嗽起來,盡管已經被嗆出了眼淚,他還是敏捷地把辣條的包裝袋推進了桌洞,然後擡起頭看向祁航直:“班、班長,有何貴幹?”
“你晚自習吃零食,”祁航直打量了一下易淮的眼角,“還被辣哭了?”
易淮試圖為自己辯解:“我沒吃零食,這眼淚是因為……因為我在做語文作業,被閱讀理解的文章感動哭了。”
“哦,感動哭了,”祁航直重複了一遍,伸手按住易淮面前的練習冊,“同學,能告訴我一篇說明文是怎麽把你感動哭的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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