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她的眼裏都是他

窗外的枝桠忽然之間就停止生長，滿園的夏意也成了溫柔的風兒，吹過簾角。即使周末在家兩天，宋予和在作業寫完之餘，心中一直念着，她和媽媽說及的助學金。

其實沒有什麽助學金，宋予和之前就申請過了國家助學金，學校的助學金自然在分配下就輪不到她。就算能申請到，學校的助學金最多也只有幾百塊錢。

對他們這樣一個無底洞般的家庭來說，能起到的作用很小很小。

當時把錢攔下來，雖然是因為父母激烈的争吵，無時不刻都在叫嚣着大腦。但終究最根本的原因，還是她有底氣拿出這筆錢。

宋予和揉了揉眼睛，登上了已經好幾個星期沒有來得及查看的b站創作賬號。第一件事就是打開後臺，查看賬戶的待提取餘額。

還有三千多。

宋予和那顆提着的心放了下去，估摸着這錢，應該也夠宋父宋母應急。

但，想要把錢直接提出來，還待問問那個人。

宋予和把某q賬號切換到一個等級很低的新號上。消息一條條竄出來，她直接點開最上面置頂的那人。

非人：【這周還更新視頻嗎？】

消息顯示是一個星期前。

上面還有數十條消息，宋予和沒往上翻，直接打字回複：【更新。】

小予子：【抱歉，上個星期作業有點多，沒來得及回複。】

原本以為過了那麽久才回消息，肯定不可能那麽快就被回複。宋予和都已經點開要跳回另外一個號的頭像時。

跳出的對話框。

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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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人：【還活着啊】

非人：【那你錄完視頻，發我，我最近才開學時間挺多的。】

小予子：【好，我一會就錄。】

非人：【你慢慢搞，我什麽時間都行，畢竟大學生的幸福生活可不是你們高中生能奢望的】

盯着這條消息，宋予和敲擊着鍵盤的手頓了一下，情不自禁地撲哧笑出來：【我可沒忘記某人和我吐槽大學的早八】

非人：【……】

非人：【往事不必再提，現在依舊痛苦】

宋予和簡單地和他又聊了幾句，就切換走某q頁面。打開了音樂app，從歌單裏，找了一首最近熱播的歌。

先是自己清唱着練習兩遍後，宋予和才敢嘗試着拿手機出來錄制。

這首歌她唱過很多遍，錄了大概兩三遍，宋予和就大體比較滿意，再次檢查了下有沒有過多的雜音和音調等問題後，她把視頻發給了非人。

非人很快把視頻接收：【好，我一會修完，發給你。你直接把它傳上去就好了，但是一定要記得下載原視頻。】

小予子：【好】

趁着非人修剪視頻，宋予和終于清閑下來。她随手從書架上拿了本書，打算閱讀。卻怎麽也讀不下去，反而總是想起當年成為up的奇幻經歷。

畢竟當時的她，也沒有意識到，無意的小事居然幫了她那麽多。

也算是在不幸生活中的小确幸。

最開始成為b站的翻唱區up主，是一個很偶然的事情。

使用的手機是父母用下來的舊手機，內存量很小。和朋友出去玩留下的視頻，積攢下來，竟也成了巨大的量。

宋予和舍不得删除好友拍攝的視頻。為了保留這些記憶，順手就傳到了b站裏。

原先不過是想搭建一個私人的存儲空間，卻沒想到第一個視頻直接就在熱榜上挂了一天。

播放量直逼百萬。

和許多平凡的女孩一樣，宋予和保持高度的警惕性，不喜歡在任何社交平臺上，暴露自己的丁點信息，這種做法給了她很大的安全感。

所以當看到這個視頻在熱榜上時，宋予和內心只有巨大的恐懼和無措感。

她反複觀看了視頻很多遍，甚至想要把視頻删除，一了百了。但是真當看見評論區有那麽多真實的人在真實的誇她。

宋予和忽然就平靜下來，反正視頻也沒有拍到什麽，就只是模糊地拍到她纖瘦的背脊和良好的體型，沒有任何露臉的一幕。

更重要的是，她在後臺發現了兩千多塊錢。

沒有人能拒絕白來的東西，尤其對于這樣一個沒有經過誘惑的孩子來說。

宋予和心動了，也意識到，發布翻唱視頻能夠掙錢。

她開始有規劃地，往b站上發布視頻，攢了三萬多粉絲。播放量大多時候只有幾萬，偶爾才會十幾萬播放量。

雖然在b站上掙得不是很多，但也足夠宋予和問父母少要一點生活費，減輕了他們的壓力。

生活沒能一直平靜地細水流長下去，同一個類型錄厭煩了之後，評論區開始出現“up主能不能換個好點的設備，噪音也太嘈雜了吧”“老是錄一種類型的歌，不厭嗎？”等言語。

宋予和從來都不是抗壓能力滿分的小孩。而解決問題的最好辦法，對于她來說，就是逃避。

而她逃避這些評論很久後，收到非人的私信。

非人說他是剛上大學的學生，學的編導。會一點視頻剪輯和調音，問宋予和願不願意合作，他可以免費幫忙修剪視頻。

宋予和一開始沒有在意這件事，她已經有想法不再繼續錄制視頻了。但是非人的态度非常誠懇，兩人就決定合作一次。

沒想到效果極好，評論區的罵聲也幾乎消失。

非人一開始說只是想鍛煉自己的技能，不需要任何分成。宋予和不好意思接受別人無端的好意，和非人商量了很久，非人才勉強同意宋予和給他一定的分成。

後來和非人的接觸當中，宋予和也能感受到非人大概是個家裏有錢只是想鍛煉一下的哥哥。可是想把後臺的餘錢，全都取出來，肯定還是要和非人說一下。

宋予和打字的手一頓，青春期有些可笑的自尊心，讓她有些難以開口，想了很久才打字。

小予子：【那個……我最近有點事，先把後臺的錢都取出來了，等到下次分的時候，直接把這次的給你算進去，可以嗎？】

非人：【你取啊，下次取直接取就是了，沒必要和我說，我本來就不想要那分成。】

小予子：【謝謝】

小予子：【不行，分成還是要給的】

小予子：【不然我良心會痛的！！！】

對話結束之後，宋予和重重的地呼出口氣。家常般的對話，卻無時不刻在刺激着她那脆弱的少女心。

情緒沒有停留很久，宋予和就打開後臺，熟練地把錢提現到她的卡上。又趁返校前夕，裝作不經意地和媽媽說起助學金。

宋予和低着頭換鞋：“媽，我看班級群說，這周一助學金就會打到卡上，你到時候留意一下。”

宋媽媽不怎麽在意：“我要你那點錢幹什麽，你自己留着，到時候買點資料多好。”

“媽，你先拿着用吧。我也沒什麽好買的。”宋予和垂眸，把書包背上，沒有看宋母的眼睛，“學校這次給的錢還挺多的，好像有幾千塊錢。”

時間暫停了一秒，母女兩個都默契地沒有說話。

宋母猶疑了一下，最後也只是化為輕嘆的一聲，算是默認，“好，那媽媽先幫你拿着。”

回校之後，由于周一周二進行月考，周末的晚自習被學校仁慈地提前二十分鐘結束。

正好輪到宋予和他們組做值日，宋予和又是組長，留的最晚。等她走的時候，北二樓那層燈已經全黑了。

樓下的人群已經不是很多，宋予和也不着急，一個人慢吞吞地抱着一搭書，往天橋走。

最近幾天沒雨，天橋上面亮着霓虹色的彩條燈，光影參差不齊地落在地上，把夜景襯得格外美好。

宋予和沒有閑心注意這些，看了一眼，毫無波動地繼續思考剛剛的數學題，甚至順帶複習了一下相關公式。

看着馬上就要下樓，宋予和終于擡起眼來，懶散地往下面看着。

下半段的天橋直走就是男寝，兩旁的路燈微弱發出淡白色的光亮，幾個少年踩在紅色的塑膠樓梯上，勾着肩膀，有說有笑地往前走。

宋予和第一眼就看見了謝聞遠。

是很沒有道理的第一眼，仿佛只要他在，她的眼裏都是他。

潔白的月光似乎格外鐘情恣意少年。晚風撩起黑色寬松體恤，在淺灰運動褲上留下風刮過的痕跡，少年身形清瘦高挑，比旁邊的男生高了一個發頂。左臂懶散地搭在朋友肩膀上，謝聞遠的姿态散漫随意，卻總是讓她忍不住側眼看他。

他的眉眼似乎帶笑，說話間不經意地透露出溫潤感。

心跳一頓，來不及多想，宋予和下意識地抱着書從樓梯上快速跑下來。她穿過中央隔離男女生宿舍的小林子，半松的馬尾辮在半空中于夜晚濕冷的空氣打了個照面，她微微喘着呼吸，滿眼都是少年清瘦的身影。

她試圖在這兒多停留一秒，多看一眼那個背影。

可是沒有人注意到背後那個在追逐背影的少女。

謝聞遠不會像宋予和想象那樣，停下腳步，站在原地溫柔地等她。而是直接和朋友拐進男生宿舍，只在冷光中留下微弱的殘影，似這夏末的晚風，恍惚一陣點在心上，又輕輕散去，只留下無窮的餘味。

宋予和停下腳步，緩着呼吸，盯着謝聞遠消失的地方頓了兩秒，又開始慢慢走起來。

有的人說，喜歡是驚鴻一瞥，是那個瞬間的歡喜感。

可宋予和卻覺得，她見到謝聞遠的每一面，每一秒，都是漫長歲月最驚豔的瞬間。

每一刻都被那年的時光刻在骨子裏，記憶裏，和那忽然而過的微風裏。

宋予和的考試點被安排在三樓南，排列順序是按照中考成績來的。看見排列表的那一瞬間，宋予和沒有任何失落感，她本來就是社區初中按照指标升上來的，社區初中給她的教學資源只有這些，和大家有差距本來就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正是因為知道差距如此，宋予和才忍不住期待這次考試，想知道，經歷過一個月的學習之後，她是否還能追趕上同校的同學們。

十月初，夏風忽的就被初來的秋風代替，穿堂的涼風吹過走廊。月考的成績一科科下來，宋予和被物理老師叫到辦公室安排了一些事情。

大概是所有老師的慣性，講正事之前，總是習慣性地打開最近的成績單，先分析上一遍，再開始講。

物理老師也不例外。

物理老師是個當了很多年班主任的老教師，他仔細和宋予和分析完卷子，鼓勵了一下，“這次物理考的還不錯，下次還要努力。”

“争取拿個單科年級前幾回來。”

宋予和腼腆地笑了下，不是很能相信自己有能力考前幾的實力，她垂着頭說：“我會盡力的，老師。”

物理老師把網站的試卷頁面叉掉，随口問：“你們總成績出來了是吧？”

“對，前兩天出來的。”宋予和回答。

“考的怎麽樣?”

“應該是正常水平，肯定不能算多好。班主任也沒說具體的排名，我具體不是很清楚。”

“老孟就喜歡那樣。”物理老師打笑着她班主任，又提到，“看來這次批卷速度還挺快，估計你們年級大排名也做出來放到一樓了。”

“你要是想知道具體排名，可以去那裏看看。”

宋予和對這事不太了解，抿了抿唇，面對老師她忍不住有些拘謹地問：“年級大排名是什麽？”

物理老師掃了她一眼，知道她不太熟悉，“你們每次考完，級部都會把前八百名在一樓公布出來。”

“你要是一會從一樓中間的走廊經過，就能看見了。”

說完這些，物理老師就拐回正題，和宋予和說了一些安排，就讓人走了。

宋予和出了辦公室，心裏還在想着物理老師剛剛說的年級大排名。

班主任沒有公布具體的年級排名，宋予和到現在都不知道自己在年級裏究竟排怎麽樣個位置。還會是一千多嗎……

正好物理辦公室就在一樓，宋予和沒有直接從辦公室正面的樓梯道走上樓，而是特意從中間的走廊走過。

果然，走廊上多了一塊之前沒有的立牌。宋予和走近看，就看到密密麻麻的名字。

她對自己還是有自知之明的，沒有直接從第一排開始看，而且從後面慢慢地往前一行一行掃。

看的時候，宋予和內心還是很緊張的，她希望自己的名字出現在這上面，又覺得自己和同學們差了許多，恐怕不太可能。

幸運地是，宋予和掃了沒幾行，就看見了自己的名字。她心算了一下，估摸着自己應該是六百五十多名。

這個成績超乎了宋予和的想象，她一開始以為自己最多也就是七百接近八百的名次。

看完自己的排名，宋予和就忍不住開始從前面一行行看下來，試圖找到自己認識的人名，好做一番對比。

還沒看多少，宋予和就看到“謝聞遠”三個字。

明明只是一個被印刷打印出來的字體，宋予和卻覺得光是盯着那三個字，就像是隔着遙遠的距離，遠遠地看到那日穿着黑襯衫的溫潤少年。

宋予和默不作聲地盯着名字看。一下子忘記如何去思考。她咬住下唇，頭腦有些不清醒，居然再次一個個數過名字，目光重新落到謝聞遠名字上。

年級第二十二名。

在這個省級一流重點高中裏，年級前150可能就是穩定985的水平，而前十幾更不用說，就是上c9院校的。

宋予和又把目光落到自己的名字上，視線一點點從她名字移到謝聞遠的名字上。

這是個連斜線都無法到達的距離。

自卑感像是滿瓢的水，被秋風驚動，再次搖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