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舞

當我醒來那刻已經身在莊嚴肅穆的皇宮之中,而我手臂上的傷口也已經上藥包紮好了。

這裏紅牆綠瓦,雕廊玉殿,規模宏大,給人強烈的精神壓抑。

師父的死讓我沉靜在悲傷中數日,隐晦的陽光無法照亮我的居處,我所幻想的奢華皇宮原來這麽冷清,如那人所說這是個陰冷的地方。

我的起居皇帝安排的妥當,不愁吃穿,也不用去鎮上擠着買米糧。

少笙告訴我,那個埋伏在村外的殺手是一朝丞相崔暹暗中訓練的刀營老七,他的獵物不是師父而是文宣帝高洋。師父那時在釀酒,隐約覺得有人一直往裏窺視,正尋去時那名殺手翻院進了草屋,當師父折返回來後,聽到屋內有東西被打碎的聲音便沖了進去發現了那名殺手,師父打算逃走卻被抓進了屋內,當我從懷朔鎮上回來時遂看見那令我膽戰心驚的一幕。

回想起師父曾經講述過崔暹這人。

他十五歲曾為開府咨議因深受神武帝和文襄帝父子器重從一介布衣當上禦史中尉升至當朝丞相,我自宮中道聽途說得來,這人三番四次對陛下出言無禮提出要與北周議和之事,導致輿論無法達成一致,朝堂之上二人瞪目相視,皆是鬧得面紅耳赤。

我心裏默念着名字,恨意便也多一分。

崔暹,崔暹。你殺高洋不成竟害死無辜之人,枉你兩袖清風博學多倫!

過了些時日,湯少笙來了,他一身銀色铠甲很是端正嚴肅。

“封姑娘,我受陛下之命,将你送去初棠閣,今起你将正式成為新選的伶人。”湯少笙将劍放在桌上,對我恭敬的說。

準是我救了高洋一命,湯少笙才會将我當成救命恩人一樣對待,這着實委屈他了。

我看向他說:“大人,往後你喚我九歌便好,封姑娘來封姑娘去的,我聽着也忸怩。”

他垂下眼睛道:“是,就聽......九歌你的。”

我這下舒心多了,對于伶人這事讓我立場很危險。我當時對高洋口無遮攔說了些不該說的話,他竟一字不落的都記下了,不但不責罰竟然讓我免參初試就進初棠閣,這般利索的手段讓我後路難行。

我随問:“大人,成為伶人不是要初選才能進宮嗎?我沒有參加最高伶人的親自挑選會不會不合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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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說了,特殊人特殊對待。”

這話說的,什麽特殊人特殊對待?

入宮伶人不是達官顯貴就是商賈出生,我區區一介平民出生的山村女連初試都免了顯然不符合宮規律條。

然而。作為入選的伶人需遷居初棠閣與師父們一起學習舞蹈,第一年需要通過筆試,第二年需要通過答辯,第三年需要通過競技,由此類推從而選出十位相較優秀的伶人方能留在宮廷,享受月俸與官銜等特殊待遇。

“九歌?九歌?”

湯少笙的聲音使我回過神來,我擡眼看去原來已經到了初棠閣。三座樓臺緊緊挨着,青磚素瓦的建築煥然一新,周圍林花爛漫,花色鳥聲很是賞心悅目。

當我随湯少笙踏進閣門時,三五成群的姑娘們齊刷刷向我們看來,我被這麽多目光注視着,疑惑着,心裏很是緊張,手心都冒出冷汗了。

見她們個個衣裝華麗,嬌羞如玉,妝容雅致。再低頭看看自己布衫粗陋,素顏蒼白毫無美感,頓生覺得自己成了異類較為尴尬的扭頭對湯少笙扯出笑說:“這裏的姑娘真多,個個都是大美人。”

湯少笙一雙墨色的眼睛直視着我,道:“她們都是初選的伶人,教養、禮儀、舞蹈、學術方面都是出類拔萃。不過人美并不能代表舞姿也美,沒有實力的人最後還是無法入得宮廷的。”

“原是這樣。”我佯裝曉之以情朝他微微一笑。

這時,一名身着裏白外紫宮服的貌美女子自屏風後走出,她面容施粉,燦若春華,所經之處衣香怡人。

她走下臺階盈步而來,對上我的目光先是一滞,轉而看向湯少笙又是一驚,随即掩袖輕咳,面露為難道:“我說是什麽風把你給吹來了呢,原來帶了個孩子來了呀。”

湯少笙向她彎腰行禮,淡泊道:“ 這位是封九歌,今入初棠閣,往後還請娘娘多加提攜。”

我看向這個女子,原來她就是方月娘,皇宮最高伶人,果真高貴優雅。

“哦?竟不經過我的挑選就直接送來,話說這是誰的意思?”她眼珠子來回瞥了我們一眼,揚唇笑問。

“是誰的意思這不是我等該知道的事,你只需要好好教導這些伶人,做好自己分內之事即可。”湯少笙對她似乎很冷淡,他沒有看她反而朝我說:“九歌,這位便是方月娘方伶人,也是負責最後審核你們的主官。”

師父說伶人在宮中統稱為娘娘,我想之甚是謙卑的向方月娘深深一拜,“學生封九歌給娘娘請安。”

方月娘目光掃過我的臉頰,再打量我這一身,擡了擡手點頭道:“小小年紀倒是懂得宮中規矩,恩,不錯。”

我抿唇微笑,擡起頭來。

師父說過,宮中的伶人最忌諱的便是禮儀,你可以沒有尊貴的身份,沒有光耀的家族,但是你不能沒有禮儀。

失了禮儀等于失了風度,那麽你這人的品質自然在他人心中會被貶低了去。

我這是以退為進,讓她誠然接納我。

我坐在衆多伶人中,左邊是中書監安起之獨女安畫城,右邊是丞相崔暹二女崔裳霓,我置于兩者之間真是如坐針氈,背脊僵直,神游遠外。

安畫城比我小一歲,樣貌玲珑似是小家碧玉。

崔裳霓比我大一歲,知書達理氣若幽蘭。

當方月娘講完一節課後便留了時間讓我們自己劃分文路,正在我全神貫注學習時,安畫城一面執筆記着手抄手臂不停的聳到我的胳膊,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我每寫一個字,她就聳我一下,眼睛卻從未擡起過學得相當認真。我這邊大字沒落一筆到是畫了很多亂糟糟的墨痕心裏也有些惱了,忍了忍繼續動筆,她又是不停的聳我,委實氣苦,便也不示弱一一回敬給她。

等她被我聳得連筆都一直抖時,這才扭頭瞪我道:“你再破壞本小姐的心情,我就将你扔出去。”

這小鬼真是大言不慚啊!

我回以笑容,沉聲道:“春走夏來,最近的蒼蠅吵得四處找打。”

她一聽,眼睛轉了轉,立即紅着臉頰指着我的鼻梁猛戳,“你這賤民竟然暗中說我是蒼蠅!”

我借着力氣箍住她的手,她扯了扯怎麽也扯不走,急聲道:“你這賤民還不拿去你的髒手!”

“我為什麽要松開,我一松手你豈不是又要戳我鼻梁骨。何況,姐妹們都是初選伶人,因我來自山村,你就要暗中使壞嗎?”

她粉嫩的圓臉霎時發青,咬着貝齒反咄道:“你說我使壞,你有證據嗎?沒證據就別污蔑人,像你這樣的**根本不配與我們這些有身份的人同處一室。”

賤民,賤民,她口口聲聲的*民令我火冒三丈,侮辱了我的尊嚴,我原是和氣的臉立即沉下,揚起手毫不猶豫的扇了過去。

她吓得用另一只手擋住臉,在我手揮下時,一直默不出聲認真翻閱書本的崔裳霓終于平淡的說:“你打了她也是疼了自己的手,為此何必傷了這團和氣呢。”

我收回僵在半空的手,側目視她。

崔裳霓一臉平靜,樣貌堪稱絕美,她寫完最後的字将手抄遞到我眼前,面露善意,心平氣和道:“這是我自己劃分的文,可以借你一用,娘娘着重講的幾個要點我已經記在手抄裏,你看完可以再還我。”

“裳霓真是個善良的姐姐,我好喜歡她啊!”

“不愧是丞相之女啊,氣質非凡不說竟這般寬容大度。”

“那個平民也真是太不識趣了,安畫城怎麽看也不像使壞的人,定是她自己誣陷人家,我最讨厭這種人了,平民就是這樣見了鳳凰也想脫變,把羽毛扒光了也改變不了的事實。”

我無視那些議論聲盯着眼前黃紙手抄,想到她是崔暹的女兒,又是衆人口中的阆苑仙葩,這般肚量讓我有點撐不住,便帶着我的書本走了出去,回頭淡淡看着她道:“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學習是自己分內的事,我想還是我自己鑽營較好。”

想我師父,再想我自己,這口氣始終咽不下去。

我不恨崔裳霓,因害死我師父的不是她,可我也不會跟她成為閨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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