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天光乍現, 灰黑的天空白了半個度,隐約的粉黃色鑲嵌在雲朵邊上。
山上郁郁蔥蔥的樹随着風輕輕晃動,沒多時, 雜亂的腳步聲響起。晨曦初到的樹林是有些潮濕的, 朝露挂在草上,掉落的樹枝與葉子被一只腳踩進土質柔軟的地上。
周如曜背着竹筐,末尾的黑發用一根小皮筋,額前散落着幾縷松散的黑發。他在走一段上坡路,沒走兩步就回頭拉一下身後的顧之行,黑眸裏含着笑, “阿行,你好弱啊。”
顧之行斜睨了他一眼,沒說話。
李寒山在後面扶着顧之行的肩膀, 輕輕将她推上去。
豬草又名折耳根,一般生長在水塘附近,但村裏附近的水塘稍遠一些,他們只能退而求其次上山, 山上有別人承包的魚塘。
他們上山約莫花了十來分鐘, 在十分涼爽甚至接近冷的時候與地方, 他們甚至起了一層薄汗。
沒多時, 他們就找到了最近的魚塘。
三人照着豬草的資料圖開始邊找邊摘。
顧之行雖然腳受了點傷,但采摘的速度極快, 沒多時就底部就鋪了一小層草了, 而其他兩人卻才采了幾小撮。
李寒山微微蹙眉, 頗有些驚訝, “你怎麽找到這麽多的。”
“我不是跟你講過, 我跟阿行之前在夏令營掉隊了。”周如曜用鐮刀砍下一片豬草, 接着道:“這事兒被阿行媽媽知道了,後來阿行硬生生上了一個月的野外求生課。”
顧之行黑眸眯着,臉上顯出了往事不堪回首的滄桑,“再提我就應激了,那簡直不是人能上的,我現在還記得我手心搓破皮了還沒鑽出火來。”
“你媽媽看起來确實很擔心你,也很有遠見。”李寒山不禁如此誇贊道,又繼續說:“不少人出了這種事,家長可能一輩子都不會讓孩子上山了。”
顧之行想了下,道:“老佛爺嘛,怎麽能容忍孩子是個軟蛋。”
李寒山挑眉,他倒是清楚顧之行的家世,三代往上數都是名人輩出的世家。不過他倒是不知道,現在居然是一個女人在掌權,甚至還是外姓。畢竟在他印象裏,像周顧這種望族內部反而更是封建迷信任人唯親,最重要的是,顧之行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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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寒山垂眸,卻又聽周如曜道:“阿行媽媽真的純粹鐵血老佛爺,說一不二,我就沒見過阿行有叛逆期。”
周如曜說完,砍下一片豬草,抱怨道:“不過差不多得了,這有什麽好聊的,我都打了半框草了!”
兩人看過去,果然看見這幾分鐘裏周如曜的竹筐居然快滿了。
顧之行“啧”了聲,有些不耐地走過去,直接上手扒拉周如曜背上的竹筐。
幾分鐘後,她扒拉出一大團雜草,“這是什麽。”
李寒山也看了眼,又抓出了一大半長着小野花的植物,甚至還找到了幾段枯枝。他沒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周如曜。
面對兩人手裏的鐵證以及無聲的斥責,周如曜絲毫不驚慌。
周如曜:“先別管這個,我的速度是不是很快。”
顧之行:“……”
李寒山:“……”
李寒山搖頭,兀自轉身開始繼續割草了,心裏還在想剛剛他們的一番話。或許是他誤會了,阿行的意思應該只是說母親性格強勢,而并非別的。
三人埋頭砍了快一個小時的草,沒多時,三人竹筐裏便都都裝了大半框了。三人便興高采烈準備下山回去,但很快,三人就又遇到了一個問題。
顧之行:“我給你們分點吧,你們兩個各自湊成滿框多有面子。”
周如曜:“李寒山你聽見了嗎,阿行跟我想給你分一半,讓你有面子的回去。”
李寒山:“我就站在你面前,不用在這裏賺差價。”
顧之行:“可是背着真的好累。”
李寒山:“我也很累。”
周如曜:“我要走不動了,不然我們扔掉一些吧。”
顧之行:“但我們三個人只背了一點回去,在鹿萌萌面前顏面何存。”
顧之行一句話,讓李寒山與周如曜瞬間沉默了,兩個人在此刻都隐約感到了這或許是一場男子尊嚴的搏鬥。
周如曜放下了竹筐,道:“一決勝負吧。”
周如曜握拳,重複道:“讓我們堂堂正正的一決勝負吧,輸掉的人,就要承擔更多的責任!”
顧之行神情冷峻,“好。”
李寒山:“……行。”
李寒山:“那我們比什麽。”
周如曜:“我還沒想好,阿行你有想法嗎?”
顧之行:“我們現在需要盡快比完。”
李寒山:“對。”
顧之行:“盡可能利用手頭的東西進行比賽吧,為了保證公平,我們最好選一個靠運氣的比賽。”
周如曜:“阿行,你好行。”
李寒山也略帶欣賞地看向顧之行,“難得你想得這麽周全,所以你的想法是?”
顧之行從口袋裏掏出昨天那把玩具左輪,當着兩個人的面掏出一顆海綿球子彈,裝彈,滑動輪盤。
顧之行:“來玩俄羅斯輪盤吧。”
周如曜:“不愧是阿行,好主意!”
李寒山:“……???”
三人忙活了一上午,終于将幾框草運回了鹿萌萌家中,約莫十點多十一點多,鹿萌萌終于下樓與他們三人打了個照面。
鹿萌萌也知道回家心切,下樓沒幾分鐘便帶着幾人上了車去到了婚禮現場。
然而這現場卻遠遠出乎了三人的預料。
一桌桌的流水席從庭院內蔓延到路邊,中庭裏的小屋子裏應該是廚房,幾個女人坐在門口洗菜摘菜。旁邊的孩子玩得手上臉上的都是灰塵,他們跑跑走走,時不時被不遠處坐在賓客席上的男人女人訓斥幾聲。
每張桌子上都鋪陳着一張張塑料桌墊,擺着一沓塑料碗塑料杯以及一次性筷子,桌下是一瓶瓶飲料。露天的酒桌上立着一大片塑料做成的遮陽棚,棚子下的人或站或坐,一陣風吹過,棚子桌布碗筷都搖搖欲墜,顯示出了獨屬于塑料的輕盈質感。
不遠處的廚房裏,一大盆肉就直接擺在門口,幾個膀大腰圓的壯漢在砧板上砍砍剁剁。
這一切的一切,對于城市長大的幾個人來說都是一場視覺、嗅覺、聽覺甚至于思想上的震撼革命。
李寒山:“我沒看錯的話,那些做好的菜上面連保鮮膜都沒有。”
周如曜:“原來不幹不淨,吃了沒病是這麽來的。”
顧之行:“入鄉随俗吧,我們別介意這麽多了,吃完飯就回去了。”
顧之行的話極大的安慰了身邊的兩個人。
鹿萌萌剛來沒幾分鐘就去幫手了,好一會兒才又抽空過來把三人帶到了角落的一個桌子旁。桌邊坐着幾個有些上年紀的男人,這會兒正在用一種極其激烈的聲音大喊大叫着,似乎是吵起來的。三人心有戚戚地聽了半分鐘,發現這些男人只是在聊天。
鹿萌萌顯然是習慣了,面不改色地挨個喊了一遍:“三叔好,四叔好,舅公好,這是我同學,沒別的地方坐了,你們多照顧照顧他們。”
幾個男人很滿意鹿萌萌的态度,硬是拉着她聊了起來。
“好長時間不見,在城裏上高中怎麽樣啊?學習跟得上嗎?”
“你這丫頭打小就聰明,我家孩子要能學學你就好了,這年頭不上學有什麽出路。”
“争取當個大學生啊,當個大學生你們家光宗耀祖啊。”
“啊,我學習也就那樣,不算很差,我會努力考大學的。好了,我得去幫忙了,你們多照看一下我同學啊。”
……
鹿萌萌走了,三人十分無助地對視着,最後尴尬地坐下了。
三個男人似乎完全不把他們當外人,鹿萌萌前腳剛走,他們後腳就跟他們搭話了起來。
三叔兀自往塑料杯裏倒了杯酒,道:“你們幾個啊,今年多大了?”
李寒山輕笑了下,聲音溫和,如同任何時候一樣保持着一個近乎完美得讓人挑不出錯的別人家孩子,“十七。”
“喲,還沒成年啊?”四叔在一旁搭腔,笑得陰陽怪氣,“是不是連酒都不能喝啊?”
三叔道:“這麽年輕,肯定是能喝酒的啊,對吧?”
他說着,看向三人。
這時候,酒席似乎已經開始了,陸陸續續開始上菜。
顧之行看向李寒山,微微側了下下巴。
李寒山會意,道:“不行的,我酒量很差。”
顧之行不說話,但周如曜已經替她回答了,“我們也不行,阿行酒精過敏,我有胃病,喝了都傷身體。”
即便他們三人再怎麽胡鬧,也不至于在人不生地不熟的地方喝酒。
酒精、美色、權財。
這些東西,是他們尚未接觸過就必須學會克制的欲望。
他們不是不能接觸,但不是現在,也不會是現在。
“什麽叫酒量差啊?”三叔在一旁敲桌子,塑料杯随着震動晃了晃,酒液灑了出來,“你不多喝你怎麽能鍛煉出來酒量啊?”
舅公在旁邊幫腔:“就是啊,你們跟萌萌是同學,于情于理我們都是你長輩吧,給長輩敬酒都不會啊?”
四叔一言不發,拿起酒就給他們倒,他烏黑的食指抵着瓶頸,淙淙的酒液從瓶口中流出浸染着他的手指。三叔見狀,立刻又道:“你看,長輩都給你倒酒了,能不能喝?”
李寒山幾經克制的潔癖終于在此刻爆發,他嘴邊的笑意淡了點,回答得十分幹脆。
李寒山道:“我不喝。”
舅公抽了口水煙,咳出幾口痰,“酒都不喝啊?看不起我們啊?”
周如曜扯出了個笑,開始打圓場:“什麽看不起看得起的,這是什麽話。”
李寒山卻并不領情,黑眸微垂,笑意已經消失了,“你們不是有答案嗎?”
三叔立刻生氣了,又開始拍桌子,這次力道大得連餐盤上的菜都濺出了菜汁,“你什麽意思啊?你不要以為我在害你,我這是教你啊!你這樣不懂禮貌又不會喝酒,以後出社會了可有的苦吃咧!”
三叔說完,又看向一旁始終沉默冷着臉的顧之行道:“還有你啊,我從剛開始就想說你啊,你就這樣悶着性子連點應酬都不會嗎?”
他話音落下的一瞬間,顧之行伸出手輕輕拍了下周如曜。
周如曜放在桌上的手指蜷了下,随後看向顧之行。
顧之行搖頭。
周如曜微微蹙眉,不甘不願地道:“好。”
顧之行又看向明顯面色不虞的李寒山,一時間有些頭疼,仿佛在面對兩只應激的貓狗。
她再次伸出手,這次按住了李寒山的肩膀,低聲道:“我來。”
李寒山已在發作邊緣,但還是深呼了口氣,扔了聲“嗯”不回話了。
顧之行看向幾個顯得志得意滿的中年人,道:“我們下午就要回學校了,學校還有課,不能喝酒。”
她這樣直接簡單的态度與理由反而讓對面幾個男人一時間有些語塞。
三叔搬出來了激将法,“上課怎麽了,你回去就醒酒了啊,是不是男人啊這麽磨磨唧唧的?”
顧之行伸出兩只手一邊一個摟住周如曜與李寒山,随後她拖着兩人起身,揚了下下巴。
顧之行:“我們不是,我們是女子高中生。”
周如曜:“讨厭啦!你手好冰哦,我好難受。”
李寒山:“……?”
他感到了一種與崩潰全然不同的感覺,這種感覺叫做恍惚與迷茫。
宴席依舊熱鬧非凡,只有顧之行三人在角落一處單獨的桌子上顯得十分蕭瑟。
顧之行倒了一杯可口可樂漱了下塑料杯碗。
周如曜道:“李寒山你挎着臉幹什麽,我們現在在這裏坐着不是很好嘛。”
李寒山沉默了幾秒,“剛剛沒必要跟他們這樣浪費時間的。”
顧之行:“事情不是解決了嘛,解決了就好。”
李寒山:“我的意思是,你為什麽要這樣含糊過去,你的性格不像會做這種事的人。”
顧之行:“因為鹿萌萌,我不想讓她現在的處境更糟糕,之後我們再解決這些也不晚。”
周如曜:“就是啊,反倒是你,你不是一直是我們之間最理智的人嗎?這麽也這麽快生氣了。”
李寒山壓下了情緒,并不提自己有些潔癖的事情,只是看了眼表又道:“趕緊結束吧,我想回去了。”
顧之行道:“來參加人家婚禮呢,你別說這種話。”
周如曜點頭:“對啊,你冷靜一點,剛剛勸酒那事兒也別往心裏去,我們就當入鄉随俗好了。”
李寒山看向他們,“你們還想怎麽入鄉随俗?”
他正說着,一盤菜端到了面前的桌上。
顧之行與周如曜對視了一眼,随後顧之行從口袋裏扯出了一個塑料袋,周如曜立刻将剛端上來的菜拿起來倒入袋子裏。
李寒山:“……?”
顧之行:“來來來,把那盤甜品也倒進來。”
周如曜:“你還有袋子嗎?我想把點心也裝走。”
顧之行:“在另一個口袋裏,你記得那盤肉也倒進去!”
李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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