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先生, 請您出示一下房卡和身份證。”

“407號。”

“好的,翁女士提前吩咐過了,您出電梯右拐就是了。”

酒店前臺小姐保持着微笑注視着面前面容冷酷身形削瘦的少年, 直到看見對方上了電梯, 身影消失在視線中時她才對身旁負責審核信息的另一個前臺擠眉弄眼,“長得也太好看了吧,比之前來住那幾個小湖豆都好看,這翁女士豔福不淺。”

另一個前臺捂嘴笑,“思想別這麽龌龊,萬一是母子或者親戚呢?”

“那能在晚上十點來?”前臺面上的笑一點沒少, 只是眼神頗有些羨慕,“身份證的年紀你知道才多大嘛,哎呀, 我也想四十多歲能跟男高貼貼。”

捂嘴笑的前臺啐她幾句。

而被作為人生理想的“男”高中生剛好敲開翁蓉的房門。

翁蓉似乎還在忙,身上批了一張薄毯,頭發送傘,眼鏡下是疲憊的雙眼。但這疲憊在見到顧之行的瞬間一掃而光, 她親昵地攔着顧之行的肩膀将她帶進房間, 面上洋溢着笑容。

翁蓉一邊關門一邊道:“去沙發那邊坐着吧, 我去給你倒杯水, 要吃點水果嗎?沒吃飯的話我帶你去酒店餐廳。”

顧之行走到沙發邊坐下,伸了個懶腰, “吃了來的, 不然九點就到了。”

“來, 吃點水果, 我今天逛街買的。”翁蓉将一盒草莓遞過去, 又給自己也倒了杯水, 也坐下了,“你怎麽見我也穿得這樣啊?”

顧之行掃了眼自己的打扮,“很奇怪嗎?還好吧,路上還碰到有人找我要微信呢。”

“啧,你這孩子真是明知故問。”翁蓉搖頭,“我是說你穿得漂亮一點嘛,對了,差點忘了。”

她說着又起身三兩步從床邊拎過行李箱,翻出幾個紙袋走過來遞給顧之行,眼裏有些期待,“這是德國最近蠻流行的一個牌子的裙子,設計感真的很不錯,你快穿上讓我看看合不合适。”

顧之行随便挑了個紙袋看了眼,随後用兩根手指從紙袋裏拈出了一條深v吊帶高開叉的黑色連衣裙,十分冷靜地道:“現在德國那邊布料很稀缺是嗎?我這就去那邊做布料貿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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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蓉白她一眼,“你怎麽也跟周如曜學貧嘴了?快穿上。”

顧之行十分抗拒地挪了挪位置,道:“這麽冷的天我穿上走三步就會死在外面,我不想在寒風抱着火柴看走馬燈。”

“我知道了,你就是不喜歡。”翁蓉一彎腰,又從另一個紙袋裏拿出一條淡藍色的針織連衣裙,剪裁感極好,裙擺出用着白色絲帶點綴出幾分少女感,“看看這個,這總不會冷了吧?”

顧之行摸了摸,認真評價,“不冷,就是像穿連體秋衣秋褲。”

翁蓉冷哼一聲,接着又拿出一條碎花裙來,黃色的杏葉鋪陳在粉褐色的底色中顯得十分兩眼清新,“這個,又不暴露布料又舒服。”

顧之行依舊是搖頭,“不,我密集恐懼症。”

“你哪裏來的這麽多廢話。”翁蓉從最後一個紙袋裏拿出了一套衣服,這是一套制服。黑色西裝,白襯衫,純黑短裙三件套,“這個你沒話說了吧?”

顧之行沉默了幾秒,“你從哪裏搞到了我們學校的校服啊?”

她甚至能看見衣服上的專屬于盛懷的校徽。

“我什麽搞不到?”翁蓉得意了幾秒,又伸腳提了提顧之行叉開的腿,“女孩子有點女孩子樣,看看你現在像什麽樣子。”

顧之行看着翁蓉幾秒,突然笑了下,她依舊大剌剌地坐着,身體靠着沙發背,突出一個慵懶頹靡吊兒郎當。

翁蓉眉頭皺得更緊了,“阿行,你聽見我說話了嗎?”

無論翁蓉對顧之行多麽親昵多麽好,但是在兩人的年齡差面前,翁蓉還是會有一種天然的長輩架勢。

顧之行道:“無論我是什麽樣的,我就是女孩,不是嗎?”

翁蓉愣住,一時間有些無法反駁,表情卻顯出不滿,“你這是什麽胡話?”

她說完後立刻又覺得自己的語氣有些重,便扯出了一個笑,道:“好了,你不想穿就不穿好了,是不是不喜歡?”

“不,很喜歡。”顧之行扯了下嘴角,“但我不想穿,僅此而已。”

翁蓉再次被她的直白梗住,沉默了下,她故作輕松的表情垮了下來,“是因為雨蘅的決定嗎?但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你悄悄穿給我看也沒什麽,而且你難道真的要這樣一輩子嗎?”

顧之行支着下巴,“也行,我都可以。”

“顧之行,我們得好好談一談了,你以後遲早還是要當回女孩子的啊。”翁蓉的眼神嚴肅了起來,低聲道:“我聽雨蘅說了你明明也不怎麽喜歡顧家,現在也不是當初那個嚴峻的時候了,你沒必要再按雨蘅說得去做了。”

顧之行必須是男孩子的時候,姜雨蘅正在謀劃攬勸,而現在姜雨蘅已經近乎成功了,顧之行的男性身份甚至不再是必須了。可為何她還在堅持,翁蓉想不通。

顧之行道:“現在是。”

翁蓉有些詫異,“你說什麽?”

顧之行重複道:“現在依舊是嚴峻的時候。”

翁蓉愈發詫異,她正想反駁時卻看見了顧之行那雙淡漠的黑眸,如同玻璃珠一般純粹和冷。随後,她聽見顧之行的聲音,和以往一般那麽清冷幹脆。

顧之行道:“我說過了,我很喜歡裙子,我也喜歡漂漂亮亮的,更喜歡那些所有足夠女孩子氣的東西。但現在依舊是嚴峻的時候,所以,這些東西不值一提。”

翁蓉眼睛瞪大,薄唇抿了下,立刻會意了。

她蹙眉,“你的意思是……”

顧之行點頭,“沒錯,□□有風真的很嚴峻!”

翁蓉:“……”

翁蓉氣笑了,一時間沒辦法分辨她到底在耍貧還是在意有所指,她只得指着那件制服裙喊道:“無論如何,這套校服你必須穿上,這總沒問題吧?”

夜色深深,彎彎一輪月亮藏在雲朵後,街道上除卻幾個騎着電動車疾馳離開的外賣小哥外就只有幾輛車經過。

李寒山氣息勻稱地擺動着雙臂跑動着,臉上早已是細密的汗水,運動手邊一閃一閃,和耳邊的藍牙耳機相映成趣。

他剛跑過街角,便到了十字路口,這才有了些熱鬧氣息。

行人車輛來來往往,各處店家酒店的霓虹燈生生照亮半個天空,鼎沸的人聲仿佛要将他埋沒。

李寒山調了調耳機音量,過了馬路去酒店旁的超市買了瓶水。

他喝了幾口正想轉身繼續跑,一擡眼卻先看見超市門口前背對着他的一個女生。他倒并非是在意這女生穿着他們學校的校服裙,而是因為她的身影有幾分莫名的熟悉。

李寒山不禁多看了幾眼,她戴着一頂灰色的漁夫帽,身後是一頭黑發,身形纖細。

此刻,她似乎在等什麽人,兩指夾着一根煙,對着手機說什麽。

李寒山思索了幾秒,卻并未想出些什麽,轉身準備離開,又見翁蓉迎面朝女生走過去,手邊拿着一杯咖啡。

嗯?

他沒記錯的話,翁蓉今晚不是約了顧之行見面?

好奇趨勢着李寒山順勢坐在了附近的位置,為了不那麽顯眼,他特意背對着她們。

但因為距離有些遠,他聽了會兒卻也聽不見兩人在說什麽。

李寒山不禁因此開始懷疑自己的智商,這種距離再上周圍吵鬧的環境,他怎麽會覺得自己能聽到什麽?

他有些懊惱,實在不想浪費時間,便起身故作不經意地路過她們。剛走近便先聽到翁蓉的話音,“你這樣多好看啊,那個男生見了不喜歡啊?”

接着才是一道略顯冷淡的回複,“哦。”

聲音……好像也很熟悉。

李寒山感覺自己陷入了一個無解的難題中,他現在明顯是要離開的态勢了,如果再坐到附近難免讓人生疑。但如果此刻他離開,那麽他日後很難不再閑暇時間想起這種熟悉到要呼之欲出卻無法想起來的感覺。

他思索幾秒,腳步沒停,眼神卻瞥了過去。

在這一瞬間,那女生卻像與他心有靈犀似的擡起了手用力壓了壓貝雷帽,如果僅僅是這樣那麽還不夠心有靈犀。所以,事實上,是她用力壓帽檐的時候手肘曲起直接猛然撞上了經過的李寒山的腹部,但是如果僅僅因此那也還不夠心有靈犀。所以,完整的事實是,她擊中的是腹部下幾寸。

草。

李寒山的眼前仿佛出現了一片雪花點,他強忍着痛苦沒有做出任何不雅觀的動作,盡管喉間仍然溢出了聲咳嗽。

“草,你沒事吧?”

加害人比他還先罵出聲。

李寒山竭力保持着面容不扭曲,卻也沒有更多力氣支撐他進行一個有禮貌地注視對方進行對話的動作,他眼神直視前方,微微咬牙,“沒事。”

随後加快腳步匆匆離開。

五分鐘後,他精神恍惚地回到了家,洗了把臉,終于忘卻了這件不太愉快的事情。

李寒山洗了個澡準備睡覺,陡然又想起來被自己放置的幾個疑點。

首先,翁蓉和阿行有約,而阿行九點多說出發了,按照時間來看他們這時候應該還在會面,那麽剛才那個女生又是誰?

其次,為什麽那個人給他一種莫名熟悉的感覺。

如果說阿行确實還在與翁蓉會面的話,那麽那個女孩必然與阿行有所關聯,而這種熟悉感又說明了這個女孩與他應該有所接觸,但平日裏卻并非是這個形象,所以導致了他在短暫時間內無法找到這種熟悉感的來源。

李寒山眸光一閃,又想起來了今日分別時他們的對話。

【顧之行:“我不一樣。”

李寒山:“……?哪裏,難不成你還能是女的?”

顧之行:“我不一樣的地方就在于……不一樣。”】

答案已經呼之欲出。

李寒山手指微微顫抖,不敢相信這樣的結果,他心裏感受到了巨大的震撼。

但是,排除一切可能性後,最不可能的答案往往是答案。

他沒有辦法推翻自己這一切。

李寒山平複了許久的心緒,拿起了手機,幾次措辭後和顧之行發了信息。

嗡嗡嗡。

剛回家沒多時,顧之行的手機就震動了起來。

她打了個哈欠,粗暴地拽下了假發,揉了揉脖子,卻在看到信息的瞬間渾身僵硬。

[寒山:我剛剛碰見了翁蓉,身邊坐了一個女生。但這個時候,你應該在跟她見面才對,不是嗎?]

顧之行晃了下神,終于深呼了口氣,手指有些抖。

[行哥不行了:你想說什麽?]

[寒山:她給我一種很熟悉的感覺,但是我不知道她是誰,所以我想很久,想起來你今天說過你不一樣。于是我找到了答案。]

[行哥不行了:什麽。]

對方的狀态欄裏正在輸入反複閃爍着,顧之行已經放下了手機,撐着臉黑眸發呆。

她想,他知道後會怎麽樣呢?

會先覺得震撼,然後感覺到不舒服吧?即便他不介意,但是他們之間的友情應該多多少少會有所改變吧?

顧之行想了很久,終于收到了信息。

[寒山:那是周玦對不對,正因此我才會覺得熟悉卻又叫不出名字。而你說你不一樣的原因是你跟她有聯姻,也正因此今晚你們才會同時跟翁蓉會面。]

[行哥不行了:……?]

顧之行:“……”

她內心中充滿說不清楚的情緒,具現為一句話就是:李寒山,羞辱人你真的是有一套。

那邊的李寒山敲完這行字時,再次平複了很久的心緒,在看見顧之行的回複時卻愈發不解。

[寒山:我誤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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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寒山:“……?”

他不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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