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深夜的寒冬靜悄悄的, 只有冷冽的風時不時吹拂過已經不剩多少枝芽的樹。

酒店五層的一間會議室外,三人沉默地走向電梯。

進入電梯後,略顯渾濁卻也溫暖的空氣包圍住三人。

顧之行看着顯示屏上的紅字, 嘆了口氣, “累了,趕緊回去睡覺吧。”

“事已至此,先睡覺吧。”

周如曜試圖用八個字來破除三人之間沉悶的氣氛。

李寒山站在電梯角落,抱着手臂,眼神疲憊,一句話也沒說。

顧之行回頭看了眼他, 正好對上他的眼神,随後她被他眼神中的滄桑震住,沒再說話。

周如曜也注意到了, 頗有些吊兒郎當地道:“都是意外啦,你幹嘛這麽斤斤計較?!再說了發生這麽多意外我們也——”

周如曜話音頓住,黑眸一眯,計上心頭:“對了, 你不是說覺得邵清羽的意外是故意的嗎?”

“嗯, 所以呢?”

李寒山語氣敷衍。

“那我們幹脆給她制造意外啊, 就是偷偷埋伏。”周如曜越說越覺得可靠, 接着道:“在她面對我們的時候給她制造一點小意外,看看會不會發生那些事, 如果是她還是發生了就能說明她不是有意的。如果她什麽都沒發生的話, 就能說明她自己發生的意外的确是精心設計的。”

“你懂得控制變量這點倒是令人驚訝。”李寒山頓了下, 又道:“但問題是, 你怎麽能确定你制造的意外不能讓她順勢展露她自己呢?”

周如曜皺眉, “那就多制造幾次意外呗, 算了,不問你了。”

周如曜誠懇地看向顧之行,“阿行,你覺得可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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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之行也誠懇地回答:“這方法太可刑了,你太铐得住啦!”

周如曜:“……啧。”

電梯裏的空氣愈發渾濁,顧之行打了個哈欠,抱着手臂昂了下下巴,“你們倒是按樓層啊。”

周如曜手揣在兜裏取暖,也皺着眉頭,“對啊,你們按啊。”

顧之行:“我讓你按。”

周如曜:“你沒看我手忙着呢嗎?”

李寒山:“忙着插兜?”

周如曜:“我在忙着用插兜的方式拎着我的腿,這樣電梯就不會沉。”

李寒山:“為了偷懶什麽理由都說得出來?阿行,你按。”

顧之行:“我的手正在抱着我的手臂,不然它會掉下來。”

李寒山:“……?”

顧之行:“你來按啊。”

李寒山:“我離得遠。”

李寒山本來并不覺得按電梯是什麽令人排斥的事,但看着他們倆這個德行,又想起來自己被他們折騰的這一天,他那股子勁兒突然上來了。

于是,三人就這樣幹巴巴地站着電梯站了三分鐘。

他們誰都想立刻回到房間躺倒溫暖的被窩裏,但是現在卻俨然不是按不按電梯的問題了,現在是誰要放棄尊嚴的問題。

又僵持了幾分鐘,電梯門陡然打開。

剛剛抓捕他們的巡邏老師拎着個公文包,看起來似乎是準備下班睡覺了。

那老師奇怪地看了他們一眼,進了電梯,随後輕聲咳嗽了下,“你們還沒走啊,這麽晚了好好休息啊。”

李寒山應了聲。

他透過反光的電梯門看了他們一眼,又咳嗽了聲,硬着頭皮道:“哎呀,我們這些老師雖然看起來嚴格啊,但還是為你們好,對吧。”

顧之行:“對。”

周如曜:“老師辛苦了。”

短暫的寒暄過去後,是無邊的沉默。

顯然,電梯按按鈕這件事其實一時一門學問,這門學問講究的是:低一級別的人要主動按。更顯然的是,這名老師作為一名老師,是很講究這門學問的,他正在等待着三名學生主動按下按鈕。并且他的嘴巴微張,下巴擡起,已經準備好了回答樓層且誇贊他們懂事了。

空氣更加安靜了,老師像個罹患喉癌的人一般咳嗽了不知道多少次,電梯的三個人仍然在為自己的尊嚴而戰。

期間,三個人的眼神多次交彙又多次離開,電梯中只剩安靜以及尴尬。然而更尴尬的是,這個電梯十分智能,在察覺到電梯內的人的重量始終沒有減輕,它也始終認為有人要在這一樓下。于是電梯門開開合合,發出來的“叮”聲反反複複。

尴尬的氣氛在四個人間蔓延開來,并且逐漸要将四人溺死。

在電梯門開合到第四十多次時,顧之行勇敢地離開了電梯,她道:“走吧,到了。”

周如曜立刻跟上,三兩步走出去,“走了走了,老師晚安。”

老師:“……????”

李寒山:“……”

而李寒山此刻正在面對人生的一個難題。

他要麽就跟着他們用弱智的行為離開這個尴尬的氛圍,要不然就是留在電梯裏跟這個也十分有自尊心的老師耗着。

在電梯門即将合上的瞬間,李寒山的身體替他做出了反應,他跨出電梯,只留下了背影。

三個人站在五樓的電梯門門口前,誰也沒說話,誰也沒看對方,最後一起沉默地轉身走向樓梯。

下樓的路上,李寒山感覺到了痛苦,這是一種智者因愚蠢感到的痛苦,自律者對懶惰感到的痛苦,誠實者因謊言感到的痛苦。

他想:總之,難熬的一天,結束了。

“昨天我出的主意你們考察得怎麽了?過了這個村兒可沒這個店了!”

早自習,周如曜跟個小蒼蠅似的在湊在顧之行身邊轉來轉去,又時不時在話術上極力勸導李寒山。

顧之行支着臉,也看李寒山。

顯然,她已經被小蒼蠅說服了,并且開始試圖游說李寒山,“其實吧,我是覺得有主意比沒主意好。”

周如曜開始蒼蠅搓手,“對啊,今天下午可有自由活動呢,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顧之行推波助瀾,“就算失敗了,我們也不會惹出什麽大麻煩,但萬一成功了那我們就能有具體的方向解決這些事兒了!一本萬利!”

李寒山被兩個人這樣煩,書也讀不下去了,他合上書本,深深嘆了口氣。

李寒山屈服了,“行,那就試試,但你們有具體的計劃了嗎?”

顧之行推了一把周如曜,“你出的主意你來說說。”

“啊這……”周如曜哽咽了,他磕巴了好一會兒,硬是沒能說出個究竟,“這個,呃,我們還是從長計議吧。”

李寒山扯了下嘴角,并不稀奇,他早就猜到了。

這兩個人完全就是想到哪兒算哪兒。

李寒山道:“等你們想完了具體的計劃再來找我聊吧。”

周如曜抓耳撓腮好一會兒,結果還真就被他想到了,他興奮地摟住顧之行的肩膀低聲說了幾句。顧之行起先有些遲疑,也低聲說了幾句,沒一會兒兩人齊齊開始抓耳撓腮。

一旁的李寒山只覺得他們看起來真可憐,兩個人加起來好像都不出一個整的腦子。

他低頭又拿出習題集,做完了一套題後,他們才東拼西湊勉強高處一個方案。

周如曜:“反正第一步肯定是把她約出來。”

李寒山:“然後呢?”

顧之行:“然後我們就——”

她湊近到李寒山耳邊,低聲将整個計劃娓娓道來:“我們就……先……然後……再,對,然後我們就可以……”

李寒山手指動了下。

周如曜摟住顧之行的肩膀,十分驕傲地道:“怎麽樣,我們的計劃。”

李寒山的話音十分冷靜,“什麽叫做先然後再對然後我們就可以?”

顧之行皺眉,“這是為了保密我們的計劃,所以用省略號略過。”

周如曜也皺眉:“你這個時候應該裝作你聽完了整個計劃然後做出點評。”

李寒山:“……?”

你他嗎以為這是漫畫世界嗎?什麽叫做用省略號略過,有病吧?

李寒山:“你們有空能不能去挂個腦科?”

他再次深呼了一口氣,又道:“三分鐘內,說不出計劃你們今天就別想跟我聊邵清羽。”

“別生氣別生氣,不就是一個計劃麽,就——”周如曜捶了下大腿,道:“有了,反正是個意外,我們直接把她約出來,然後提前設置個簡單的機關。我們搞得粗制濫造一點,看看她會不會直接躲過那個機關?”

李寒山略一思索,一時間居然找不出什麽太大毛病,似乎确實可行。

讓顧之行去與邵清羽會面,在邵清羽自己發生那些亂七八糟的意外前用他們自己創造的意外進行幹預,從而探查邵清羽是否也會因為他們的意外在顧之行面前發生些活色生香的畫面。不過,前提是這個機關設置得足夠好。

李寒山叮囑道:“但是要确保這個機關本身就不會讓她發生那種事情。”

他說得很隐晦,但兩人都理解了。

李寒山看了眼表,又道:“差不多是早餐的時間了,我們去餐廳吧。”

三人最終決定用最經典簡單的方案,将她約到會議室,在門上固定一個塑料水盆,盆內放小半碗水用繩子固定。

他們考慮了許久,決定加入半碗水更适合。

一是方便固定,二是這些水分量極少,如果邵清羽遭遇意外這些水差不多剛好會打濕頭發但不至于潑灑在身上,如果這些水依舊還是讓她在顧之行面前濕透了全身那麽可以直接證明她遭遇的意外的确是世界的法則。是世界的法則要求她在男主面前如此,而如果她躲過了,那麽說明她這些意外是她本人有意無意制造的。

周如曜費勁地踩在桌子上放水盆,他一只手固定水盆,一只手還要拽着線固定顯然十分困難,但在下面一邊扶着桌子一邊扶着門還要放風的李寒山也沒好多少,整體來說最輕松的還是顧之行,她只用努力固定線就可以。

三人費盡心思終于将整個機關設置完成。

周如曜拍了拍手上的灰,道:“這間會議室多少年沒人用了,手上全是灰。”

李寒山看了眼表,“還有十分鐘邵清羽應該快到了,我們去監控室看情況吧。”

顧之行也點頭,“走吧。”

三人各自心事重重地走向監控室,等待着邵清羽的光臨。

很快的,邵清羽就出現在監控下,她現在正在電梯口,準備前往會議室。

李寒山:“接下來就看她會不會在阿行面前出意外了。”

周如曜:“阿行是不是又要一飽眼福了。”

顧之行:“這不是還沒有呢嘛,等她來找我就知道了。”

李寒山:“沒錯……嗯?嗯?????”

周如曜:“……嗯?????”

李寒山:“你他嗎怎麽跟着來了?”

周如曜:“操,你怎麽在這裏??”

三人的視線糾纏再一次,彼此都看見了對方的無言。

周如曜:“……”

李寒山:“……”

顧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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