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別宮鬥了,來宮變吧4

皇帝放權給皇後,從頭到尾都沒出現,這場選秀純粹由皇後主理,當然也不會有人對她的選擇提出異議。

武則天選了好些個出身高門的貴族秀女,另外也從商戶人家挑了幾個精明強幹的出來,甚至于還選了幾個不甚符合時下審美,出身武家、容貌稍顯粗犷英邁的武官之女入圍,等最後入選的名單敲定出來,所有人都麻了。

皇帝不插手選秀之事,但最後人選出來了,名單總得送到他面前去瞅一眼,接過去看了一眼,他神色有些微妙。

武則天穿了一件鵝黃色宮裝,鳳釵绾發,笑吟吟在他對面坐下,張嘴就來:“選秀不僅僅是為了充斥陛下的後宮,綿延皇室,也是為了向天下施恩。選高門女子入宮只是尋常,而商戶人家——陛下既有意對外用兵,又覺戶部錢糧不足,也該找幾個富商為國出力,出錢的都賞了,武将一方怎能不賞?重文輕武是先祖定下的朝略,只是朝廷近幾年厲兵秣馬,正是該加恩武人的時候,不能使得他們居于文官之上,選幾個武官之女入侍天子也是好的……”

皇帝聽罷豁然開朗,面露贊許之色:“從前總說貴妃是女中諸葛,今日再看,倒是元望更擔得起這個稱號!”

“陛下別這麽說,叫姐姐知道,該吃心了。”

武則天嗔他一眼,神情微露羞色:“再則,臣妾也是有私心的……”

她低聲道:“雖說是為陛下選秀,但也不想選姿色太過出衆之人入侍,若是陛下喜歡上旁人,卻不知會将臣妾忘到哪裏去。”

皇帝此時待她情誼正深,聞言又是得意,又是憐惜,起身到她身後去扶住她肩頭,柔聲道:“我有元望為妻,便是天仙下凡,也不換的!”

兩個人坐在一處說了好些親昵話,皇帝臉上忽的顯露出幾分歉疚來,拉住她的手,輕輕道:“元望,我還有一事,要告知于你。”

武則天見他眉宇間神色隐約透出些微窘迫,心下微凜,語氣卻仍舊和煦:“什麽事?”

皇帝沉吟再三,終于道:“李妃的胞妹,此次也在人選秀女之列。”

武則天臉色笑意斂起幾分,錯愕道:“臣妾并不曾在名單上見到李家小姐的名字。”

“唔,”皇帝有些為難:“她,她跟別的秀女不一樣。”

武則天露出一副願聞其詳的樣子。

皇帝自己心裏邊兒也覺別扭,拉着她的手,迅速闡述了事情原委:“李妃死後,朕不曾予以追封,李家因此大傷顏面。李妃的祖父業已辭世,父親也在幾年前病亡,現在是李妃的叔父掌家,前不久他上疏乞恩,道是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朕不曾追封李妃,李家不敢有絲毫怨囿,只是請朕看在他的父兄為國盡忠幾十年的份上,賜予李家幾分顏面,許李妃的胞妹小李氏入宮侍奉,也好叫天下人知曉,李家并不曾失意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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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觑着武則天的神色,繼續道:“李家畢竟也是書香世家,向有令名,他如此低三下四,朕卻也不好推拒。”

不想武則天不僅沒有因此生氣,反而很感興趣的問他:“這位小李氏年方幾何,品性如何,讀過什麽書,可識字嗎?”

皇帝:“……”

芈秋忍不住道:“夠了!這是選妾的時候嗎?小武你清醒一點!”

皇帝硬生生給噎了一下,頓了幾瞬,方才道:“朕倒不曾見過她,只是她叔父在奏疏中講,是很沉穩的性格,頗有其祖父之風,又因為生在讀書人家裏,是個頗有幾分才幹的女子。”

他也知道自己越過皇後安排了小李氏進宮,難免令她難堪,此時便執着她的手柔聲撫慰:“元望,你放心,小李氏入宮,不過是為了寬慰李家,朕心裏所在意的,也只有你一人罷了,至于這個小李氏,給她個高些的位分,叫在宮裏榮養一生,朕也算是不負李家了。”

武則天輕輕搖頭:“後宮嫔妃,在臣妾這裏都是一視同仁的,臣妾能容得下其餘人,又怎麽會容不下她?”

又問皇帝:“您想給小李氏什麽位分?”

皇帝斟酌着道:“賢妃,如何?”

武則天卻道:“宮中四妃向來以貴德淑賢為序,賢妃最末,低了一些,還是德妃吧。”

皇帝怔怔的看着她,眸子裏難免溢出幾分光亮:“元望,你實在不必如此……”

武則天揣摩着他的心思,深情款款,說了最合乎他心意的回答:“臣妾願為陛下分憂,不使陛下為難。”

……

新晉的這批秀女,原本并不曾引起外人關注。

因為所有人都知道,天子偏寵皇後,甚至連殿選都不曾露面,所有中選之人都是皇後親自選出,重才不重色,難免有人在背後嘀咕皇後算盤打得精,但是偏偏誰都無法說出什麽二話來。

中宮為天子選妃,自然要看德行和才幹,你敢說這有錯?

只是等到中選名單最終公布的時候,外臣們驚詫的發現當今原配發妻李妃的胞妹赫然在列,且入宮便是僅次于貴妃的德妃。

這下熱鬧可大了。

韓元嘉聽聞消息之後,也是皺眉,只是知道嫡妹心中自有算計,倒不驚慌,照舊陪着福哥兒讀完書,這才往長春宮去見嫡妹,問她事情原委。

武則天靠在塌上,虛扶着将将顯形的肚腹,笑着說:“我知道啊,陛下原本是想叫她做賢妃的,我給提成了德妃。”

“李妃的事情,滿朝文武都盯着呢,誰不知道是天家理虧?李家若真是有心以此謀利,要麽就求個官,要麽就兒孫求個恩蔭,再不濟就給小李氏求個诰封,叫她入宮為妃,博一個前程,這算什麽啊?虧他們想得出來!以我之見,不出十年,李家就要敗落了!”

宮人送了溫熱的燕窩過來,武則天坐起身來:“這件事姐姐就別管了,我自會處置,這個小李氏若真是有其祖父之風,我自然不虧待她,若是有意想跟我掰腕子,我能把她扶上去,就能把她拉下來!”

她吃了兩口燕窩,又低聲問:“內宮都控制住了嗎?”

韓元嘉微微一笑,眼波溫柔:“我用項上人頭跟妹妹作保,保管一片紙也露不到宮外去。”

武則天便笑起來,用湯匙盛了燕窩喂她:“別發這麽狠的誓呀,姐姐辛苦啦!”

……

過了四月,天氣便一日日的熱了起來,乾清宮是天子居所,長春宮皇後有孕,這兩個地方最先用上了冰。

而就在小李氏入宮的前夕,皇帝貪涼受冷,夜裏發起燒來。

內侍發現之後不敢隐瞞,匆忙往西暖閣去禀告皇後,同時又急急忙忙去請太醫。

太醫到了之後手往皇帝腕上一搭,神色略略釋然幾分:“陛下發燒,乃是受了涼的緣故,倒不十分兇險,降下熱來,吃幾日藥便會好的。”

武則天捂着肚子坐在旁邊,面帶憂色,吩咐他說:“去煎藥吧,本宮在這兒守着陛下。”

內侍監怕皇帝醒了怪罪,趕忙道:“奴婢們在這兒守着就行了,娘娘身懷有孕,哪能受累呢。”

武則天搖搖頭,神色柔婉,語氣堅決:“陛下病着,我如何能夠安枕?非得眼見陛下醒了才能安心。”

內侍監見她執意為之,也不好再勸,擰了帕子遞過去,眼見着皇後放輕動作搭在了天子額頭。

如此熬了一夜,等到皇帝再度醒來之時,只覺喉嚨腫痛,頭腦混沌,皇後坐在一側,雙眼熬得通紅,神色疲憊卻難掩欣喜:“陛下醒了?”

皇帝很快反應過來,窩心之餘,又覺惱怒,沙啞着聲音罵周遭內侍:“該死的奴才,都是怎麽做事的?!皇後有孕,居然叫她這樣熬着!”

武則天趕忙解釋:“陛下勿要責備他們,是妾身執意留下的。”

她知道過猶不及的道理,便适時的以手掩口,打個哈欠:“陛下既醒了,妾身便能安心歇息了,方才臣妾已經差人請貴妃前來侍疾……”

皇帝一個勁兒的催促她:“你我夫妻至親,何必如此?快去歇着吧!”

等韓元嘉到了,難免問起皇後何在,皇帝滿面動容的将方才之事講了,果然換得韓元嘉一句感慨:“妹妹心中最看重的,到底是陛下啊。”

皇帝:是啊是啊,元望她好愛我!

……

小李氏悄無聲息的入了宮,韓元嘉将她安排到了永壽宮居住,別說這會兒皇帝病着,就算沒病,怕也不會召幸她的。

而小李氏也很沉得住氣,入宮之後哪兒都沒去,将永壽宮歸置整齊之後,便閉門不出,日複一日的在寝殿裏為皇帝祈福。

韓元嘉聽說之後只是一笑:“看起來是個聰明人呢。”

皇帝現在正處于病得難受又不會病死這個區間裏,想說句話,又嫌嗓子疼,想批閱奏疏,又覺頭昏腦漲,偏偏這幾日也不知是犯了什麽邪,朝中亂七八糟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

這種時候,皇後便恰到好處的出現了:“妾身将這些奏疏念給陛下聽,陛下定了主意之後,再行口述,妾身禀筆而錄,如何?”

皇帝短暫的猶豫了幾瞬,便接納了這個提議。

武則天念,皇帝聽,聽罷之後皇帝有了處置,口述出來叫她錄到奏疏上。

收到批複的朝臣們自然看得出奏疏上字跡并非天子所有,待得知乃是天子染病,口述令皇後批閱之後,衆臣反應不一。

有的覺得這是牝雞司晨、女主奪權之兆,有的覺得事出有因、全然可以體諒,後者占了大部分——畢竟這事兒是天子準允的,并非皇後為奪權一意為之。

武則天唇間溢出一絲冷笑,将那些叫嚷着牝雞司晨的人一并記了下來。

皇帝還在喝藥,宮中向來都是如此,沒病都得喝幾天太平方,更別說皇帝這回的的确确是燒了半宿。

內侍監送了奏疏過來,皇後照常翻開一本,替他誦讀,只是他合着眼等了又等,卻始終不曾聽見皇後做聲。

皇帝睜開眼去瞧,聲音微微沙啞着,疑惑地叫了聲:“元望?”

皇後猛然回神,嘴唇嗫嚅幾下,忽然起身鄭重的向他行個大禮,雙手将那本奏疏遞了過去。

皇帝接過去看了一眼,臉色眼見的壞了起來,一把将那封奏疏擲于地上,恨聲道:“這群迂腐儒臣,處處與朕作對!該殺!”

皇後神色哀戚,近前去替他順氣:“他們也是憂心天下,陛下不要動氣。”

皇帝冷笑:“到底是憂心天下,還是以此彰顯自己的谏名,他們自己知道!父皇礙于聲名,忍了他們幾十年,若當朕也這樣好欺負,那邊錯了!”

他本也不是什麽重病,将養幾日,身上已經有了氣力,吩咐人取了筆墨過來,酣暢淋漓的大罵了半張紙,旋即便下令将上疏之人貶谪出京。

武則天借着他這場小病,順理成章的替他批閱了幾日奏疏,盡管只是按部就班的從令禀筆,但意義卻十分深遠。

有一就有二,借着這幾日打下的底子,來日皇帝若有變故,她便可再度朱批奏疏,甚至可以甩開皇帝,自行藍披。

她是個好獵人,有耐心慢慢等。

皇帝這場病在這季節裏十分常見,前後不過持續五六日,再加上之後将養的時間,也不過半個月而已,并不曾引起宮中內外注意。

而就在他生病的這段時間,前段時間選出來的秀女們自品階最高的德妃小李氏到品階最低、出身商家的王美人先後被迎入宮中,韓元嘉協理六宮,一一為她們安排了居住的宮殿,代行皇後之權,将這群小姑娘管束的服服帖帖。

皇帝病愈之後,便在皇後的規勸之下開始臨幸後宮,只是他本來就不算是貪戀美色之人,一個月總共也不過去後宮十幾次,去陪陪貴妃,見見潛邸時的老人,再在新人裏邊挑幾個順眼的,其餘的都沒被召幸。

武則天是正宮皇後,韓元嘉協理六宮,兩人都見到了皇帝召幸宮妃的時辰和地點,清一水兒的高門女子,只是沒有德妃。

韓元嘉冷笑不已:“唯出身論,倒是很符合當今的喜好呢!”

武則天“哎喲”一聲笑了出來:“你難道是第一天認識他?不值當為此置氣的。”

新入宮的宮妃們只有承恩之後才能前去拜見皇後,只是武則天這幾日安居養胎,除了貴妃之外,并不見人,現下見皇帝似乎對那些出身低微的女子們不甚有意,興許一年半載的不打算召幸她們,索性一股腦都給傳到長春宮,親自來面一面自己選進來的這些個左膀右臂。

消息傳了出去,六宮一時為之轟動起來,老資格的妃嫔們都不覺有什麽,反倒是新進宮的這一批,半驚半喜,隐約心憂,連夜挑了衣裳,精心準備第二日的長春宮拜見。

要是放在從前,她們多半人都是沒資格進宮的,只是被皇後選中,方才得了這個緣法,現下将天子并不很看重她們,要想在宮中過得好,自然得巴着皇後娘娘了!

小李氏聽聞這消息時正伏案翻書,聞言随之亮了眼眸。

從面相上來看,她并不是絕頂漂亮,細長眼,柳葉眉,耳邊戴一對兒珍珠耳環,蓮青色的宮裝,帶着書卷氣的清冷,只是氣度斐然,清華難掩。

随從她一道入宮的婢女見她怔神,不禁道:“小姐,小姐?您聽見奴婢說的話了嗎?長春宮打發人來傳話……”

小李氏回過神來,微笑着打斷了她:“我聽見了。”

繼而吩咐她:“去把那件天青色的宮裝取出來,明天穿着去長春宮。”

“啊?”婢女聽得愣了,小聲說:“那可是二夫人找江南最有名的繡娘給您做的,說得是見陛下的時候才能穿呢。”

小李氏眼底飛快的閃過一抹厭惡——誰想見那個賤男人!

我所俯首稱臣、誓死追随的陛下,從來都只有一個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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