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姐妹,你清醒一點4
三月十六日,選秀正式開始。
蕭綽叫人侍奉着更換衣裙,登上車辇,進宮去了。
唐夫人假模假樣的拿帕子揩着眼淚,說:“大小姐,你的品貌這樣出色,必然會被當今寵愛,若是富貴了,千萬不要忘記家裏……”
蕭明明看似不舍,實則難掩譏诮的躲在唐夫人身後,神情嘲弄的看着她。
蕭綽也在笑,食指點了點她們,沒說話,将車簾放下了。
馬車走遠了。
蕭明明松一口氣:“可算是把這個掃把星弄走了。”
唐夫人也覺釋然,又為女兒順利躲過一劫而覺得歡喜,回府之後就跟丈夫商量:“還是早些給明明定個人,趕緊叫嫁過去吧,不然,只怕夜長夢多!”
蕭遠祿嗤笑出聲:“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出嫁就有用嗎?皇後的胞妹倒真是出嫁了,嫁的還是當今的堂兄?後來呢?”
唐夫人聽到此處,再想起雍王妃的慘态,便覺遍體生寒。
雍王妃乃是當今元後的胞妹,生的美貌非凡,當今想要與之私通,又怕雍王妃不肯,便将雍王傳入宮中亂箭射死,之後又要在雍王的靈堂上奸污雍王妃……
雍王妃因為有孕,跪地苦苦哀求,當今便下令用刀剖開她的肚子,取出還未成型的胎兒。
皇後和雍王妃的母親壯着膽子去勸,卻被皇帝踹翻在地,足足打了一百鞭子:“朕從前打過母後,卻沒打過皇後的母親,今日打你一頓,才算公平!”
皇後的母親當場就被打死了,皇後聽聞之後傷心斷腸,痛罵昏君無道。
其下場可想而知。
天下母親都希望自家女兒風光榮耀、高攀頂峰,只是本朝這國母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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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不住,太燙手,怕了怕了!
這福氣誰愛要誰要吧!
……
蕭綽乘坐馬車一路進宮,平安無事。
她到的不算晚,但也算不得早,待選的大殿之外早有秀女們停駐交談,有極少數面朝皇宮目露渴盼的,也有膽子小些貓在角落地抽泣出聲的,再就是麻木的大多數,神情惶惶,宛若木偶。
侍奉這樣一位君主,得寵與否不是應該考慮的問題,怎麽避免用自己為原材料制作的手工藝品出現在深宮大內,這才是急需解決的最大問題。
殿外鐘聲敲響,選秀的時辰到了,內官依據名冊唱名,勳貴之家在前,而蕭綽作為相府嫡女緊随其後,排列整齊,入殿等候選拔。
殿內氣氛凝滞,不聞一聲,內侍和宮人們垂手侍立一側,個個噤若寒蟬。
蕭綽站在第一排,保持着站立不動的姿勢,目光不易察覺的轉動着,不露聲色的打量周遭。
站在她旁邊的少女渾身上下都在發抖,牙齒咬得咯咯作響,蕭綽見她這般情狀就知道要糟,越是表現的孱弱膽怯,就越容易被淩虐傷害。
不過這又怎麽能怪她?
只聽聞當今的行事作風,秀女們的腿就軟了一半兒,進殿之後再見到擺在桌案上猙獰可怖的頭蓋骨酒杯,剩下一半人的心理防線也被擊潰的差不多了。
那顱骨曾經被能工巧匠仔細雕刻過,镌刻花紋,飾以金玉,但無論如何,都不能掩飾其血腥殘暴的本質。
它曾經屬于本朝最尊貴的女子,可是現在,它只能被擺在案上,作為君主權柄與暴烈的符號之一,血淋淋的彰顯着它的存在。
蕭綽在殿上等了大半個時辰,兩條腿都覺得有些麻木了,也沒等到皇帝過來。
原主做活慣了,身強體健,蕭綽又頗有些應對的經驗,每隔一刻鐘便交換一下身體重心,雖覺不适,但倒還能堅持得住,而殿中其餘秀女,卻有些禁受不得。
只是仍舊沒人敢在這時候失儀,再怎麽難熬,也生生挺住了,可即便如此,身體也不禁左搖右晃,随之打擺。
殿外不知何時刮來一陣清風,蕭綽嗅到了一縷淡淡的酒氣,心念将動,便聽弓箭尖銳的破空聲傳來,緊接着便是人體被貫穿之後的悶響。
下一秒,殿中驚叫聲疊起不歇。
一道沉重的悶響聲傳入耳中,蕭綽微微低頭,見到了巨力之下撲到自己身側的人。
那其實是個正當韶年的少女,臉頰豐潤,眼眸溫柔,不久之前她還是鮮活的,但現在她正在死去。
一支利箭自後心射中了她,貫穿肺部之後,鷹嘴般的尖鈎在前胸探出,她不會立即咽氣,而是會在痛苦掙紮無果之後走向死亡。
一行血跡順着嘴角流出,沾濕了她身下為了這場選秀而專門鋪設的地毯。
蕭綽垂眸看了許久,方才将眼神移開。
在她的正前方,那片透明的字幕再度出現。
蕭寧寧是大魏丞相府的嫡女,只是父親寵妾滅妻,卻将她和母親趕出家門,母親死後,她獨自生活在鄉下,某一日,平靜的生活發生了變化。
父親派人将她接回了相府,目的卻是為了叫她代替繼室夫人所出的女兒入宮選秀,入宮當天,她見到了童年遭受嚴重創傷、行跡近乎瘋魔的暴君……
她以為自己成功感化了他,事實證明這不過是一場笑話,他跟嫡妹在她的寝殿翻雲覆雨,她捂着小腹,鮮血順着裙擺慢慢流下。
她想逃,他執意不許,愛與恨的糾纏,何時才能終結?
現在,你選擇——
蕭綽:“……”
慢慢打出一個“?”。
認真的嗎,姐妹。
你圖他啥?
圖他饞你的頭蓋骨,還是圖他鋸你身子?
跟這種男人一塊兒過日子,你不怕嗎?!
蕭綽想不通,蕭綽不能理解。
她短暫出神的功夫,殿內已經亂成了一團。
最開始發出的那聲尖叫仿佛是一個開關,更大的混亂與殺戮還在後邊,利箭像是長了眼睛一樣,精準貫穿那些四竄着想要逃離此地的女子的軀體,中箭的悶響聲與慘叫聲交織成一片,金碧輝煌的大殿仿佛成了人間煉獄。
只是這聲音來得快,去得也快,約莫半刻鐘過去,殿內待選的秀女就死傷大半,只有零星幾個沒有離開站位,也沒有大喊大叫的秀女戰戰兢兢的站在原地。
身後有淩亂的腳步聲傳來,并不是因為來的人多,而是因為來人行路時搖搖晃晃,毫無章法。
伴随着這腳步聲,那酒氣也愈發濃重起來,混雜着大殿之內刺鼻的血腥氣,愈發令人作嘔。
其餘幾個還能穩得住的秀女都慘白着面孔,強撐着不曾倒下,唯有蕭綽平心靜氣站在原地,眼觀鼻鼻觀心,面色如常。
一雙黑色靴子出現在她面前。
今上天子屈起兩根冰冷的手指,慢慢擡起她下颌。
蕭綽順勢擡起頭來,目光從那雙黑靴逐漸上升到繡着盤龍的青色天子常服,繼而是散落在肩頭的發絲與他的面孔。
就相貌而言,今上可稱得上是雄偉奇俊,只是眉眼間兇戾之色過盛,那黑色瞳仁下留有窄窄的一條白,尋常時候倒不覺得有什麽,當他凝神靜氣注視着一個人的時候,眼底潛藏的陰鸷之氣呼之欲出。
他就這麽目不轉睛的看着蕭綽,見她絲毫不露怯色,半刻鐘後終于将手松開,放聲大笑起來。
“膽子好大啊。”
今上撫着腰刀,一邊笑,一邊問她說:“你是誰家女兒?”
蕭綽遂行個禮,向他道:“家父蕭遠祿,官居相位。”
今上“哦”了一聲,好容易止住的笑聲又一次響了起來:“他不舍得把二女兒送進宮,就把你找來堵朕的嘴?這老東西鬼得很,哈哈哈哈!”
已經過了中午時分,光影移挪,他的面孔隐藏在陰影之後。
蕭綽聽他笑着點了點殿外的帶刀侍從:“你們,帶着踏雪去蕭家走一趟,把蕭相的寶貝女兒……”
說到這兒,今上停頓一下,轉過頭去問蕭綽:“你爹叫你來頂替的那個妹妹,叫什麽名字?”
蕭綽略頓了頓,回答他說:“叫蕭明明。”
“噢,蕭明明。”今上了然的點點頭,繼續同帶刀侍從們道:“把她弄出來,叫踏雪拖着出城跑五十裏,完事之後再把人送回去。”
侍從絲毫都沒有遲疑,領命而去。
腳步聲逐漸遠去。
蕭綽心頭随之落下一片陰翳。
那是個活生生的、會哭會叫的人啊!
精心保養的皮膚在沙地上蹭一下都會破皮出血,拖行五十裏……
別說皮肉會爛個徹底,骨頭都未必能剩下一半!
渣爹是王八種子,唐夫人不是什麽好東西,蕭明明也不是善茬,可是跟面前這個玩鬧着射死幾十個人,輕描淡寫就用酷刑消磨掉一條性命的渣滓來說,他們比白蓮花還純潔!
最壞的結果出現了。
在她面前的,是個人性泯滅、樂于用一切酷刑來折磨人的精神、摧殘人的肢體的畜生。
比這更糟糕的是,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并且有着足夠敏銳的頭腦和洞察力。
他清楚自己在百官之中的風評,也知道蕭家不願意叫唐夫人所出的二小姐入宮,所以在鄉下找了原配所出的女兒來糊弄他。
他只是純粹的壞,但并不蠢。
而且他掌控着權力。
世間還有比這更可怕的組合嗎?!
蕭綽心頭起了風,臉上卻仍舊不顯露異色。
今上一直在觀察她的神色,看她無論聽見什麽看見什麽都面不改色,實在覺得很有意思:“痛快嗎?”
他道:“朕如此為之,可都是為了替你出氣啊。”
蕭綽游刃有餘的建議他:“陛下有沒有考慮過,把我爹也一起安排上呢?”
今上雙眼緊盯着她,慢慢靠近她耳邊,語氣飄忽,像是一只鬼:“從前宮裏有個張昭儀,仗着得寵,為她的父親讨官,你知道後來她怎麽樣了嗎?”
蕭綽:“我知道,陛下覺得她膽大包天,竟敢插手前朝政務,用鋸子把她鋸開了。”
今上又問她:“朕用一刻鐘的時間把她鋸斷,你猜,鋸斷你要用多久?”
蕭綽伸手扶住他的肩膀,略微用力一推,使自己對上他的視線:“在這之前,請陛下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今上饒有興味的看着她,露出一個願聞其詳的表情。
蕭綽認真的問他:“陛下春秋鼎盛,諸皇子年紀尚小,倘若陛下駕崩,會是皇子繼位,還是皇弟繼位?”
今上聽她問及自己死後之事,竟不動怒,擡頭望天想了片刻,同樣認真的回答她:“按制來說,該是皇子繼位的,只是朕那幾個弟弟同朕是一丘之貉,多半也會謀逆篡位吧!”
蕭綽又問他:“如果陛下為皇弟,有朝臣謀逆弑君,之後又向陛下投誠,陛下會包庇他嗎?”
今上冷笑出聲:“皇族內部如何争鬥,都是自家之事,豈容家奴興風作浪?!”
蕭綽了然的“噢”了一聲。
她不是變态,猜不到變态在想什麽,但是變态跟變态之間的腦回路一定是相通的!
同時,她也不是神,做不到如原主那樣用真心和純真感化瘋比男主,她很愛惜自己的頭蓋骨,至少現在還不想貢獻出去叫人制作成手工藝品。
再漂亮也不行!
正常人跟瘋比是沒辦法講道理的,因為你根本無法預測他哪一天會突然發瘋,用刀剖開你的肚子,又或者掄着鋸子把人生生鋸成兩段。
刀落下來的時候很痛苦,提心吊膽等着刀落下來,更痛苦!
遇上這種開局,如果做不到暴力碾壓的話,就別抱成功通關的希望了,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辦法,就是把人拉到同一條起跑線上。
蕭綽說:“陛下雖然富有四海,但是有一樣東西,您跟天下人都是一樣的。”
今上眉梢微挑:“哦?”
“那就是……”
蕭綽擡手一榔頭過去,沒給他任何反應的時間,直接給他腦袋幹稀碎。
“天子也好,販夫走卒也好,都只有一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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