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平衡
暖黃的燈光鋪展在一片狼藉上, 鍍上了一層視覺上的溫情脈脈,溫墨趴在霍衍的胸口,汗漬漬的, 疲累得眼皮一垂一垂的。
霍衍撫着他滑膩的背, 目光落在某一處,許久, 他突然道,“溫墨。”
他說, “不要跟我作對, 放棄吧。”
他翻身将人放在床上,支起上身,俯視着溫墨, 他的聲音一貫的冷,然而掌心卻是輕緩地撫開了他的額發, 露出光潔的額頭以及那雙美麗的眸,他說, “你應該明白,你已經有了更優的途徑去改變你的人生。”
“世上沒有純粹的鬥争, 包括你們Omega,任何鬥争的本質都是利己, 野心家與棋子們的游戲罷了,這是人的劣根性決定,無人可以改變。但我保證——”他頓了頓,“往後你的人生将超出這些序列,你将不被任何身份束縛。”
霍衍從來不會對一個人說這麽多的話, 甚至連這種帶有勸說的姿态都是陌生的, 從他再一次得到這個Omega開始, 他獸性般的直覺早已機敏地感到了一股不可掌控的極端危機,在這種陌生的、不能靠經驗、武力、智慧判斷的領域裏,他早已經抛棄了居高臨下的架勢。
他得讓他的Omega不再執着于那些愚蠢的幻夢,他要的,他會給他,他将是這個世上最不受限的Omega,比alpha還要自由。
但溫墨像是懶得聽一般将臉換了個方向,重新埋進他的胸口裏,“洗澡吧。”
他說,“黏糊糊的難受。”
他等了半天,不見alpha動靜,他擡眸看他,alpha目中深沉,像藏着深不見底的暗湖。
溫墨嘆了口氣,親了親他,“我知道了。”
Alpha終于起了身,抱着他進了浴室。
那天之後,溫墨仿佛認命了一般以一種随心所欲的姿态生活,他跟alpha吃飯、睡覺,上床,偶爾耍小性子,不高興了便給那alpha臉色,他好像已經完全适應了這樣嬌養的生活。
霍衍已在這座別墅裏常住,他減少了非必要的出差以及應酬,在這方天地中,他承擔起了類似于丈夫的角色。
“濱海那邊有個度假小島剛開業,去玩幾天吧,整日待在家裏,人都廢了。”霍衍看着浴缸另一頭閉目眼神的溫墨。
溫墨睜開眼,“你去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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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衍低低地笑,“怎麽,想我一起去?”
“一個人無聊。”
霍衍肉眼可見的心情愉悅,攬過了他,低頭親了親,“軍演事情太多了,實在抽不出時間,我盡量,擠個把天。”
溫墨想了想,“那等同同放假了再說吧。”
霍衍揉着他的耳垂,不自覺帶了些歉疚,“你可以找點事情做,有任何需求盡管給陳秘書打電話,他會安排。”
溫墨嗯了一聲,靠在了他的胸前。
同同已經将近一個月沒有回來了,溫墨發情期開始的時候,他被霍衍安排進一所軍事化管理的貴族學校上課,學校是半封閉式教學,一個月才能回來兩天。
這是同同第一次從學校回來,司機接他回了別墅,同同瘦了一圈,原本白皙的皮膚也黑了不少,但他看上去心情很好,咧着嘴将績點成績單交給溫墨,眼睛彎彎的,很是自豪,“小墨哥哥,我被校長表揚了。”
——不出意外,同同的成績非常的優異,然而溫墨看着成績單上的名字,霍同,他覺得分外刺眼。
但他依舊保持着微笑,并沒有說什麽,只是摸了摸他的頭,讓他先去洗澡。
晚上的時候霍衍回來了,溫墨正跟同同下圍棋,聽到聲音也沒回頭,很認真一般,倒是同同立刻坐直了來,熱情地招呼,“霍叔叔!”
他邀功一般給他看自己的成績單。
霍衍揉了揉他的腦袋,又瞧了眼溫墨,他仍自看着棋局,好像已經迷進去一般,霍衍解了領帶走過去,捏着他的後脖頸,“吃飯吧。”
用餐的氣氛倒是不錯,同同開朗了許多,叽叽喳喳地跟他們說些學校的見聞,溫墨只微笑,偶爾回應一兩句,更多的是給他夾菜。
在學校裏住了一個月,同同已經習慣了早睡,等吃完飯,他回房間把作業做完,便自覺去洗漱睡覺了,也沒再要求溫墨陪他,一個月的時間,同同好像長大了很多。
霍衍沖了個涼回卧室,發現溫墨不在,他去了書房,果然他在裏面,他盤着腿,整個人陷在那團懶人沙發裏,腿上放着一本攤開的書,他看得很認真。
霍衍挨着門口看了半晌,靠近了去,捏了捏他的臉,“生什麽悶氣。”
溫墨拍開了他的手,“沒有。”
霍衍怎不了解他,只皮笑肉不笑,“溫墨,你公道點,跟我的姓可是那小子自己的主意。”
果然,一語如同驚雷,溫墨怔然,他擡起頭看霍衍,不可置信。
霍衍冷哼一聲,“我沒有騙你的必要。”
溫墨慢慢阖上了書,他顯然已完全靜不下心來。
“我不喜歡心思多的小孩,可誰讓你護着他。”霍衍大喇喇坐在對面,挑着眉看他,“告訴我,你當年上學為何年年墊底?明明剛進學校時門門第一。”
Alpha當然調閱了所有關于他的檔案,他在他面前已無隐藏背景可言。溫墨摸了摸書皮,垂下了眼眸。
為什麽。
因為他原以為自己是個幸運的Omega,他可以跟alpha、bete們一樣上很好的學校。
他七歲開始便當起了溫意的血袋,他知道他根本無法拒絕,所以他極盡讨好養母趙岚,溫順地獻祭自己,用半條命博得一絲趙岚的同情,于是,溫意上學時,他也憑着這份愧疚以及他的乖巧懂事掙得一個入學的機會。
他并不是個笨學生,他還很勤奮,他是那樣享受并珍惜着這個難得的學習機會,但他年紀太小了,他還沒有意識到,他只是個Omega。對alpha們而言,他成績的過于斷層拔尖幾乎是一種莫大的恥辱,于是他因自己的優秀付出了慘痛的代價,他被集體霸淩了一年,他整日在恐懼與無望中掙紮,沒有任何人為他的遭遇伸張。甚至于溫意也被連累,但至少他有強勢的趙岚護着,至少他還能把全數遭受的惡意發洩在了他的身上。
于是那時的他徹底知道,作為一個Omega,他永遠不可能得到一個正常的人生。
alpha說的對,七八歲的孩子并不是什麽都不知道,至少那時候的他已經知道了藏匿自己,知道了趨利避害。
他并不怪同同抛棄了父親的姓氏,即便Omega如今看似有了些所謂的人權,但在那樣背景雄厚的學校,沒有身份的扶持,同同也只能重複着自己當年無望的人生——沒有一個孩子不想自由地長大。
但那一刻,他覺得窒息,還有一種深入骨髓的孤寂感。
霍衍已經摟過了他,沉聲,“放心,這孩子已經不需要僞裝自己,他可以盡情展現自己的優秀,我會讓他站上比任何人都更高的起跑線。”
“我保證過的,你已經有了任意選擇的權力,”霍衍撫着他的眉眼,輕聲道,“只要你願意,當年那些人會想盡一切辦法,只求一個跪在你面前贖罪的機會。”
“——現在,你是他們的上帝。”
溫墨什麽都沒說,只是疲累地閉上了眼睛。
入秋之後,天氣也漸漸涼了下來。
許是秋困的原因,溫墨整個人懶了很多,他困倦得像一條冬眠的蛇,宋媽進來了,她把窗簾拉開,帶着指責的苦口婆心叨叨,“再躺着小心晚上睡不着。”
溫墨軟綿綿起身,他看着外面蒸紅人間的夕陽,忽然間想起了霍氏祖宅裏的那個日複一日看夕陽的老年omega,那一瞬間,他覺得自己慢慢地與他重合。
事實上,他已過上了不同往日的雲端生活,靠着用手段獲得的alpha的幾分特殊的感情,他和同同順利活了下來,并擁有了很多權利,但本質上,他跟以往并不無區別,他依舊是一個養在alpha世界的玩物。
可至少以前還有一條露進陽光的縫。
然而無論如何,他不能打破目前的平衡,溫墨無聲嘆了口氣,站了起來,忽而一陣惡心的感覺襲來,叫他一下皺眉滞在當場,宋媽正換着垃圾袋,疑惑地走了過來,“小墨,怎麽了?”
溫墨擺了擺手,摸了摸胸口,“可能睡太多了,胸口有點悶。”
“我給你拿點喝的吧,緩緩。”
溫墨點點頭。
晚飯的時候霍衍沒有回來,溫墨以為他不回來了,沒想到夜裏睡得迷迷糊糊之際,身邊一沉,一個溫熱的龐大身體鑽了進來,手不老實地鑽進了他的睡袍。
溫墨推他,“你別鬧我。”
alpha不滿,“沒碰你,讓我好好抱抱。”
霍衍埋進他後脖頸深嗅,呼吸愈發沉重,一把将他後頸的隔離貼撕了下來,拱了拱,溫墨怎不知他又興起了,正等着他找什麽可笑的借口,沒想到對方又重新将隔離貼給他貼上了。
他被攬進了懷裏,“睡吧。”
溫墨匪夷所思,只是他太困了,已疲于去想他的這點異常——最近不知怎麽回事,一直睡都睡不夠似的,明明今天睡了那麽久。
溫墨沒再理會他,合上眼睛便睡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alpha已經出門了,溫墨看了眼時間,都快九點了,他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來到了浴室,他一邊刷着牙,一邊從抽屜中翻出一個新的隔離貼,正把舊的撕去,鬼使神差拉了輔助鏡看了一眼自己的後脖頸——腺體有些微微的紅腫。
他皺了皺眉,發情期過去好一段時間了,昨夜alpha也沒對他做什麽,怎麽好端端地腫起來了。
溫墨皺了眉,撕開了隔離貼的保護套,貼在了脖子上,正待下樓,他忽而停住了——他突然想起,他已經很久沒有聞到alpha身上的煙味了,他也從來不讓他抽。
——而腺體紅腫還有第三個可能。
溫墨立刻回洗手間,翻開了櫃子,取出一根驗孕棒,他的心跳得很劇烈。
與料想的一樣,驗孕棒呈陰性,未孕。
但溫墨已經不再信任自己的東西,立刻沖下了樓,宋媽正在熨燙架前哼着戲曲擺弄衣服,看見突然闖進來的溫墨,她吓了一跳。
“小墨?你怎麽——”
溫墨急促道,“宋媽,你幫我買個東西。”
宋媽松了口氣,“行,需要什麽我讓采購的老李立刻去買。”
“不,”溫墨咬了咬牙,一把抓住她的手,“你聽我說,這個東西必須你親自去買,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宋媽面色凝重起來,“好,要買什麽?”
“驗孕棒。”溫墨的聲音有些發顫。
宋媽什麽都沒問,只立刻脫下了圍裙,“我立刻去。”
宋媽給丈夫打了個電話,找了個借口讓他來接她,而後匆匆離去了。
清晨的陽光灑進客廳裏,在地板上跳躍着歡快的光動音符,溫墨抱着胳膊慢慢退後,他緩緩坐在了沙發上閉上了眼睛。
他認真地回想這段時間的一點一滴,脊背一點一點地發涼。
近午的時候,院子裏終于傳來了久違的動靜,溫墨一下子站了起來,大門打開了,是宋媽回來了,然而她的臉色非常差,溫墨頓感不妙,果然,在她身後,高大的alpha跟着走進來。
霍衍将外套遞給宋媽,平靜地讓她去準備午飯,宋媽臉色青白,她看了溫墨一眼,默默地去了。
溫墨站在原地良久,他忽而溫柔地笑了一笑,上前松開他的領帶,親了親他的唇角,溫聲道:“今天怎麽這麽早回來?”
“剛好路過。”alpha的聲音依舊不起波瀾。
“路過得正好,”溫墨的笑意更濃,“正愁沒人陪我呢。”
霍衍薄唇微抿看着他,眼中浮起某些暗沉,溫墨視若未見,只拉着他的手,把他按在了餐桌的皮椅上,他去酒櫃那裏拎了一瓶alpha平日裏愛喝的高度威士忌酒,又踮腳取了兩個高腳杯來,他坐在霍衍的對面,笑吟吟地旋開了水晶瓶蓋,正要倒酒,霍衍伸手擋住了杯口,神色冷峻。
“你根本不會喝酒。”
溫墨的笑意漸漸收了,眼神逐漸變得陰寒,他猛地擡眸,掄起手上的酒瓶驟然砸向霍衍。
霍衍頭一偏,玻璃瓶砰的一聲摔在牆上,炸得四分五裂,滿地碎片,溫墨已經翻上了桌子,狀若瘋魔撲向了霍衍。
“我殺了你!”
霍衍本要躲開,一瞬想到什麽立刻反手撈住了他,他被溫墨的沖勁帶得後退兩步,一腳踩在了地上的碎片上,他悶哼一聲,咬了咬牙,手臂上驟然傳來劇烈的疼痛。
溫墨一口狠狠地咬住,用力到渾身都在抖。
霍衍冒着冷汗,他仿佛沒有感到痛意一般,任随Omega瘋狂地撕咬,只抱緊了他,一步一步上了樓。
宋媽再也忍受不得焦心,含淚從廚房裏沖了出來,客廳裏已經沒有了人影,她看見了一地的碎片,以及那延伸至樓梯的血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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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