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枷鎖
宋媽站直了來, 用力甩了甩手上的噴壺,挂在壺口的水珠飛濺在豔麗盛開的虞美人上,剔透地閃着光芒, 她的目光遠遠地落在那輛安保護衛着離去的小車上, 直到車輛消失在路口,她收回了目光, 長嘆了口氣,這才拎着噴壺回到了別墅後側的雜物間。
剛推開門, 便被蹲在地上的人吓一跳, “同同,你在這裏做什麽?”
同同拿着一根棍子,在地上撥拉着一只不知哪裏來的蚰蜒, “哥哥還沒醒過來,我好無聊。”
“那也不能在這裏玩, ”宋媽放下了手上的東西,“臭烘烘的, 不難受麽?”
雜物間裏堆放着好幾袋院子裏園林需要的化肥,氣味自然不好聞。
“宋媽, 你帶我去玩吧,我快悶死了。”
“哎唷, ”宋媽無奈道:“我有那麽多活兒要做,哪裏有功夫陪你。”
“去書房吧,”宋媽寬慰道,“知道你要回來,小墨上回讓人又買了一批新的書, 夠你看一陣子的了。”
“可我已經都看完了。”
“真的假的?”宋媽顯然不信。
同同百無聊賴丢掉了棍子, 他忽然想到什麽一般, 眼睛一亮,“宋媽,我來幫你忙吧,這些是用來給咱們花園用的吧。”
他指着牆角裏的那幾袋化肥。
宋媽搖頭笑道,“這可不是好玩的,又臭又髒,我還嫌棄呢,這東西園丁明天來要用,你可別添亂。”
“不會,我課外也學過園藝的,剛好試試看。”同同難得的幾分執拗,興沖沖地去尋了個鐵鏟來。
宋媽看着他這架勢便無奈,知道這個年紀的小男孩都愛玩鬧,她也有一個同齡的外孫,與他一比,同同還算是乖巧的,只捏了捏他的臉,“行吧,只能拿一小袋試試,可不敢亂來,等會兒進屋了一定記得洗手啊。”
“好!”同同利索應了,立刻扛着小鐵鏟便沖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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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媽搖頭笑嘆,便不再管他,又去廚房忙活去了。
溫墨醒來的時候,看見了床邊趴着的同同,夢境之墟猶有餘音,這讓溫墨恍惚極了,許久,他笑了笑,
“怎麽都不出聲的啊。”
同同雙臂交疊,下巴靠在上面,圓乎乎的眼睛忽閃忽閃。
“霍叔叔說不能打擾你睡覺。”同同歪着頭,“小墨哥哥,你夢見你媽媽了麽,我聽見你喊媽媽了。”
溫墨喉頭一哽,摸了摸同同的腦袋,道,“是啊。”
同同當然不會知道,他所有關于母親意向全數來自于他的媽媽,夢中故人的懷抱依舊是那樣的溫暖,他躲在裏面如同幼獸一般舔舐傷口,委屈又安心。
可夢境啊,總是那麽短暫,又那麽虛妄。
“我昨晚也夢見媽媽了,”同同說,“媽媽說,我得保護小墨哥哥。”
溫墨鼻子猛然一酸,險些落下淚來。
有時候,人與人之間就是那樣奇怪,明明毫無血緣,可偏偏就會在短短的時間內迅速建立起某種充分親密、信賴的羁絆。
好比他的莉莉姐。
如今也一樣,這種源于他母親的聯結,使得他幾乎可以認定,這個小孩是他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溫墨的心思是那樣細膩、敏感,他知道,同同并不是個一無所知的單純小孩,雖然他一直保持着這副樣子。
莫莉十幾歲便在歡場讨生,後在孟進的幫扶下,才漸漸隐身幕後,不再賣身,成為“軟鄉”的主聯絡人之一,負責物色拉攏一些組織成員。再後來,她跟李響有了同同,組織也愈發龐大,她便一邊帶同同,一邊為他們的事業奔波。
同同便一直在這種颠沛流離中長大。
所以,他又怎會一直天真呢,可溫墨從來沒有過半分的抵觸,或許他明白,這是莉莉姐的孩子,他身上流淌的血液令他安心。
同同靜靜地埋在他懷裏,忽然問道,“哥哥,你現在開心麽?”
溫墨輕聲道,“開心。”
同同沒有說什麽,只将腦袋在他的頸窩蹭了蹭,說,“那就好。”
霍衍到了晚上十點才回來,他找了一圈,在書房裏找到了溫墨,他正捧着一本書,蜷縮在懶人沙發上,安靜的像一只瞌睡的貓。
霍衍看了片刻,走了過去,在沙發前半蹲下來,他握住了溫墨的一只手,置在手心中揉捏着,“去睡吧,遲了。”
霍衍拿走了他的書,放在一邊,抱起了他步出書房,一路上,溫墨沒有說話,很順從的樣子。
霍衍帶他上了床,他依舊如以往那般将他攬進懷裏,黑暗中,他突然道:“我們孩子已經40天了,生得很健康。”
夜色的掩映下,溫墨幾乎是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霍衍的嗓音低沉,“溫墨,不要做傻事,好好生下來,我們需要這個孩子。”
無人回他,溫墨像是睡過去了一樣。
很久以後,溫墨的身體慢慢舒展開來,他确實是睡過去了,但霍衍自始至終都睜着眼睛,他垂眸看了眼懷裏的Omega,放下了他,而後輕聲出了房間。
他來到走廊盡頭的陽臺上,摸出了一根煙點了,他深深吸了一口,久違的煙草氣息沁入肺裏,帶來了一種粗狂的、原始的刺激,他吐着煙撥通了一個電話。
“如何?”
他聽着電話那頭的報告,沉默了很久,低聲道,“好,知道了。”
他放下了手機,擡起了頭望向天空,深夜的天穹呈現出一種吞沒一切的暗沉,霍衍又吸了口煙,微微眯起了眼睛。
今天是同同回學校的日子,宋媽一大早便給他收拾好了書包,偷偷給塞了一些他愛吃的零食。
溫墨坐在餐桌前給同同剝雞蛋,他在同同面前表現得像一個正常人一樣,毫無半分前些日的失态、歇斯底裏,一切如以往那般風和日麗。
霍衍一身筆挺修身的軍裝,他坐在對面,面色平靜,一邊看報一邊喝咖啡。
沒有人懷疑這是一副溫馨的畫面。
霍衍終于用好了餐,他放下了杯子,依舊如平日裏一般走到溫墨身後,扶着他的肩膀,俯身在他的發頂落下一個吻,“我出發了。”
他站直了來,朝門口大步走了過去。
正套上皮鞋,他忽而回過頭來。同同盯着他看的目光猝不及防對上了。
霍衍道,“我送你去學校吧,順路。”
同同抿着唇,“不用了……霍叔叔您那麽忙。”
霍衍看了眼手表,像是等不耐煩一般,“行了,走吧。”
溫墨不安地放下了筷子。
同同靜默了片刻,他笑了起來,“好吧,那謝謝霍叔叔了。”
他抽了一張紙巾擦了擦嘴,立刻拎起書包朝霍衍走去,剛走幾步,想到什麽似得,又回過身來,一下子抱住了溫墨,“小墨哥哥,我們下個月見。”
溫墨愈發不安。
同同跟着霍衍出了門。
霍衍搭着同同的肩膀往車庫走去,他面無表情,像一個嚴肅的長輩,晨起的天氣很涼爽,但是同同額頭上開始冒起了汗,他咽着口水,越靠近車庫,他面色越發蒼白,極力控制着發顫的雙腿。
可霍衍像是沒看見他的異常似得,依舊攬着他往前走。
“同同!”
身後一聲呼喚,溫墨推開大門,朝着他們跑了過來。
同同的神經已經繃在了極點,他尖叫一聲:“不要過來!”
他迅速伸手進口袋,但顯然已經遲了,身邊男人的動作比他更快,他一把控住了他的手,從他口袋裏摸出了一個黑色的方塊狀的東西。
“不要瞧不起大人。”霍衍淡淡道,他一把推開了他,很快,幾個安保迅速圍合了起來,将同同控在一旁。
“放開他!”溫墨撲身上前拉扯着那些安保,但他根本沒有辦法撼動分毫,只能扭頭發狠地看向了霍衍,咬牙道,“你讓他們放開!”
霍衍沒有聽見一般,捏着那黑色方塊在指尖把玩着,他冷笑一聲,“倒是很聰明,懂得拆風扇,弄了這麽個短時定時器。”
他目中陰鸷,驟然按了下去,而後快步走向溫墨,單手将他的腦袋按向自己的胸膛。
轟——
一聲劇烈的爆炸聲,震得地皮都在顫動,車庫門前騰起了巨大的一股黑煙,碎屑飛濺得四處都是,空氣中彌漫着一股刺激性的氣味。
更多的安保從四面八方翻進了院子,将霍衍團團包圍了起來。
溫墨看着整張臉發白的同同,仿佛已經明白了什麽,他的心一下子墜入了冰窟窿,手腳冰涼,“霍衍……”
他全然沒有半分尖利,只脆弱地抓着霍衍的衣服,顫着聲,“霍衍,求你……”
霍衍的眸色很冷,他看了一眼同同,什麽話也沒有說,只是牽起了溫墨的手,回了別墅。
宋媽一臉蒼白站在窗前,她被吓壞了,她甚至忘了作為傭人的禮節,只哆嗦着看着二人上了樓。
一路上,溫墨語無倫次地試圖跟霍衍解釋些什麽,但霍衍一概沉默,只是将他帶進了書房,他被放在了那張懶人沙發上。
霍衍站在他面前,高高在上面無表情地俯視着他,溫墨幾乎失力,他仰頭看着他,像是低到塵埃裏的蟲蟻,“霍衍……”
霍衍終于有了動靜,他摸出了軍褲中的絲絨盒子,屈膝半跪了下來,朝着溫墨打開了來。
那是一枚鑽戒,塞拉裏昂之心,現存于世的唯一一顆粉藍雙色鑽,稀世之珍,無可估價,它盡情地在清晨的陽光下展現自己無上的高貴,璀璨生輝,絢麗奪目。
溫墨無力地看着它,抿了抿唇,大顆大顆的眼淚滾落下來,他擦去了,但眼淚仍自綿延不絕,像斷了線的珍珠,溫墨吸了吸鼻子,扯出一個燦爛的笑出來。
他對着霍衍輕聲道,“我願意。”
他流着淚,卻是笑得極鮮妍,他朝霍衍伸出了左手,晨陽印着他半張雪白的臉,暈染了一層朦胧的光暈,美如神話中的阿芙羅狄蒂。
“我願意的,霍衍。”
那枚鑽戒從絲絨盒子裏取了出來,套上了他的無名指,在那一瞬間,溫墨幾不可見地一抖,但alpha已經毫不猶豫将戒指推到了指根。
溫墨閉上了眼睛,他知道,此生他不可能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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