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AO

溫墨的這場病反反複複拖了一個禮拜, 一場風寒并不是什麽了不得的大病,只是溫墨的抵抗力好像很差,總一副病去如抽絲的模樣, 霍衍怎容許這樣的他繼續操心孤兒院裏那些有的沒的, 勒令他必須留在老宅裏養好病才能回孤兒院,他當然有他手段讓他老老實實聽話, 但這次,溫墨難得沒有違逆他的意思, 真的在家裏閑散了好幾天。

看看書, 健健身,偶爾帶着霍曜弄花鬥草什麽的,很是悠閑。

宋媽每天給他炖湯, 認真地研究養生食譜,俨然一個愛崗敬業的傭人樣子, 但與老宅裏其他人不一樣的是,她從來沒有喊過他太太, 只如同以前那般喊他小墨,在規矩森嚴的霍氏老宅, 這當然是極其冒犯的事情,但并沒有人去指責她。

Omega早已經毀了這座百年老宅的很多規矩。

這段時間, 霍衍幾乎每天按時回老宅,連霍曜也收斂了很多,規規矩矩地待在家裏陪溫墨,倒像模像樣地有了一家人的意味。

新的一年又到了,城市上空再複此起彼伏升起了絢麗的煙花, 天幕被繁華點綴, 絢爛之餘透着安寧, 維持着一個平和的假象。

霍同回來了,他已經十三歲了,長得愈發肖似其母,眉目如畫,他開始抽條了,有着少年人的纖細俊美,但他的眼神并不柔和,有着一股疏離的冷淡,似隔着一層堅冰,叫人生不出半分親近之心。

去年開始,他在霍氏的安排下,同他父親一般,隐去了Omega身份,轉去了聯邦高等軍事學校,因此,他每年擁有的假期更少了,跨年是極為難得的相聚時刻。

被司機接到霍氏老宅後,他徑直去了書房。

書房裏的Omega依舊如以往那般坐在書房裏看書。

霍同看了兩眼,緩步走了過去,在他身前半跪了下來,溫順地将腦袋埋在了他的腿上。

一切變了,又似乎都沒有變。将近一年沒見,霍同沒有任何激烈的情緒,只是輕輕拿着臉頰蹭了蹭他的,他渾身的肌肉瘋狂地叫嚣着痛楚,但比起此刻的溫情,這些已算是細枝末節的事了。

“哥,我綜合績點又拿了第一。”霍同說。

溫墨唇角含笑,拿指頭順着他的頭發,“真厲害。”

二人沒再說話,好像言語對于他們來說已經是多餘的東西,他們都被困囿在了霍氏,但這一點靈犀是自由的。

霍同終于回到自己的房間,他皺着眉脫下了那套軍裝,裸露的單薄身體上,遍布着很多淤青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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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所以alpha、beta為主的軍校裏,他一直保持着綜合成績的第一,這很難,畢竟作為一名軍校生,除卻智力,還有其他方面被列入考核,這些必要的軍事素質在沉澱了數百年的刻板印象中,omega是不可能勝任的,所以,禁止Omega準入軍校成了理所當然的規定,即便O權組織鬧得最厲害的時候也不曾改變過。

所以霍同也走上了父親的老路,變成一個明面上的beta,當然,有霍氏在背後支持,他可以避免割掉腺體,只需隐瞞Omega的身份即可,但也意味着,他幾乎不能占據任何優勢。

但到了期末,他的成績依然是第一。

可想而知,霍同付出了多少。

可霍同沒辦法有一點的松懈,也不敢有一絲的松懈。

他赤着身踏進了浴缸,咬着唇用熱水舒緩着身上的不适。

耳邊一點細微的聲響,霍同瞳仁裏驟然閃過一絲淩厲的光芒,但很快,他的警惕去了,“小曜。”

霍曜皺着眉看着他身上的傷,漂亮的眉眼擰了起來。

霍同不動聲色側了身,将更加狼藉的一面隐在身後,他拉過浴袍迅速起了身,拿着濕漉漉的手指捏着他肉呼呼的臉蛋,“怎麽偷偷進來了?”

霍曜的目光仍是落在他未來得及遮掩的痕跡上,“爸爸答應我,過了年送我去你以前的學校。”

霍同皺了眉,這孩子才六歲,在那所學校中,他們都将被隐去霍氏子弟的身份,作為一名普通權貴的身份入學,而那所號稱聯邦軍校預備役的學校是出了名的嚴苛——那個alpha倒是舍得。

這般想着,霍同半跪下來。

“小曜……”

霍曜像是知道他想說什麽似得,将臉蛋埋進了他的肩膀:“我想學很多東西。”

他蹭了蹭,“以後我還可以保護默默,保護哥哥。”

霍同無奈笑笑,抱住了他小小的身體,很是疼愛的模樣。

然而霍同內心無法自抑地湧起一陣厭惡,但他必須要完美無暇地裝得愛他、疼他。

他想起了這孩子剛出生的那年,哥哥那副沒有靈魂的行屍走肉的樣子,那陣子,整座老宅上上下下漂浮着一種諱莫如深的陰雲,便是那個alpha,也少見地如臨大敵,履薄臨深。

所以,他無法不遷怒這個襁褓中的嬰孩,就像遷怒自己一般。

可是他現在不過是alpha為這孩子鋪設的幾顆棋子之一。

他強自壓下心頭各般複雜情緒,只親厚地笑了笑,“好啊,我可記住了。”

Alpha困囿他,他又豈能甘心被困囿。

當然,那時候的霍同還不明白,那個alpha對人性的洞悉之深并沒有誰能輕易地擺脫。

一年一度的霍氏祭典依舊盛大,今年的祭典又多了一個Omega,霍同牽着霍曜的手一同站在了神情肅嚴的霍氏家主身側,這位家主正值春秋鼎盛的年紀,在他背後,象征着權杖的鷹徽森嚴地俯瞰着衆人。

規矩再次被打破當然不會引發任何的疑義,最多的只有霍氏的二叔自言自語的一聲感慨,“世道真是變了。”

但是他的面上并不敢露出半分的不滿。

零點一到,中心區的新年鐘聲敲響,城市上空頓時陷入了一片煙花的海洋,街上擠擠挨挨都是參與跨年的人,四處洋溢着辭舊迎新的喜樂,從不染一塵的落地窗看下去,熱鬧紛呈,好一個的煙火人間。

一方大屏幕上,擁有軍方背景的總統發表着新年賀詞。

“新的一年,願我們依舊擁抱民主與平等。”

總統先生一身合體剪裁的西裝,他的眼神堅毅、篤定,沒有人不會信服他說這句話時的真心。

當然,政客們永遠都是再好不過的演員。

細微的咻的一聲,屏幕暗了下來,濃黑的液晶屏上漸漸倒映出了兩個人,他們赤身裸體,懶洋洋地依偎在一起,身邊散落着些空酒瓶,一方濕漉漉的煙灰缸已經堆積了厚厚一層煙頭,房間裏煙霧缭繞着,玻璃房內卷繞着一股頹靡的氣息。

“我是不是老了?”孟進輕輕吐了口煙,按了按眼角,望着屏幕中的自己。

“沒有。”範遠之否定。

孟進笑了,他換了個姿勢,很自然将手中的煙頭遞給範遠之,對方順手接過掐滅在那濕漉漉的煙灰缸裏。

望着玻璃天幕外此起彼伏的煙花,孟進說,“又一年了。”

他低聲呢喃,“連孟岩也離開了。”

他突然笑了起來,“我是不是太過高估自己。”

他的銳氣、他的意氣風發已被現實磨得僅剩下一片灰暗。

在那一刻,孟進突然意識到,這個社會的框架早已牢牢地被alpha固定死了,任何群類在這個既定的框架裏面,都只會順應着注定的結局發展,無論如何掙紮。

“真正的O權鬥士!”“第一位進駐總統府的Omega!”

——無論他的高頭銜有多少,但最終證明,他只是在這個框架下姿态比較好看的Omega而已。

然而如今,他連維護的姿态也開始已經力不從心。

“這并不是你的問題。”範遠之說。

“是啊,怎會是我的問題,”孟進笑,“我已經做了那麽多,我已經做了那麽多!可是啊——”

他眼神中浮出了一股怨毒,“并沒有什麽變化。”

“霍氏依舊只手遮天,我們呢?”

他繼續笑了起來,“不過是某個階段的穩定劑罷了。”

曾經的他,游刃于霍氏與其他陣營間,人人都敬稱他孟先生,他享受着無上的尊重,幾乎像是要成為上帝,他篤定自己将改變這世間的一切權力規則,可最後,他終于意識到,在這個社會中,他所有的輝煌不過建立在那個躁狂症病毒上,像是一個依托于虛空的烏托邦,只需一個小小的契機,便碎為齑粉,并不會改變任何現狀。

興許真的是老了,孟進已經開始回憶了。他想起了那個深夜的小酒館,防水的氈布不堪風雨般搖晃,冷風不遺餘力地透進來,李響抿了一口熱辣的酒,對他說,“希望啊。”

他扶了扶眼鏡,平凡的臉上閃現着一些光芒,這讓他看上去很是光彩奪目,他輕聲卻很篤定地說,“怎麽會沒有希望。”

可随着他的離去,徹底帶走了這個惡心世界裏的希望,沒有人會創造出第二個像躁狂症病毒那樣完美的救世主。

他親手殺了他。

“沒有希望了。”

孟進看着遠處浸透的黑,輕聲呢喃,“沒有希望了。”

他面上充滿了某種狂熱的怨毒,嘴唇異常的紅豔,面上卻是白慘慘的吓人,他站了起來,俯視着這座城市。

他猙獰地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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