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這下蘇茶僅存的嘴角弧度也垮了。

後方看守者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

直到蘇茶再三表示自己這次是真的獲益匪淺,蘭德才放下心來。他問出了更關心的問題:“預計什麽時候進入深度覺醒?”

停駐在邊緣星球口岸的戰艦已經連續三次收到問訊,王上那邊已經等得有些不耐煩,想要盡快見到人。

蘇茶出乎意料地搖了下頭:“我不知道,我感覺……”他試着形容了一下:“好像欠缺些什麽。”

不同于淺層覺醒時,可以強行用精神力打破身體裏的枷鎖,他現在感受不到太強烈的桎梏感,這種情況下,蘇茶并不想直接進入最後的環節。

蘭德沒有懷疑他的說辭,即便正常情況下一個月內不進入深度覺醒,基本就等同于另類廢了。

“保險起見,不如讓陛下為他檢查一下身體。”

一道聲音由遠及近傳來。

蘭德眼神一厲:“是你,小殿下的養父。”

後面每一個字都是帶着涼意,他始終在介懷謝冗爵得到的這份殊榮。

謝冗爵臉上的笑容也有些挂不住了。

他極擅長分析人的情緒,哪怕是沒什麽表情的霧星人,也能推斷出他們的幾分心思。這要真的是養父也就罷了,但他只是其中之一的備胎。

謝冗爵收拾好情緒:“元帥是不放心陛下?這可就有些荒謬了。”

伽藍帝國的制度是民主的,但說穿了本質依舊是桑維斯的一言堂,作為整個帝國的皇帝,他不至于做什麽手腳。

桑維斯的本意還是更傾向于和霧星交好,否則在霧星發難前,他早就會先一步揭開戰争的序幕,獲取主動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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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德不會對他國的皇帝抱有多大信任,但如果遲遲查明不了原因,情況會一直僵在這裏。

“我要全程在場。”蘭德給出了回複。

謝冗爵微笑道:“陛下已經說了,去留随意。”

其實蘭德清楚雙方間還有關于緩解劑的合作,對方只要沒瘋,就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翻臉。

蘇茶只來過一次王宮,還是為了見沈寧澤,當時後者被囚禁在王宮邊緣的一間小屋子。所以嚴格意義上說,他沒有真正接近過王宮內部。

王宮裏的那位似乎已經提前做過交待,往裏走的過程中守衛一路放行。

宮內不禁止帶武器進入,只要不是活膩了,正常人都不會想當面試一下刺殺帝國最強者的可能性。

謝冗爵把他們帶到了類似會議廳的地方:不算太寬敞,四周透着非常深厚的莊重感。

桑維斯已經在這裏等着,目光中透着一股深不可測。

謝冗爵行禮時,蘇茶倍感日月無光,做王的這種威嚴他就算是裝都不可能裝出來,如果霧星的王真如蘭德所說快不行了,他豈不是要回去直接繼位?

座上的桑維斯沒有和蘭德打招呼,注視着蘇茶開口:“站到我面前來。”

蘇茶走到他面前,微微錯開目光,倒不是什麽不敢直視帝王的雙目,主要是桑維斯的眼睛有一種巨大的威懾力,有一瞬間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蘇茶在他的右眼中好像看到了一條金龍。

蘭德卻是一直在盯着這邊,想看看桑維斯要如何檢查。

一聲很低的龍吟在耳邊如風呼嘯而過,蘇茶還沒反應過來,金色的巨龍投射在他身上,這一瞬間,他有種在被直視靈魂的恐怖感。

沒有人會喜歡被洞悉,蘇茶就要用精神力試圖做些許的抵抗時,金龍的虛影消失,桑維斯只說了四個字:“過猶不及。”

三次覺醒時間相隔太近,蘇茶本身又未到正常覺醒的年紀,這種覺醒已經快要超出他所能承擔的負荷。

蘇茶有些緊張:“還有辦法補救嗎?”

桑維斯沉默了一下,緩緩道:“深度覺醒的時間限制不适用于每一個人,一步一步地來。”

“具體先從哪一步開始?”

桑維斯已經很久沒有被人追着問問題的情形發生,謝冗爵正在考慮要不要提醒一下,這幾乎已經屬于一種冒犯。

下一秒,桑維斯居然回答了:“長高。”

“……”

蘇茶邁着沉重的步伐退下,快要離開會議廳前,突然一擡眸,這一次他真正地和桑維斯的目光對上:

“願伽藍帝國的太陽永不落下。”

都要走了,刷波一句話的好感度不虧。

桑維斯那張萬年不變的面龐有了一絲笑意:“帝國的公民編號永遠為你保留。”

蘇茶轉身的剎那,心中一時有諸多感慨。

靜靜陪他到走出宮門外,蘭德才開口:“我先送殿下回學校,明天出發。”

蘇茶怔了一下,有些驚訝對方沒有立刻就帶他回去,而是留下了告別的時間。

坐在飛行器上,他收到一條來自紀天燼的消息:【回來說一聲。】

【已經快到校門口了。】

上次的刺殺事件過後,校門口的守衛又增加了幾人,蘇茶往宿舍走的途中,基本沒碰上什麽人。學生還是一樣,哪怕休息日,也要堅持不懈往戰鬥室跑。

剛上到頂層,電梯門開的瞬間,他就聽到了榮邵的聲音:“來了。”

蘇茶一擡頭,發現‘他來了’小隊的全體成員都在。

吳水嘆了口氣:“可算回來了,我們只準進來一個小時。”

這棟樓是男生宿舍,厲槐只準了一個小時的進出權,而且只能在頂層區域活動。

蘇茶打開宿舍門,請他們進來。

紀天燼看他臉色不太好,問:“還順利嗎?”

蘇茶已經緩和了很多,點了下頭打趣說:“提升身體素質的過程,難免伴随‘傷筋動骨’。”

他停頓了一下,又說:“我明天就要走了。”

榮邵在紀天燼開口前,十分震驚道:“這麽快?不等深度覺醒了?”

“陛下看過了,建議我再等等。”

衆人一時皆有些沉默,不知該說什麽。

這次是蘇茶自己打破的沉默,抿嘴笑了下:“不管怎麽說,很高興認識你們。”

吳水眼眶濕潤:“別忘了常聯系。”

兩邊網絡不互通,但可以通過原始的信件方式,交給星際投遞員,只不過費用會很高。

“明天什麽時候出發?”她又問了一句。

蘇茶:“早上,有點急事,越早回去越好。”

“我知道,聽說霧星的王快不行了。”

蘇茶愣住:“你怎麽知道?”

“新聞上說得。”

蘇茶上網搜索,就在他進能量室不久前,外交大臣發表了一次相對較長的講話,大致說霧星的王身體抱恙,蘇茶要立刻返回,這次文化交流也将提前畫上句點。

蘇茶一直以為一個國家君主的身體問題是絕密,沒想到會直接宣讀。

吳水:“聽說有人私下朝國賓館寄信,詢問你什麽時候走,要不要晚點回去等。蘭德元帥統一做了回複,讓死了這條心,因為他們的王要死了,說什麽都要再見你一面。”

如此一來,誰也不敢再提讓蘇茶留下,否則就是強人所難。

“……”

走之前最後一頓飯,榮邵提議一起去食堂吃,剛走到食堂門口,外面突然響起‘嗖嗖’的聲音,蘇茶下意識以為又是什麽地雷流彈之類,放出精神力前,天空中炸開了煙花。

“陛下特批,今晚準許燃放煙火。”榮邵眨了下眼,指着紀天燼:“這位呢,就是今晚的煙火贊助商。”

天色已經暗了,每一朵煙花爆開都是花的輪廓,一朵接着一朵層出不窮地綻放,甚至要比沈寧澤生日時的場景震撼很多。

蛋糕車被從食堂推出,一并走出來的還有同班同學。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最簡單的生日歌,直到星際時代也沒有消失。

蘇茶整個人定住,今天并不是他的生日,重新投胎一回,因為該死的活體實驗,他也不知道自己具體是哪一天出生的。

紀天燼和他一起擡頭看煙火:“就當提前慶生了。”

不為別的,沈寧澤有的他也該有。

煙花一時半會兒燃放不完,蘇茶被同學叫着吹蠟燭,一口氣吹滅蠟燭,他閉眼許願——

希望大家都平平安安。

……

翌日蘇茶早早就醒來,收拾行李。

今天不止是他離開的日子,更是審判日。推遲許久的活體實驗案,終于要在今天正式開庭,聽說牽涉的集團不少。

“帝國和霧星達成緩解劑合作,第一批已于近日內抵達。”

廣播內的早間新聞正在實時播報庭審過程。

蘇茶正在疊衣服的動作一頓,原來還有這回事,難怪不怕處理集團時引發民衆恐慌。

來得時候沒多少東西,走得時候倒是有不少,光是昨天同學送得生日禮物就足夠裝滿幾個行李箱。等他收拾得差不多,門鈴響了。

紀天燼好像掐準了時間,專門過來幫忙把東西擡去空間打包站。

打包站外,等待的功夫紀天燼給了他一個金屬球。

蘇茶準備放出裏面的東西,被阻止了。

“是飛船,上次看你在商場好像很想要。”

說着問他要儲蓄卡。

蘇茶喉頭一動:“可我身上的錢加起來還不夠。”

紀天燼失笑:“不是問你要錢,幫你走程序兌換成霧星的星幣。”

蘇茶連卡和金屬球一并遞過去,一艘最便宜的飛船也要幾十億,這個禮物過于貴重了。

紀天燼:“收下吧。我用父親卡刷的,他花不完。”

蘇茶被這份塑料父子情震撼了。

蘭德等人早早就等在學校門口,今天沒看什麽學生去教學樓。

蘇茶左顧右盼時,紀天燼解釋:“調休,新生的課挪到了下個休息日。”

學校一反常态地人性化了一回,給了相熟的人送蘇茶離開的時間。

校門口,那只雄鷹雕塑下,站着幾張熟悉的面孔,如果硬要貼上一個标簽概括,可以稱之為守護天使團。

蘇茶在看到伊瑟時,神情微微有些不自然,見識了霧星人處事方式,再回想他們第一次見面時自己提的要求,伊瑟肯定會回過神,猜出他從一開始就知道不屬于這裏的事實。

從這一點出發,自己欺瞞了對方不少。

“種子活了嗎?”

聲音從頭頂上方傳來,伊瑟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他面前。

蘇茶點頭。

寬厚的手掌摸了摸他的腦袋,伊瑟告誡道:“玫瑰并不嬌弱,它還有刺。帝國沒有讓你失去柔軟的那部分,回去霧星,也別丢了堅韌。”

伊瑟重新給了他一包玫瑰種子。

蘇茶收好:“下次見面,我會變得更強。”

“殿下,時間差不多了。”

沒有直接安排戰艦,蘭德提前準備了一輛車,讓他能在離開前真正一觀帝都的風景。

加長版的豪車停在路邊,蘭德親自為他拉開車門:“可以讓朋友們一起,送你到帝都外。”

“謝謝蘭德叔叔!”

對上蘇茶的笑臉,蘭德心髒怦怦跳,這世上不會再有比小殿下更可愛的人了。

榮邵第一個跳上車:“走吧,‘他來了’小隊最後一次全員出發。”

等紀天燼他們上車時,蘇茶回頭看了一眼附中上似要展翅高飛的雄鷹,對着厲槐等人揮了揮手。

車子自動駕駛,穿過這條小路,走上主道。

這條路會經過市中心,是帝都最繁華的一條街道,通訊器突然震動了一下,竟然是謝冗爵發來的消息。

【原諒司法部部長。】

以為他說得是對方舉薦沈寧澤去能量室,甚至還把沈寧澤當初霧星的孩子推出來的事情,正要回一句沒放在心上,吳水忽然發出一聲驚呼:“蘇茶。”

這條主路道今天戒嚴一個小時,很安靜,聽不到一點喧嚣。

街道兩邊白茫茫的一片,民衆自發來到街頭,當然其中也有司法部部長的號召,對方試圖最後挽救一下看錯沈寧澤的愚蠢舉動,要搞一個什麽送別儀式。

兩側人高舉着白色的立體紙花,完全是按照蘇茶精神體的形狀剪裁,但是冰冷的紙張只能體現出白,無法複刻荷葉玉蘭本身的純。

一水的紙花在街道上形成了另類壯觀的景象。

以伽藍帝國民衆的性格,肯定不會高聲呼喊什麽,所以他們只是沉默地站着。一抹亮眼的橫幅映入眼簾,它是紅色的,至少讓蘇茶看到了不一樣的色彩。然後下一刻,他瞳孔一縮,看到了上面的一行大字:

——感謝你曾經來過。

帝國的喪事統一用黑色,白色并沒有特別的含義,僅僅代表純潔。但連成一片,效果觸目驚心。

“……”

蘇茶的故事本身具有一定的傳奇色彩,從出生到被營救,再到覺醒的能力,尤其是最後凝聚的精神體,讓他一躍成為熱門話題。

網上有人專門做了他的剪輯:預選賽的舍己救人、十校聯賽的發光發熱,還有小美人魚,配合一首bgm,看着還挺叫人傷感。再加上民衆眼中兩國是認真地在做文化交流,在這一天,他們選擇出來送一送他。

站在人群中,小範圍地看起來感覺不到什麽不妥,但坐在黑色長車上的蘇茶覺得自己要被送走了。

除了紀天燼不動如山,其他人皆有些坐立難安,榮邵牽強地扯了下嘴角:“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

他說什麽也不會坐上這輛車。

榮邵窒息的不是花海,是滿城沒有人說話,話說回來,車子駛離只需要幾秒鐘,好像也沒有什麽可說的。

吳水一如既往的細心,想到作為當事人的蘇茶可能會不自在,小聲安慰道:“對他們來說,你走的太突然了。”

沒時間籌備一個盛大的歡送儀式,一夜之間只來得及搞個花。

“……”

為了讓蘇茶沒有遺憾,蘭德之前還特意調緩了自動駕駛的車速。車子龜速行駛在主車道上,看多了白色的花海,最終蘇茶腦海中只剩下一句話:這世間,他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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