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林希在床上坐了一會兒,杜明月在外面催了他幾次去洗澡。

時間已經不早了。

林希拿了幹淨的衣服,就去了衛生間。

可能是上完課,又趕車回來,林希有點累了,洗完澡回到房間,他拿了本書上床,沒翻上兩頁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不知道睡了多久,床頭的燈還亮着,光線有點刺眼,他睡得也不踏實。

夢裏,他仿佛又回到了他死去時的那個冬天。

……

“你敢嗎?”

“你敢嗎?”

“你不敢!你要敢上門去,小心被人曾孫女打斷你的老骨頭!”

對門又傳來乒乒乓乓地聲響,就算是聽力不太好的人隔了兩扇門都聽見了。

林希一個人獨居,對門住着他堂弟一家。

堂弟早幾年過世了,孩子們因為工作或學習各種原因,都搬了出去,剩下他那個已經70多歲喪偶的兒子,也是獨居。

伯侄二人做鄰居也算是有個伴。

不過最近林希這位堂侄大概是進入到了老年叛逆期,和80多歲的老太太談起了黃昏戀。

這一下可就炸鍋了,他那侄孫和侄曾孫全都不同意,每天過來和老頭鬥智鬥勇勸分。

不用猜,今日份的大戲估計是又開始了。

“我怎麽就不敢了,都別攔我,我現在就搬!真愛無敵!我就不信了!”

林希開門的時候就聽到這麽一句,擡眼看到老中青三代,三個仿佛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男人拉扯在一起。

“堂伯。”

“堂爺爺。”

“太爺爺。”

一看到林希,三個人立即就停了手,乖乖站好。

林希這輩子都習慣了堂弟一家的風格,只說了一句:“好好說,別吵着鄰居。”

他照例每天要去樓下走兩圈,松一松筋骨。

直到年老但已經姿态挺拔的身影走進電梯,還能聽到三個人重新吵起來的動靜。

“爸你看你都一把年紀,能別折騰了嗎?你和堂爺爺住對門這麽多年,怎麽就一點也沒學到堂爺爺的修養。”

“就是,就是,瞧瞧別人家的長輩,多優秀,簡直是滿分長輩!爺爺你最多59分,就沒夠着合格。”

“兩個臭小子沒大沒小,我拐杖呢!看我打斷你們的腿!”

林希随着電梯門關上,終于聽不清身後的聲音了。

冬至過後,天氣一天比一天冷得厲害,轉眼就到了四九,一年中最冷的時節。

加上冷空氣南下,能把人整個都凍僵了。

林希慢慢走了一圈,路上凍結冰了,又滑又不好走。

碰到好幾個認識的鄰居,每個人看到他都關心地與他說上兩句話,然後叮囑他早點回家,怕他摔着了。

老年人最經不得摔。

在大家擔心的神情裏,林希沒有走太久,從善如流地回了家,沒有再出門。

一個人住,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看會兒書或是電視,有時候也會與自己說兩句話。

趁着中午陽光最熱烈的時候,他就在陽臺的躺椅上坐靠着曬一會兒太陽。

屋子裏格外地安靜,除了遲暮的老人逐漸輕緩下來的呼吸聲。

安靜得仿佛連時間都停滞了。

林希閉上眼睛便能感覺到皮膚上傳來的冷意,一如每一個冬天那般難熬,而每一個冬天又似乎比上一個冬天更冷,更漫長,也更死寂。

一年又一年熬着,直到,再也熬不下去。

……

猛地睜開眼,眼前是房間雪白的牆壁。

從骨子裏散發出的寒意,随着清醒過來,如潮水般退去。

床頭的燈還亮着,林希按下手機看了一眼。

2022年10月1日,零點38分。

呼。

原來那些回憶只是一場夢,而不是重生只是他的夢境。

林希伸手一摸額頭,上面是細密的汗珠,摸着濕涼一片。

但這個季節的天氣還是有點悶熱。

将早就掉在被子上的書拿起來放到一邊,林希從床上起來。

他感覺有些渴了,起身準備去廚房裏給自己倒杯水。

那個夢境似乎把林希的記憶蒙上了一層紗,讓他眼中看到的一切,都被加上了時間的濾鏡。

既熟悉又陌生。

他們現在這個家的房子換了沒多久,有140幾個平方,住一家三口,足夠大了。

這房子一直到後來,也是他父母住的,直到兩位老人去世,最後就空了下來。

林希的一杯水喝到一半,家裏的大門門鎖輕輕響了一下,然後他爸林永恒就帶着一身酒氣晃悠着回來了。

又是晚歸加醉酒。

林希皺眉,他爸林永恒現在看着挺壯實  ,且意氣風發一個中年人,實際過世的挺早的,肝癌,走的時候經歷了一場不小的痛苦。

林希現在看到他爸,正要過去和他說幾句話,主卧室的門突然咔噠一聲開了。

杜明月一下子就走了出來,身上是一套月白色的睡裙,臉上沒有一點睡意。

“都幾點了,現在才回來,我打了你幾個電話,你數數?”

杜明月的聲音帶着冷意,一雙眼睛只盯着老公,根本連旁邊的兒子都沒看到。

林永恒被老婆盯着一頓質問,他一聲不吭,換好了拖鞋就往浴室走。

臉色卻已經沉了下來,晃悠的腳步也踩正了。

估計也就是七八分的醉意,沒有到神志不清的地步,還知道這個時候不和老婆吵嘴。

沒有得到回應的杜明月更加生氣了,他追着老公的步子就跟了過去。

“你說話啊,喝酒把你喝聾了,還是喝啞了?你還知不知道你有個家,老婆孩子都在等你回來?你要這麽能,直接別回來了!”

女人激動起來,聲音就顯得很尖利,大半夜刺的人耳膜一震一震的。

林永恒顯然也被這一頓質問激起了火氣,不過他還是強忍着解釋說:“我出去前不是和你打電話交代過,今天這頓酒免不了,我們原來副總他要退休了,我能升職多虧了他,我還能不去謝謝他,再送送他?這就是正常的應酬,你別無理取鬧行嗎?”

但是顯然,杜明月根本不聽這個解釋,完全不願意沒有住嘴的意思,反而更加不依不饒。

“現在又是我無理取鬧了?就和你們副總喝酒,能喝到現在這個時候?你那個德性我還能不知道?就是找個機會往外跑,又不知道去會哪個狐貍精去了!”

眼看着林永恒要進衛生間,杜明月伸手就揪住了他的胳膊,這還不夠,尖利的指甲一下子就把林永恒穿着短袖的手臂抓出了幾道血痕。

“你瘋了!”

喝了酒的林永恒火氣也在酒精的催發下爆發了出來,他吃痛伸手就去推杜明月。

杜明月哪裏肯就此罷休,她的心裏還是滿腔怒火,被推了一下之後,立即就推搡了回去。

夫妻兩人一下子就扭打在了一起。

林希拿着水杯,表情木然。

眼前這一幕将他塵封的記憶再次打開,他那對在外人看來十分般配恩愛的父母,實則從來就和他的人生一樣,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原就是千瘡百孔。

将水杯随手一放,林希準備先去把人勸開再說。

正處于被怒火包裹着的那對夫妻看到了兒子,但是兩個人根本都沒有在意,也沒有一絲要收斂的意思,還和往日裏一模一樣。

繼續沉浸在他們的争吵之中。

這麽多年,夫妻之間的不睦早就已經完全暴露在了兒子面前。

他們早就已經不會再去粉飾太平。

“你們別吵了!”

林希開口阻止,但是根本沒有人聽他的。

他上前去拉他爸,林永恒身高有一米八,人又有些壯,根本不是林希能憑一己之力拉開的。

嘗試了幾次沒有用,林希轉而又去拉他媽。

這對夫妻正吵到了高潮,指責和謾罵一秒也沒有停歇,推搡扭打,整個客廳都成了他們的戰場。

各種擺件和小東西都被砸到了地上,牆上懸挂着的液晶電視機都差點被撞下來。

林希的力氣對上他媽杜明月還是可以的,他終于介入了兩人中間,一把就将人拖開了一些。

兩個對罵中的人總算是呼哧呼哧喘着粗氣,沒有辦法再碰到對方。

“媽,你冷靜點!”

林希試圖将他媽帶回房間,但是杜明月哪裏願意,她的嘴裏還在罵着林永恒。

“姓林的,我嫁給你的時候,你要錢沒錢,要房沒房,除了一張臉長得還能看,你還有什麽?所有人都勸我不要嫁給你,可我就是相信了你的鬼話,覺得你會對我好!你現在就這麽對我,你有良心嗎?我一心為了這個家,你倒好,把我的付出都當成假的是嗎?”

“是,我當初是什麽都沒有,但是現在我不是已經努力讓你過上好日子了嗎?你比你的那些小姐妹、同學,比她們哪個差了,你現在住着大房子,開着好車,難道都是天上掉下來的?”

“是,你現在是厲害了,有錢了,所以你根本就不把人放在眼裏了!你看厭我了,對,家裏的老女人哪有外面的小妖精來得年輕漂亮,又乖巧聽話!”

“說說說!哪裏來的什麽小妖精,你一天到晚的,就是疑神疑鬼,我到底和誰不清不楚了?你倒是說出個人來!給人判刑也得有個證據!”

兩個人吵得不可開交。

這些無比熟悉的話刺激着林希無數不愉快的記憶同時翻湧上來,他只覺得自己太陽穴處的神經猛烈地跳動。

“夠了,你們都給我閉嘴!”

作者有話要說:

調了節奏,把這部分放到這裏……林希有點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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