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皇甫明棂踏過長階,站在山門下方的時候,到底還是忍不住往側旁偏移了一下視線。
妙音寺山門邊上,兩個各具風姿的青年正一左一右凝望着她。
見她望來,兩個青年各自一點頭,合掌見禮。
皇甫明棂望向他們的腰間,果然看見垂挂那裏的格外熟悉的銘牌。
頓了一頓,她合掌回禮,卻沒多停留,轉身走過山門,向着寺廟的裏邊走去。
白淩和謝景瑜對視一眼,倒也沒覺得多意外。
本來麽,會被淨涪師父看重的家夥,即便是個姑娘,那也不會是一般人。
謝景瑜大大地伸了個懶腰,“人已經看過了,師兄,我先回去了。”
白淩沉默地點點頭,看着謝景瑜晃着雙手吊兒郎當地一步步晃蕩開。
倘若這裏不是妙音寺,他這個師弟身上怕還會沾染一身怎麽也散不去的酒香。
一個吊兒郎當的纨绔師弟,一個注定要自己趟出一條道來的師妹,再算上他自己……
白淩看着,都忍不住覺得頭疼。
但很快,他又自己搖了頭。
于他那位師父而言,這些個小問題怎麽着都夠不上“難辦”這個等級的評判吧。
白淩又偏頭看了一眼皇甫明棂的背影,轉身也走了。
皇甫明棂才走出一小段距離,便看見相貌俊秀的年輕沙彌快步從寺裏走出,擡眼一看,就往她這邊走來。
“可是皇甫檀越當面?”
皇甫明棂聽得詢問,點頭回禮,道:“正是,敢問師父是?”
那年輕沙彌笑着應道:“小僧淨音比丘座前沙彌淨席,領淨涪師父法旨來請檀越,檀越請跟我來。”
皇甫明棂臉色一整,回禮應道:“請師兄引路。”
乍然聽聞這一聲“師兄”的稱謂,淨席面上八風不動,暗地裏卻又仔細打量過皇甫明棂一遍了。
淨席到底是跟在淨音身邊的人,寺裏寺外的消息還算靈通,不過片刻的功夫,竟就給他摸到了點邊。但他也沒聲張,甚至都沒跟皇甫明棂多說些什麽,只領着人往法場上去。
皇甫明棂的到來引發了一些小小的騷動,但凡發現她的人,不論信衆還是僧侶,都分出一點心神,若有似無地觀察着她。
初初的時候,備受矚目的皇甫明棂還有些不安,但很快她就安定了心神,坦然地穿行在衆人的視線中。
一衆已有靈感的大和尚打量過她,心裏也是點頭。
到得清源、清篤和淨涪近前,淨席僅是合掌一禮,便無聲退至一旁。
皇甫明棂略略擡眼,眼角餘光掃過立在左側面色平靜的淨涪,不知何故竟是心神一定,往前禮見三位大和尚。
淨涪點了點頭,轉眼望向清源、清篤,問道:“師叔、師伯,你們覺得如何?”
皇甫明棂眼睑微微一動。
清源、清篤兩位大和尚相視一笑,齊聲道:“可。”
縱然皇甫明棂先前已是心神安定,此刻聽得這一聲評判,也不自覺地在唇邊綻開一抹淺笑。剎那間,春暖花開,看得這法場中一多半的人也都露出了一點愉悅的笑意。
清源、清篤等一衆大和尚靈覺非常,自然是沒有錯過這一幕。
好強的情感渲染力……
清源、清篤兩位大和尚更是直接看向了淨涪。
淨涪迎着他們的目光輕輕點了點頭。
清源、清篤兩位大和尚也就不再多說什麽了。
淨涪看向皇甫明棂,“你今日上寺裏來,是已經決定了嗎?”
皇甫明棂合掌又是一拜,“是,淨涪師父,弟子已經決定了。”
淨涪點頭,又問道:“人生于世,便有諸般因緣糾纏,俗事煩擾,此中種種,你可都已經料理清楚了?”
皇甫明棂再一拜,莊重道:“煩勞淨涪師父問詢,紅塵諸般雜事,弟子皆已料理妥當。”
淨涪定睛看她,目光沉重卻清淨明白,“你若皈依,漫漫修途,途中千般險阻萬般磨砺,你可都明白?”
皇甫明棂沉聲應道:“弟子俱都明白。”
“無悔否?”
“定無悔。”
淨涪眼睑微垂,合掌道:“汝可皈依。”
皇甫明棂心中一喜,連忙合掌回禮,“多謝師父。”
“先不着急,”淨涪又道:“現下寺中事務繁多,一時尚抽不出閑暇來,待過得一段時日,再與你安排皈依一事。”
女子皈依佛門一事在當前的景浩界還沒有先例,自然需要各方協調商議,才好整理出一套切實可行的規矩來。唯如此,方能令女尼長存于世。
佛門修行縱然出世,也是世上人,許多事情,仍然需要有所顧忌。
皇甫明棂心裏明白,自然不會為此煩擾。
淨涪的目光在她面上轉過一圈,道:“沒想到還是你先賣出了這一步......”
淨涪伸手取出一枚銘牌。
那是一枚陌生又熟悉的銘牌。
陌生,是因為這枚銘牌并不是她曾拿在手裏猶疑良久最後還是被收走的那一枚;熟悉,是因為它們近乎一模一樣。
皇甫明棂暗暗松了一口氣。
當着場中一衆人的面,淨涪直接并攏兩指,攜一點金色佛光點落在那枚銘牌的中央。
金色的佛光壓落在銘牌上,須臾掀起一片漣漪。漣漪蕩過之處,一抹菩提樹影閃現。直到那漣漪平複下去,那抹菩提樹的樹影才再度隐去蹤跡。
淨涪收回手指,那枚銘牌便徑直飄向皇甫明棂,落在皇甫明棂的手掌裏。
她默默地摩挲手中這枚嶄新的銘牌,正待要仔細感應一番。
淨涪卻又伸手,捧出一本《金剛般若波羅蜜經》來交予她,叮囑道:“你雖還沒有正式皈依,但日常修行的功課也得仔細,莫懈怠了。”
皇甫明棂不意自己竟還能從淨涪手上讨得一部《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心頭一喜,連忙将銘牌放歸袖中,雙手來接。
淨涪将經書交予她後,又擡手招來淨席,“送她出去吧。”
皇甫明棂又對着淨涪與清源、清篤拜了一拜,才跟在淨席身後離開法場。
清源看着皇甫明棂離開的背影,問淨涪道:“女尼修行的種種規矩,你有章程了嗎?”
淨涪颌首,“我會先去見見恒真。”
恒真?
清源、清篤兩位大和尚對視得一眼,俱都笑道:“是應該見他一見。”
一則恒真的真身乃是景浩界佛門真正的開山祖師,妙音寺有意開女尼一脈怎麽都繞不開他;二來慧真在西天淨土上俯瞰諸多世界,見多識廣,對女尼一脈的發展理當有所建言。
清篤大和尚看了看淨涪的臉色,卻是道:“此間事尚且不急,待你空出閑暇來也不遲。”
淨涪笑着應了聲。
又再閑話得兩句後,淨涪就告辭了。
清源大和尚笑着點頭,清篤大和尚親将他送到法場邊上,低聲道:“別太着急,這些事情急不來的,你還年輕着呢。”
淨涪也低聲道:“師伯放心,我都知道的。”
清篤大和尚故作姿态地打量了他兩眼,才重重松了一口氣,“你心裏有數就行。”
淨涪合掌,探身拜了一拜,才轉身走了。
清篤大和尚在後頭站了片刻,直等到淨涪的背影消失了,才慢慢地轉身往回走。
清鎮、清顯兩位大和尚從旁邊過來,一邊與他并肩走着,一邊低聲安慰道:“淨涪是個好孩子,他心裏都有計較,你就不要太挂心了……”
清篤大和尚白了兩位大和尚一眼,吹胡子瞪眼,卻也壓低了嗓音,“我看着長大的孩子我能不知道?!”
清顯大和尚今日似是真要與他分說個明白了。
“你知道?你知道你擺出這麽一個臉色?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怎麽着了呢?”
清篤大和尚沉默了下來。
半響後,他低低道:“你們不覺得……淨涪這孩子心裏似乎繃着一根弦?”
清顯大和尚一時也是無話。
倒是清鎮大和尚看看旁邊兩位師兄弟,悠悠地插話道:“他現在不是好多了嗎?”
“是啊,現在是好多了,可前一段日子都發生過什麽,你們還沒忘吧?”清篤大和尚沒甚好氣,“說是師長,可事到臨頭,我們又為後輩做了些什麽?”
是能站在災難的前方,還是能疏導後輩,庇護他們,引導他們?
清鎮大和尚搖搖頭,一字一頓道,“師兄,你着相了。”
清篤大和尚雙手猛地一顫,但很快又穩住了,便連一旁只是聽着的清顯大和尚也是眼光微閃,定定地望着清鎮大和尚。
清鎮大和尚倒沒看他們兩人,他只是偏了頭,望着淨涪背影遠去的方向。
“學無先後,達者為先。”清鎮大和尚慢慢道,“修行也是一樣的。”
“當日淨涪皈依之時,與我等在藏經閣中修持,為我等師侄,此時他已受菩薩戒,縱然他禮待我等,尊我等為師長,我等又有何面目真的承他之禮?更莫說日後……”
日後如何,清鎮大和尚沒有明說,可清篤、清顯兩位大和尚又如何不清楚?
清鎮大和尚收回悠遠的目光,看着兩位大和尚,“我輩修行,唯求明心見性,無愧于道,無愧于己,無愧于心。我等如此,淨涪亦如是。”
“他有他的道,我等哪怕是想要庇護弟子,也莫要阻礙了他的路才好。”
說罷,清鎮大和尚微退了一步,合掌一禮,轉身也走了,只留下清篤、清顯兩位大和尚在原地面面相觑。
作者有話要說: 各位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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