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這道淺淡至極的紫光悄悄地出現,又在淨涪三身真正注意到它的存在的時候,再一次隐沒無蹤,就仿佛它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叫人難以尋覓。

因它來得自然,去得随意,即便淨涪三身此刻都在識海世界裏,也仍然沒有察覺到絲毫異樣,只以為自己甚麽變化也無。

但這本也不必着急,那紫光能出現一次,自然也能出現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待到量變引起質變的時候,自然就是淨涪塵盡光生,更進一步的時候。

淨涪三身此刻心情都愉悅得很,見得左右兩側的自己,一時興起,竟玩起了自問自答來。

‘他化自在天魔主非常厲害,詭變莫測,你可曾怕?’

‘怕?呵呵……本座何曾真正的怕過誰人?’

‘南無阿彌陀佛,他化自在天魔主确實神通非凡,小僧敬他,卻不怕他。’

‘本座?本座是誰?’

‘小僧?小僧又是誰來?’

‘本座是我,也是你,還是他,今日只有我,何論其他?’

‘善,本來都是我,何來你和他?’

這番說着說着,三身你看看我,我看看他,一時又都默契地哈哈大笑出聲。

笑得盡興,興到盡時,那回蕩在整個識海世界裏的笑聲又在頃刻間齊齊一收,方才熱鬧喜慶至極的識海世界又一次沉寂下來。然則卻也只是沉寂,仍有無形的脈搏在這片空間裏跳動不休,生機勃勃。

淨涪三身從來對這識海世界的情況了如指掌,此刻也不去理會這麽許多,只湊在一起,繼續早先時候的讨論。

縱然不懼甚至是期待着他們與他化自在天魔主之間的交手,但這并不意味着淨涪就是要找死。

戰死與找死,雖然結局都是一死,可意義又怎麽相同?

‘從來兩軍交戰,必得知己知彼。知己我們可以做到,但知彼……那就得等五色鹿一族那邊的結果了。’

‘哦?’淨涪本尊看了說話的魔身一眼,‘你就這麽确信他們一定會答應我們的條件?’

魔身正想要說話,就被佛身搶了個先。

‘就是,你今日裏的動作都引起那遠烏的警覺了,怎麽還那般确定?’

說來也是奇怪,明明佛身的聲音一字一字咬得極慢,語氣裏也閑閑地透出一股優哉游哉的意味,卻偏偏就趕在了魔身的前面,壓住了他的話頭。

魔身哼了一聲,道,‘那遠烏只是警覺,沒有起疑,況且我不是遮掩過來了嗎?他什麽都沒發覺,自然也就不會對結果有什麽影響。’

對于魔身的辯駁,佛身只是咧着嘴角笑。

魔身對着佛身眯了眯眼睛,卻是先散了憋在胸口的那股氣,‘知道了,我日後行事會更注意的。’

其實今日裏應對遠烏這只五色鹿的時候,魔身已經足夠的謹慎小心了,一應動作盡皆不着痕跡,都以順水推舟為主,不突兀不顯眼,還在那遠烏生出警覺的瞬間收斂痕跡,也确實果斷。

然而即便如此,也還是留下了一點小麻煩。

本尊到底更為公正,既然魔身已經自省,他也就不再多說什麽,只道,‘雖然這次是有些小麻煩,但至少我們還是确定了一點。’

‘這遠烏的修為,絕對在天仙之上。’

雖然遠烏對魔身動作的敏銳有可能是因他對人類的不信任而來,又或者是源自他們天性的警覺,但相比起這些推斷,淨涪三身更願意将這份敏銳歸結于遠烏本身的實力上。

對于這些還沒有定下盟敵身份的對象,淨涪寧願往高裏測度他們的力量和手段,也絕不願意低估了他們。

高估對手頂多只會讓自己憋悶一陣,但若是低估了,那取走的代價很有可能就是自己的性命。

這樣的結局,淨涪可見多了。

而且淨涪今生轉修佛門之後憑借前世臨近飛升的積累修行速度不慢,到得今時已經過了十住踏入十行的修行,卻也已經堪比天仙。

但今日裏,魔身的動作才剛剛開始就驚動了遠烏。顯而易見,這只五色鹿的修為遠在他們之上。

‘遠烏在五色鹿一族裏的身份或是地位暫且無法确定,只能确定他站在一定的高度上,他漏出來的信息還是太少了,我們無法推測出更多。’

‘同理,我們也沒辦法根據遠烏的資源推測出五色鹿一族現如今的底蘊與局勢。畢竟,我們也就只知道遠烏手裏有本源資料而且本源資料對他來說也相當稀有難得而已……’

饒是淨涪本尊,看着這少得可憐的推論,也難得的有些扼腕。

‘遠烏,他走得太急了點……’

淨涪魔身這會兒倒是不急了,他慢悠悠地接了一句,‘總會回來的。’

‘這倒是。’

淨涪本尊點點頭,輕易就将這件事放下了,轉頭繼續靜修去了。

雖然淨涪一開始提出所謂揚名只是一個簡單的試探,既試探五色鹿一族的現狀,也試探五色鹿一族對他能有多少限制,現在得到的也只有模糊的信息以及初步的意向,還沒到真正達成合作的時候,但五色鹿一族,或者說遠烏,他心動了。

現在差的,是對雙方的限定。

限定各自的權限與義務。

權限與義務從來相對。現在,就看五色鹿一族對他的價值評判幾何了。

都是同一件事,景浩界這邊廂淨涪放下容易,五色鹿族群裏卻是熱鬧得很,幾乎每一只五色鹿都在和同伴讨論着,争論得面紅耳赤,就差打起來了。

“你們說說,傳揚我五色鹿族群的聲名憑什麽要找一個人修?我們五色鹿自己上不行嗎?我就不信了,在這諸天寰宇裏,我們打不過還走不了?!”

“呦……”

“對!就算我們真的打不過,誰又攔得下我們?我們可是行走在虛空中的神鹿!”

“呦!”

“別誇大口氣,現在人修也是很厲害的。他們彎彎繞繞尤其的多,真要計較起來,我們拼不過他們的。”

“說笑呢吧?!攔不住?你們是不長腦子還是沒看族裏的記載,人修多的是封禁虛空的手段,陣法、靈器!倘若他們沒有防備也就罷了,可真要是給了他們時間和機會,我們一族的人怕都走不掉!”

“如果我們落在了人修手裏,人修絕對不會手軟的。當年,我們為的什麽躲在這處小洞天中休養生息?不就是怕被人修捉去,割了鹿茸做藥,拿了鹿角、鹿筋煉器……”

其實不只是五色鹿,便是其他神異一點的靈獸神獸,自人修崛起之後,日子都不好過。五色鹿當年可也是被人修坑得很慘的一族。

被一整群五色鹿簇擁在中央的三只老鹿倒是意外的沉默,他們誰都沒發聲,就只是默默地聽着,不時晃晃腦袋,搖搖長須。

一直到最小的那只才十歲的幼鹿鳴叫了一聲發表了它自己的意見之後,這片山林才算是稍稍安靜了下來。

一直被人圍攻從來沒被放過的遠烏終于覺得自己的耳朵有救了,他用力地晃蕩了幾遍自己的腦袋,才剛停下,卻又撞上同族們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他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就像要找個地方躲開,竟都沒想起自己還有修為在身。雖然不可能對同族們做些什麽,但稍稍拯救一下自己,還是可以的。

不過還沒等他去解救自己,就有鹿來救他了。

最中央的那只老鹿看了看滿滿當當趴了一整個山林,只在樹枝與樹叢的間隙中露出一雙雙眼睛的五色鹿們,又看看一左一右的兩個長老,重重咳了一聲。

霎時間,一整個山林裏就都安靜下來了。

五色鹿的族長很滿意自己在族中的威望,所以他很高興地沖着四周點點頭,才問身邊的兩只老鹿。

“兩位老兄弟,你們的意見呢?”

左邊的那只老鹿明顯更為謹慎,所以他沉默了好一會兒之後,才迎着一衆五色鹿殷殷的目光,道,“老朽雖然已經很少離開族地,但老朽也知道遠烏這小子沒說錯,這諸天寰宇裏的修士們……大多已經不記得我五色鹿一族的聲名了。”

“我五色鹿一族确實該做些什麽。”

五色鹿的老族長正待要點頭,老鹿卻又道,“但族裏的血淚史大家也都知道……”

他團團望過每一只五色鹿,看得他們紛紛壓低頭顱,各自避讓,才偏過視線,望向下一頭五色鹿。

“想來,也絕對不會有人能忘記。”

“那每一行文字,都是我五色鹿族人的血淚,是我五色鹿一族的悔恨!”

“我們确實需要去做些什麽,但我們也不能冒險。一旦我們暴露了族地,我們的族人,包括我,你,還有你,就都是我五色鹿一族的罪人!”

五色鹿老族長原本已經流露出來的不悅也漸漸散去,哀恸且沉重。

作者有話要說:  咳,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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