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天地意志降臨,這方天地卻無甚反應,只如至尊坐上了他的皇座,理所當然且順利成章,又如水流彙入了汪洋,悄然無聲。

然而,山不在高,有仙則名。

天地意志降臨,這方天地又似乎有了些變化。

左天行周身方圓十丈裏,靈機湧動,道韻翻複,自然自在。

‘左天行’只往妙音寺藏經閣的地方看了一眼,就悄悄地阖上了。

剎那間,這周圍湧動的靈機和翻複回環的道韻也一并散去,只有那股自然自在的意蘊在空氣中盤旋缭繞。

妙音寺禪房裏靜坐幾如木偶一般的淨涪周身靈氣翻湧,靈機自然湧動,道韻悄然環繞。

這般種種異象并沒有侵擾淨涪,也沒有越雷池一步的打算,只在淨涪周身翻滾。

而心神已經遁入識海的淨涪卻忽然聽聞陣陣道音。随着道音在心海間回響,一個個片段在他眼前浮現。

沒有影響他,只是像書一樣,浮在外間。

淨涪心神一動,往那些片段望了過去。

靈機感應,那些片段演化。

在淨涪心海處,一道靈光自無名處而來,循着莫名的感應,投入一處赤紅的所在,安靜蟄伏成長......

如淨涪所想,這處片段演示的是一個生靈誕生的最初。

淨涪心念轉過,那片靈機也随着演化,在淨涪心海間演示,讓淨涪細觀。

不過試得兩回,淨涪便猜到這些東西的根底了,由此,也明了這些東西因何而來,又從何而來。

他默然片刻,卻沒浪費時間,只将心神投入自己一開始所設想的計劃,一步步地推演,一遍遍地測試。

這樣的推演和測試是極其耗費心神的,尤其是淨涪還借助了景浩界的天道意志,他每每還需要體悟天道意志為他演化的規則,以補足自己的計劃。

如此,更是損耗巨大。

不過在天地玄妙、浩淼規則中遨游,淨涪也渾然不覺。

正當他推演得入神的時候,他眼前忽然一黑,整個人直接沒有了知覺。

淨涪的禪房中沒有旁人,更沒有人會在他未有傳喚之前打擾他的靜修,故而直到他清醒過來,也始終沒有人察覺到他的狀況。

淨涪佝偻着身體,雙手死死壓着額角,忍耐着那種痙攣到極致的疼痛。

他的身體已經倒在了蒲團上,現在正在一下下飛快地抽搐,但這些他統都顧不上了,只咬着牙,忍受着那鋪天蓋地而來的痛。

那種痛像是從身體的每一處細胞中傳出,又像是起自靈魂的每一處角落,淨涪統都不知道了。

他只知道--痛!

一波接着一波無休止盡的疼痛将他掩埋,又将他沖出,将他擠壓......

在很多時候,他都以為自己已經成灰了,但下一刻他又咬牙撐了過來。

不知過了多久,淨涪的身體終于停止了抽搐,他似乎終于能夠從那無止盡的窒息中嗅到一絲新鮮的空氣......

一片的空白茫然中,淨涪那已經無有知覺的心海裏忽然蹿出一個念頭。

停止了......

像久旱的大地終于迎來了甘霖,暴露在幹涸土地邊緣只剩最後一絲生機的種子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鮮的空氣,貪婪地沐浴那微涼的風,那濕潤的水......

他......活了過來。

這個念頭生出,像是一個終于按下的開關。

淨涪的意識直接‘睡’了過去。

一直到了四天後,淨涪才撐着腦袋醒來。而也是到了這個時候,他才真正察覺到自己的現況有多麽的糟糕。

心神、精血、氣力統統消耗到極限,他哪怕只是動一動手指,身體反饋給他的都是一陣陣抽搐的疼痛。

麻木是絕對不會有的,他能感受的,就只有痛。

除了痛,還是痛。

他此刻也很狼狽。

滿身久違的汗臭味,許是疼痛到極致時掙紮得淩亂的衣袍......

可是,哪怕是這樣,淨涪只要一想到自己的收獲,就忍不住笑開。

他也真的笑了出來。

只是那上揚的嘴角還沒有停留到它慣常的高度就已經扭曲得猙獰,他也依然在笑。

那喜悅和疼痛摻雜在一起,連淨涪此刻都說不清自己是個什麽感受。但他知道,他很高興!

他太高興了!

淨涪不顧那無處不在的痛,直接大張開身體,只讓自己仰躺在地上,只擡眼直視着虛空,眼睛笑得彎起。

他少有那麽高興的時候。

哪怕事實上他真正能夠接觸到那個廣袤偉岸的意志的時間并沒有多長,好像是一息還是兩息,忘了。但他還是高興。

事實上,也确實值得他高興。

因為他這兩世因緣,淨涪走的是佛魔雙修的道。佛是善念修持,無論行事如何,總持定一絲善念,而魔是惡念修持,同樣的,無論魔身行事如何,也總伴有一點惡念。

他知道如何去修魔,雖然他在魔道中也只是走出了一小段路途,較之他人來說其實算不上什麽,但他是真的知道應該要怎麽去修。

而因為佛魔一念間,所以他摸索着,在旁人的引領下,便也知道了該如何去修佛。

可是佛與魔之中,那混同一體,無善無惡的我,淨涪卻不知道該如何去修持。

如同分劈絲線一樣,将善念和惡念分開,剩下的就是本我。

淨涪早先就是這樣做的。

但是,這真的就是正确的嗎?

不。

淨涪知道不是,而且他也不确定自己真的就将所有的善念和惡念都分劈了出來,最後剩下的真的就只是本我。

所以他走歪了道。

他都知道。

可是他就算知道,那也沒有辦法,他只能這樣摸索着往前走。

因為世間根本沒有誰能夠明确地講解“我”到底是怎麽樣的,也絕對沒有人能夠說服旁人“我”真的就是他曾經說過的那樣的,起碼,淨涪自己是不信的。

道可道,非常道。

他只能去模仿。

而模仿,就需要有一個對方。

遍數諸天寰宇,唯一能夠成為他模仿對象,也唯一可以讓他模仿的對方,唯有天道。

先人就是模仿着天地一步步趟出修行路的。

如癡如醉,前赴後繼。

而對于淨涪來說,更确切的對象,是景浩界天道。

也只有景浩界天道。

因為他就生于這個世界啊。

于世界而言,非是自己所孕育的生靈,想要真正的觸碰到世界意志,讓祂引領着觀摩世界運轉,法則流動,那基本上就是在做夢。

如果沒有更大的機緣,他唯一能夠得到幫助的世界,也只有景浩界的天道意志。

而今日,他就得到了這個機會。

天道意志無善無惡,循規則而行,伴虛空而走,是最精純也最龐大的“我”。

淨涪當然沒有辦法窺破天道意志的本質,也完全沒有能耐去見證更多,但在那非常非常短暫的時間裏,他與天道意志同在。

他與天地同呼吸,與世界同感知。

那一剎那間,在景浩界天道意志的幫助下,他也是最純粹最本真的“我”。

哪怕只有幾個呼吸,他依然不知道如何去修持“我”,但他知道什麽樣的“我”才是最真,他還是不知道自己往後的路該怎麽走,但他已經知道了往後的“我”會成為什麽樣。

那一刻的印象會引領他靠近。

哪怕緩慢,也會始終堅定。

他有預感,當善、惡與“本我”三相齊現,他能證就大羅,真正的超脫輪回。

“哈......哈哈......哈哈哈......”

空靜的禪院裏,一時只有淨涪斷斷續續的暢笑聲。

他化自在天外天上,始終穩坐蓮臺的他化自在天魔主垂目,注視着那個幾如砂礫一樣的世界。

“機緣、資質、心性俱在,果然是一個大羅種子......”他懶懶開口,手上有一下每一下地擺弄身上蓮臺的蓮瓣。

他化自在天外天魔宮裏的各個天魔童子齊齊噤聲,只有天魔主一個人的聲音在這大殿裏回蕩。然而那天魔童子間來回紛飛的小眼神,卻又暴露了他們心中的小小震驚。

大羅之上有準聖,有聖人。但別以為大羅就不值錢。

諸天寰宇演化至今,早已不是洪荒時候。如今生靈多如塵沙,可大羅才有幾人?

一代一代的生靈追索尋求,又有幾人能得證大羅道果,超脫于命運長河,将自己的命運握在手裏?

他們就問,有幾個!

他化自在大天魔主本也沒想過他的這些天魔童子能有人來接話,他自己呢喃片刻,又眯着眼盤算半響,只笑了笑,便悠悠地收回視線。

“且只看你能走到哪一步。”

說是這般說,這位他化自在天魔主卻也沒有什麽動作,徑自閉眼,仿似入眠。

等到淨涪瘋完之後,他終于是能夠安靜下來了。

休憩了半響,他掙紮着起身,扒拉過旁邊的褡裢,從褡裢裏摸出一盒檀香燃上,放到自己身側,才勉強結跏,在蒲團上趺坐,閉目入定。

心神損耗确實太過,往常如呼吸一樣平常的入定在今日顯得尤其艱難。幾乎每一個呼吸,都有幻象在心海中顯化,又有劇烈的疼痛從各處泛起,讓他心神難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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