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寒門04

方暇可不知道被他認為是傲天3號的洪子睦這會兒內心如何的洶湧。方暇當然知道對方剛才那篇文章好, 但是想想這是一個傲天,這種程度不是理所當然的?

坐下,都坐下.jpg

有什麽好驚訝的.jpg

而且對方那書面語的表達方式, 明顯不是現場想出來的, 方暇猜這情況是“老師提問正撞上以前做的模拟練習”,要這樣子還不出彩, 那真是沒天理了。

說實話,聽完了傲天這一番精彩論述之後,再聽別的學生的回答确實有點索然無味, 但是方暇還記得自己當年陪讀小商欽的時候, 他到底是怎麽為那些先生明目張膽的偏心眼兒生氣的——總不能罵過了別人沒有師德, 他自己再幹出差不多的事。

而且傲天那是多少年才能出一個?

要真的和對方比,那純粹是叫人活不下去,做人還是得要想開一點, 發掘自己的長處,和以前比起來有進步才是真的進步。

看着回答得差不多了, 方暇的目光在學舍內環視了一圈, 倒是注意到了那個他還有印象的少年。思及對方那天的言談, 方暇對他這會兒有什麽想法還是挺感興趣的,但是将人叫起來之前, 卻先一步注意到對方難看的臉色,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叫人。

……

楊守澈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只是再一次的、他剛有點模糊的想法, 便被另一個人先一步說出, 甚至比他那只是剛剛有個頭緒的想法更完整、更完善。楊守澈覺得自己該高興的, 畢竟知己難尋、倘若有個人和自己的觀點完全一致, 那是多大的幸事,但是那股不适感就無論如何都揮之不去。

楊守澈這麽晃着神,一不留神又成了最後離開的那一個。

等他終于從那狀态中回過神來,學舍裏面就已經空空蕩蕩,只剩他一個了。

若是往常興許人并沒有走得這麽快,只是今日為慶賀洪子睦回來,說是要辦場文會。書院裏難得有場熱鬧事,就連楊守澈的同鄉好友楊孤鳴都已經和他打了招呼,先走一步。

書院裏都是讀書人,這種文會以前當然也有過,只是楊守澈去過一回之後便沒有再去了。對外的理由是他不擅辭賦,唯一去過的那次文會上表現平平也确實證明了這一點,只是楊守澈知道并非如此。

那日以“春景”為題,他确實做了一首詩,只不過被腦海中的那個鬼物打擾,未來得及寫于紙上,可他穩了穩心神,帶要動筆之際,另一個人已經先一步吟誦出來,幾乎是一字不差。

楊守澈不知天下怎麽會有這麽巧合的事,但是事情偏偏就發生在他的眼前,讓他連否認都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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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說抄襲更不可能,畢竟這是他剛剛推敲成的句子,還未落于筆下。

倒是那位洪首席,言及那是他昔日所作的詩句,只是覺得此刻應景所以拿來用了,還與諸位同窗道了歉。

楊守澈聽罷卻只覺冷汗背生,不知自己倘若将那句子落入紙上,這會兒該如何辯解……不,也或許不用辯解,旁人興許只覺他覺此詩甚好,故而抄錄下來。

那之後,未免類似的事發生,楊守澈再未作過詩了。

倒是洪子睦仍舊時有佳篇在學子中傳唱,楊守澈也讀過,撇開人講,确實是極好的句子,更是有幾首讓他心生莫名的感觸,但一想到這句子出自那人之手,那些不适無論如何都壓不下去。

楊守澈晃着神想着這些,眼前突然多了杯冒着氤氲熱氣的茶水。

應屏書院對夫子的待遇極好,不僅體現在豐厚的月錢上,也體現在日常周到的待遇上,夫子講課的桌案旁,設了個焙水用的小烤爐,專門供夫子沏茶水。

方暇将那杯熱水遞過去,問:“我方才看你臉色不大好?可是身體不适?”

這個突如其來的關切讓楊守澈怔了一下,反應過來之後,連忙站起身來,恭敬道:“不,并未,勞夫子挂心了。”

方暇擺擺手,示意他坐下,又接着:“那是有什麽地方沒聽懂嗎?”

楊守澈臉色難看的原因當然不是因為這個,但是以他的性格,也萬不可能說出“都懂了”這樣的狂妄之言,這會兒被這麽問了也順勢提出了幾個還有疑慮之處,不知不覺就那麽讨教起來。

楊守澈知曉,方夫子對學生從來都是循循善誘,更願意讓學生說出自己的想法。這會兒也不例外,他稍不留神就被帶着說了不少自己的看法,等反應過來之後,臉色一白、連忙住了口。

夫子也聽到了洪子睦所說的那番論述,這會兒再聽他的會覺如何?

和對方比起來,自己這會兒像是拾人牙慧,又是可笑、又是不堪。

方暇倒是沒覺得有什麽,兩人想法确實有相似之處,可洪子睦所說的明顯老辣許多。

雖然方暇在前兩個世界都不算是正式參與朝政,但是到底也見識得多了,洪子睦那篇文章裏有許多像是各種利益斡旋妥協後的結果,相比較而言,楊守澈的想法就少年意氣多了。

就實際操作而言,前者更具可行性,但是對于沒經歷過官場毒打的年輕人,後一種想法才是更普遍的。畢竟不可能人人都是龍傲天,在這個年紀能有這種想法,已經很不容易了,方暇再次肯定了之前自己那“這是個不顯山露水的小天才”的想法,按照兩人這根源上非常相似的觀點,再加上現在的同窗關系,這位說不定以後還是傲天的左膀右臂。

方暇看了看楊守澈的表情,明顯像是不想再多說的樣子,倒也沒有再勉強他繼續聊下去,而是點了點頭,溫和道:“下次有什麽問題,還可以來問我。”

一直目送着那到身影離去,楊守澈才從那呆呆怔怔的模樣回過神來。

……夫子是沒察覺嗎?

他垂下眸子,斂住了眼底種種思緒,盯着那熱氣已經變得稀薄的茶水看了一會兒,最終還是端起杯子來輕輕抿了一口。

但“茶水”剛入口,他就忍不住睜大了眼:不是茶水,是……糖水?!

明明杯中的水已經放溫,楊守澈卻還是覺得像燙手一般,差點拿不穩。

在這會兒糖實在是個稀罕物,在楊守澈的印象裏也僅有逢年過節時,家中的小孩子能得一小塊饴糖,大都舍不得直接吃,一點一點地舔,但是最後也是極快地就沒有了,不過随着年齡的增長,就連這些記憶也已經稀薄了。

而這會兒這杯水,雖然顏色微褐,但裏面卻是清透到不見一絲雜質,顯然并不是普通的糖。

再想到上次如珠齋內提前離席的夫子,楊守澈呆呆地看了許久,嘴角卻不知不覺往上了瞬許,但很快這笑容就變得微苦:他這種人,真是何德何能得夫子如此照料?只是方夫子心善罷了。

方暇可不知道被他留下來的學生的複雜想法:不過板藍根嘛,有病治病、沒病預防。

他本來都打定主意在這個世界徹底躺平了,但剛才一看系統商城,發現裏面居然不知道什麽時候有了點數餘額。

方暇琢磨了一下,覺得是剛才提問了傲天的緣故。

他忍不住為這個世界大方的傲天點了個大大的贊,這會兒他把點數用在傲天未來的左膀右臂身上,也算是用對了地方。

但是另一邊,被方暇認定為“傲天3號”的洪子睦這會兒心情可就不怎麽愉快了。

本來信心滿滿準備驚爆人眼球的文章,就被那麽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好”,這讓洪子睦如何能甘心?!但是他又不可能當衆說出“這夫子沒有眼光”這種話,最起碼這種話不該由他口中說出。

可是旁邊那一個個跟班,這次卻好像是瞎了一樣,半點看不懂他的臉色,這會兒居然還在說那個方夫子的好話,只讓洪子睦那一口氣憋在胸口不上不下的,差點嘔出血來。

不過和洪子睦比起來,書院的其他學生心情可就好多了。

若是以往,旁的夫子聽了洪子睦的這一篇文章,早就如獲至寶如癡如醉,眼裏哪裏還有他們這些旁的學生?若是全沒有看見還好,就怕一不小心被注意到了,絕對會被批得一文不值、說上兩句“連墊腳的也不配”。

他們當然也知道洪兄文章極好,自己這些拙作連比都沒法和對方相比,只是這種話由別人口中說出、多少有些傷人。

若遇上些用詞嚴厲的夫子,從此被打擊到失去治學之心也是有的——早些年就有幾位學生,連番打擊之下認明了自己天賦不足,因此離了書院。

這次洪兄課上說了如此精彩的一番論述,衆人驚嘆之餘也意識到接下來該是自己倒黴了。卻沒曾想方夫子在聽了那一番論述之後,仍舊能有心來一一指點他們。

衆人感慨的同時也不由想,方夫子來歷果真不凡,對如此動人的文章竟也能淡然處之,想來是以前見得多了。轉念又嘆息自己果真是井底之蛙,見到稍稍出色些的文章就動搖至此,想來應屏書院之外,定是能人輩出、少年天才亦多如牛毛。

如此一想,對待洪兄反倒更能以平常之心處之,不再将之奉上神壇。

洪子睦可不知道就是一堂課的功夫,他在書院裏的威望竟然受到了如此大的打擊,他還在為方暇的評價耿耿于懷。

只是左等右等卻等不到跟班為他沖鋒陷陣,他只好纡尊降貴地親自動了口,委婉地提點了一句那個平素最敬仰他才學的跟班一號,卻不想對方完全沒有理解他的意思——

“洪兄覺得方夫子和其他夫子不同?”

“哈哈哈,确實、确實如此啊,方夫子的才學是極好的。說句極為不敬的話,小弟私心以為,這書院之中,能讓洪兄請教的也只有山長和方夫子二人了。”

洪子睦:???

他臉色發青,一句“放屁”差點脫口而出。

連楊明流的文章都聽不懂,反而去誇那些狗屁不通的蠢話?!

——才學好?還請教?!

都眼瞎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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