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1)

因為曹雪柔這些日子都沒怎麽跟李清婳過不去,所以柳知意對她也算客氣,點點頭便當是問過禮了。

但曹雪柔卻沒有離開的意思,而是從身後的小丫鬟手裏接過一個盒子,輕輕遞給了柳知意道:“聽說你要嫁人了,往後大概就不來國子學府了。我們好歹同窗一場,我剛才特意給你找了份禮物,你瞧瞧喜不喜歡?”

雖然有點吃驚,但柳知意還是把盒子接過來了。因為曹雪柔的神情很是真誠。

扒拉開盒子的暗扣,只見紅色絨緞上頭靜靜躺着一枚羊脂色的白玉孔雀簪。柳知意最喜歡孔雀了,這份禮物她不得不承認很貼心。

擡眸對上曹雪柔一臉的期待,柳知意點點頭道:“多謝了。”

如雲開霧散似的,曹雪柔臉上挂上滿足的笑意。“你喜歡就好,我就不白挑。從前我有時候愛逞口舌之快,你們別介意。”

“沒事,都過去了。”柳知意大方道。

曹雪柔心裏越發熱熱的。她現在才知道,做一個嚣張跋扈的姑娘,除了惹人厭煩之外,一點好處都沒有。但是要是做一個善良熱心的姑娘,那麽周圍人的态度也會相應改變。

她忍不住看了李清婳一眼,小聲道:“婳婳,我想再跟你說一次謝謝。”

“謝我?”李清婳不解,看了一眼柳知意,柳知意笑笑。

“對啊,那天你幫我纏藥草,其實不是什麽大事,可我想了很多。我想為什麽大家都喜歡跟你做朋友,而我卻每日只能領着小丫鬟在書院裏,跟你那個妹妹倒是還行,可每回在一起都是說大家的閑話,好沒意思啊。”曹雪柔說出了自己這些日子的想法,感覺心裏痛快極了。

李清婳也沒從前那麽膽子小,她沖着曹雪柔點點頭笑了笑。

曹雪柔再次道了謝,又見三人好得像親姐妹一樣,眼裏便有些羨慕。但她也知道,自己從前對李清婳态度不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得到她們的原諒的,于是又說了幾句便告退了。但她的心情還是很好的。

她覺得自己現在這樣,将來一定會有更多朋友的。父兄們說得對,他們會盡己所能寵着自己,但自己也要學會長進。

李清婳幾人在外頭逛了小半天,最後賴舒玉吵着累,所以幾人便各自散去了。回府正好趕上用午膳,李清婳便随着徐氏一塊。

九月已經過去大半,暑熱漸漸散去,桌案上擺着的也是精致可口的飯菜。碧梗粥,水晶蝦餃,桃仁山雞丁,燒青筍,還有幾碟小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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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着李清婳用的香甜,徐氏笑了笑,給她又夾了一個剔透的蝦餃到碗裏,柔聲道:“婳婳,娘親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嗯。”李清婳很懂禮數地撂下手裏的筷子,但徐氏又讓她繼續吃,而後溫柔道:“婳婳,娘親覺得你現在這樣既讀書又學琴實在有些辛苦,或許你可以換個法子。”

“換個法子?”李清婳又一次撂下手裏的筷子。

徐氏點點頭。“對啊,娘親覺得你可以先專心讀書,準備府試和國試。一旦這兩樣過了,再認真準備殿試也不遲。要不然你現在一心二用,反倒兩樣都沒學周全。更要緊的是,你的身子也吃不消,不是嗎?”

李清婳想了一下,覺得徐氏說的也有道理,點點頭道:“娘親說的,女兒之前也考慮過。不過我怕到時候再學來不及,所以不敢生疏。”

說着話,她忍不住打了一個呵欠,但很快用帕子将嘴捂住。

不過,母女兩個還是忍不住笑了起來。李清婳有些赧然道:“娘親說得是,我先把學琴的事停一停吧,正好明天跟林夫子說一聲。讀書要緊。要是府試和國試都沒過,那我也不必想什麽殿試的事呀。”

母女兩個就這麽說好了,先把琴藝的事放一放。

第二日一早,李清婳去了國子學府。她今日沒有琴藝課,但因為之前跟林夫子約好了兩堂課中間的半個時辰過去學琴,所以還是要去林攬熙的茶室。

不過因為她昨天已經跟娘親說好暫時把琴藝放一放,所以她今日不是來學琴的,而是打算跟林夫子也說一聲,這些日子先專心讀書,等到府試和國試都過了,再刻苦練習琴藝。這樣林夫子也不至于太過辛苦。

一進門,她就把這個想法跟林攬熙說了。

林攬熙剛命昌寧把冰塊都拿走,此刻正額間帶着汗珠坐在那候着她。冷不丁聽見這麽一番話,不由得眉頭緊蹙起來。

李清婳說完才感覺到有點後悔,她可是前幾日剛答應林夫子要好好學琴的。這樣是不是有些對不住林夫子啊,李清婳的眉頭也緊鎖起來,想着自己要不要收回這個念頭。

林攬熙本有些不樂意,可擡眸瞧見李清婳眼圈有些發青,嘴唇也不似從前水潤粉嫩,心裏的火氣便淡了下去。又想想她前日打瞌睡的樣子,方才的火氣便更消失殆盡,而全然變成了對她的心疼。畢竟女子科舉之事有自己的私心在裏頭。

林攬熙不舍得再看她,又故作淡然地将手裏的數頁紙全都遞過去,攆人離開道:“拿回去看吧,你的那些問題,都幫你寫明白了。”

李清婳伸出雙手小心翼翼地接過去,簡單翻看了兩頁。

越看越不對勁。

李清婳的表情從感動到認真,再到疑惑,再到局促。

……

林攬熙蹙蹙眉,一雙魅惑的雙眸懶懶瞥了她一眼,而後一把将自己寫完的那摞紙搶過來。

……

許是因為近來草書帖子臨摹得太多,林攬熙的這幾頁紙都是用草書寫的。

草書的最大特點就是,只有寫得人能看懂。有時候興致起來,連寫的人都未必能看懂。林攬熙抓起一頁紙看了幾眼,自己倒是能看懂,不過顯然這個小妖孽是看不懂的。

他不由得咬着牙,嫌棄将那摞紙全都扔進了渣鬥裏。反而是李清婳一臉心疼地過去撿,語氣如常軟糯道:“我能看得懂的,我能看懂的。夫子您別生氣……實在看不懂的地方,我問問父親便是了。”

她的語氣越急促,越讓林攬熙心疼。他一邊埋怨自己如此粗心,一邊狠狠将人拉起來。“不許撿!”

渣鬥裏都是不幹淨的東西。髒了手怎麽辦。

可李清婳實在舍不得,畢竟那一摞紙實在算不得薄了。而且李清婳還記得昨日林夫子對其中的許多問題也說尚且存疑,可今日那上頭每一個問題都寫着清清楚楚的答案。再瞧瞧林夫子眼圈的淡青,便知道夫子昨夜為了自己沒有睡好。

這麽好的夫子,自己怎麽能辜負。別說草書了,就是甲骨文,自己也得讀下來。李清婳細嫩的胳膊戀戀不舍地抓着渣鬥的沿兒。

那一雙濕漉漉的眼眸讓林攬熙覺得自己仿佛把她怎麽樣了似的,不由得咬牙切齒道:“行了行了,別撿了。既然不學,就先放放。”

李清婳以為他不高興,手不由得一松。渣鬥咯噔一聲落回地上,茶室裏的氣氛忽然靜谧下來。九月已是天高雲淡,連茶室內都顯得空闊不少。

李清婳垂眸看着地面,輕輕咬了咬嘴唇,開口道:“林夫子,我一定會順利考過府試和國試的,到時候一定好好跟您學琴。即便考不過,我,我也不會對不起您。”

林攬熙心頭的火氣被她的吳侬軟語徹底澆滅。他甚至覺得,要是她拿這副嗓子讓自己去殺人放火,自己也是肯的。

“好。”林攬熙沒再說什麽旁的話,只是啞着嗓子答應下來。他相信李清婳一定能考過。

李清婳沖着林攬熙深深拜了一禮,那是學生對夫子所行的最重的一種謝禮。

林攬熙望着她纖細的腰身彎下,看着她耳後兩縷俏皮的碎發,心裏忽然産生濃濃的不舍。要是能把她一直留在這,該有多好。

李清婳很快走出了茶室。林攬熙坐在那發了一會呆,便吩咐昌寧過來磨墨。昌寧鎖着眉頭問道:“爺,您就這麽着了?”

“怎麽着了。”林攬熙果然煩悶,語氣依然不痛快。

昌寧嘆口氣道:“距離國試還有小一年的功夫呢,要是到時候再學琴,清婳姑娘指不定就忘了您呢。”

林攬熙咬牙切齒地踹了昌寧一腳。“你以為你家主子傻啊。”林攬熙早已想好了,無論李清婳逃到哪,自己都要追上的。

“既然她不想學琴了,那本夫子就屈屈才,去教旁的。”女子科舉只比男子科舉少了一項政論,其餘的算術和文才兩項都是一樣的。林攬熙自視自己這幾樣學得都不差。

昌寧卻有些憂心。“陛下那能樂意嗎?”

林攬熙稍稍猶豫了一下,但很快無奈道:“那你還能想出別的法子?”

“奴才,可想不出來了。”昌寧一邊磨墨一邊擦汗,心想着這才九月末就不讓用冰了,這位爺可真是害人不淺。

林攬熙摟起袖子,撿起狼毫筆,照着李清婳昨兒留下的幾頁問題,重新奮筆疾書起來。

下一堂是書法課。雖然科舉考試不會直接地考教書法功底,但毫無疑問,書法寫得好的人,一定得到優上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所以這堂課誰都不會缺席。

李桃扇興致勃勃地抱着新買的狼毫筆進了學室,瞧見李清婳也坐在那,正埋頭練着一手的楷書,不由得蹙蹙眉。自己不打算練楷書,還是練隸書比較好。

她坐到了曹雪柔的身邊,曹雪柔也在練楷書。李桃扇沒吭聲,只是把自己的紙分給了曹雪柔幾張,那是之前貴妃姑母賞下來的上用宣紙,價格并不便宜。

曹雪柔笑着說了句謝謝,但并沒有像往常一樣拉着李桃扇說東說西。李桃扇心裏莫名有些不舒坦,拉着曹雪柔道:“雪柔,你還因為上回我沒陪你去找絹布的事生氣啊?我那不是想幫你多學點東西,怕你回來跟不上嗎?”

曹雪柔盯着李桃扇的臉:“你也喜歡林夫子,對不對?”

李桃扇怔了怔,僵硬道:“你在說什麽啊。”

“桃扇,你就不能真誠一點嗎?我三哥跟我說,之前在惠光書院的時候,他就聽說過你纏着林夫子的事了。”曹雪柔說道。她的三哥因為喜好武功,而不好讀書,所以父親沒安排他進國子學府,而是讓他在惠光書院的紅梅館讀書。曹雪柔之前還不信,但從自己受傷那事開始,她就發現李桃扇的确很在意林夫子。

曹雪柔覺得這不是朋友應該做的事,也覺得李桃扇有些虛僞。她回府跟父兄講了這件事,父兄都說讓自己跟她少些來往。

“我……”李桃扇詞窮了。她早就發現曹雪柔對自己的态度大不如前,但沒想到曹雪柔連這一點都發現了。她覺得娘親讓自己利用曹雪柔跟李清婳做對的事也不太現實了。

于是李桃扇什麽都沒說,扭頭轉過去學習了。沒有朋友就沒有,大不了自己一個人在這苦讀。反正堅持到明年六月便是府試的時候了,到時候自己一定要拔得頭籌,讓所有人為之側目。

李桃扇暗中握了握拳頭。母親說了,只要自己能考過李清婳,最好再考進殿試,那她就有底氣去找貴妃姑母說讓自己當太子妃的事。母親還說,她手裏有貴妃姑母的把柄,這把柄,是李誠業都不知道的要緊事。

似乎光明距離自己一點點近了。最多,最多就是小一年的功夫。李桃扇看了李清婳一眼,聽說她以後都不去找林夫子學琴了。想必是林夫子對她的耐心也到頭了吧。

李桃扇懷着高興的心情,埋頭苦寫了一堂課。但沒想到下課之前,書法夫子舉起了李清婳的楷書挂在了前頭,要衆人像李清婳學習筆法嚴整,清秀有古風。

衆人便紛紛到前頭去圍觀李清婳的楷書。柳知意頭一個點頭道:“婳婳的楷書的确不一樣,寫出了一種溫婉而有力的風格。”

另一人道:“是啊婳婳,你剛來學府的時候,寫得還沒這麽好呢,是不是回府整日練習啊?”

“夫子不是說了,書法以勤為要義。”柳知意知道婳婳不太敢在人多的時候開口,于是替她回答。

大夥便連連點頭。李桃扇低頭看了看自己寫的字,她覺得自己一點都不比李清婳差啊。憑什麽夫子只關照她一個人?難道是因為知道林攬熙在意她,所以特意要讨好林攬熙。

這人的心都髒透了。李桃扇忍不住走過去,語氣淡然道:“婳婳姐的字的确寫得很好,但可惜……”

“可惜什麽?”有位貴女追問。

李桃扇嘆了一口氣道:“可惜主考官不喜歡啊。我跟你們說個秘密吧,這件事一定不能外傳。”

“你快說。”有人催道。“主考官不是林夫子嗎?他為什麽會不喜歡楷書?”

有人追問,李桃扇的臉上有幾分得意,她故意壓低了聲音,把幾位平時還算不錯的人拉到身邊道:“我之前在惠光書院讀過書,跟林夫子是前後座,你們不知道吧?”

“這麽厲害啊。”

“那怎麽林夫子并不關照你啊?按理說你們曾是同窗,應該十分熱絡才對吧。”有人質疑。

李桃扇看了那人一眼,癟癟嘴道:“你懂什麽?這叫避嫌。難道你去了考場,林夫子會承認他教過你嗎?那讓盛京城以外的那些州府來的姑娘們怎麽想?”

“那倒也是。”

李桃扇挑了挑嘴角繼續道:“所以啊,我知道很多林夫子的事。他這個人啊,不喜歡中規中矩的楷書,喜歡的是……”

“是什麽呀,你快說呀。”有人推着李桃扇。連曹雪柔也站在不遠處靜靜聽着。

“林夫子喜歡隸書。”李桃扇沒忍住,把這件事說了出來。

“真的假的啊?我們在琴藝課上看見林夫子在石板上寫的字,好像都是草書吧。”“對啊,我記得也是,好像林夫子沒寫過隸書。”“桃扇,你記清楚沒有啊?”

“我好心好意告訴你們,你們怎麽還不信呢。”李桃扇氣得掐着腰,又拎起了自己剛寫過的一沓紙道:“林夫子要不喜歡,我至于這麽練嗎?”

“可是主持女子科舉未必意味着林夫子就是主考官啊。”不知誰又說了一句。“對啊,林夫子自己也是夫子,肯定要避嫌的吧。”

李桃扇氣得跺腳。“你們懂什麽,主持科舉,肯定就是主考官。他不過是教授琴藝罷了,有必要避嫌嗎?我沒騙你們,林夫子之前在國子學府寫字抄摘記,用的全都是隸書,我怎麽會記錯。你們,你們要是不信,就去問問林夫子,他要是不喜歡隸書,我就把這摞紙吃下去!”

“噓噓噓,別吵別吵,林夫子跟前的人過來了。”要是旁的夫子身邊的小厮,那這群貴女公子們看都不會看一眼,可來的是林公子跟前的小厮,誰都知道那是有頭臉的人物,就好像林公子授課時學室內永遠鴉雀無聲一聲,此刻學室也忽然安靜了不少。

很多在收拾書袋的人都停下了手裏的動作,盡量保持肅靜。

因為李桃扇剛在背後議論過林夫子,所以此刻這一堆人有點心虛,個個都不敢擡眼去看昌寧。李桃扇也不明白昌寧在這個時候來這做什麽。

衆目睽睽之下,昌寧走到了李清婳跟前。“李姑娘,您是琴室的代夫子,所以林夫子讓奴才把這些琴譜注解交給您。以後夫子若是不在,就由姑娘教授上面的內容即可。”

其實就是李清婳昨日提出的那些問題,林攬熙又重新寫了一份而已。為免衆人說閑話,昌寧才如此說。林攬熙則有要事先走了。

李清婳道了句多謝。

“那好像是楷書。”曹雪柔見昌寧走了,便說道。她這句話如一石激起千層浪,方才圍在李桃扇周圍的幾個人全都沖了過來,從婳婳要那摞紙,說是要看一眼。

李清婳一向不藏着掖着,很快把一摞紙都分了出去。

那是太子的筆跡啊。所有人立刻瘋了一般地争相傳看。在他們彼此的争執間,李清婳無意中看了幾眼,她這才發現,林夫子所寫的內容與之前給自己那一份草書其實是一樣的。

只不過,他用的是楷書。是楷書,而不是他素喜歡的隸書。

李清婳怔住了。一堂課有大半個時辰,而那摞紙并不薄。李清婳猜想,他大概是足足寫了一節課,才把這些重新謄寫完。而且用的還是他并不太常用的楷書。

更準确的說,是他之前說很是不喜歡的楷書。

林夫子奮筆疾書的樣子似乎浮現在眼前了,他傲然的眉眼,骨節鮮明的手指,李清婳都能想象得出來。說不感動是假的,身為夫子,能做到林夫子這個份上,大概真的是師者仁心了。

李清婳覺得自己得更加努力,才能對得起如此盡心的夫子。她要做林夫子最出類拔萃的學生。

“婳婳你怎麽了?”柳知意見她發呆,上前問道。

“沒事。”李清婳搖搖頭,鼓起勇氣提醒大家千萬不要弄壞了。柳知意在旁邊幹脆道:“好了好啦,你們看完了幹脆就還回來吧,別讓婳婳着急。”

衆人都心疼婳婳膽小的性格,聽見這話便把那摞紙還給了婳婳。不過,有人在這會卻看着李桃扇答:“桃扇,你不是說林夫子從來都用隸書寫字嗎?你看清楚沒有,婳婳手裏的那摞紙可是楷書。”

“我……”李桃扇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臉上漸漸有些下不來臺。“可能是換了筆法吧。”

“既然不确定,為什麽還要信誓旦旦地說林夫子只喜歡隸書,又當成秘密告訴我們?”有貴女質疑道。“桃扇姑娘往後還是實在一些的好。”“是啊,別用這種謊言讓我們領你的情,成嗎?”

雖說衆人不至于讓她真的吃了那摞紙,但語氣裏的嫌棄也是自然流淌出來,讓她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更重要的是,李桃扇心裏酸得厲害。她記得清清楚楚,林攬熙不喜歡楷書,李清婳才喜歡楷書。

而現在,連喜好都要随着她改變了是嗎?李桃扇捂着臉覺得牙疼。她都不學琴了,怎麽林夫子還要對她這麽好?難道看不出來,她根本就是塊捂不熱的石頭嗎?

沒人在意李桃扇的心情,所有人都打算再好好連連楷書。而這會的林攬熙已經入了宮去拜見皇帝。他懷疑老頭子其實早就知道自己喜歡李清婳的事,但老頭子沒戳破,他也樂得再裝一裝。

路上,好不容易攆上來的昌寧一個勁兒地墨跡。“那算術夫子和文夫子可太累了,現在這琴藝課一旬不過五六堂課,可那文夫子,您可知道,一旬基本上日日都有課。再說了,陛下肯定還得趁機給您出難題……”

這些事林攬熙何嘗不知道。

“倒不如您求陛下直接下旨賜婚得了。”昌寧拍着腦門說,沒想到前頭正大踏步走路的太子爺忽然停下腳步。

“爺……”昌寧擡眸看去。

“本王要是看上旁人,大概也就求老頭子賜婚了。偏偏瞧中的是她。”林攬熙仰頭看天嘆氣。“要是她不樂意,即便賜了婚,我又怎麽能高興得起來呢。”

想想從前欺負她的場景,林攬熙想起一句古話。所謂自作孽,不可活也。

帶着這樣的心思,林攬熙進門拜見了皇帝。皇帝的神色沒有之前輕松,顯然是被什麽事煩擾着。待聽得林攬熙說想在國子學府做算術夫子的時候,他的眉眼略沉了一下。

林攬熙還是很了解老頭子的性格的。沒等他開口,林攬熙便自己道:“父皇因為什麽事煩擾,兒臣或許能幫上忙。如今距離科舉之事尚遠,倒不甚忙碌。”

皇帝微微颔首,命身邊的大太監将手裏的奏折遞過去。“趕在入冬之前,要是能把這件事辦好,你便去做你想做的夫子。若辦不好,國子學府也不用呆了。記着,這件事朕只交給你一人去做,不會再交給第二人。”

林攬熙接過奏折,眉心蹙起,久久未散開。反倒是皇帝,待交出這件事後,竟有如釋重負的意思。

身邊的大太監伺機侍候着點心熱茶,又命丫鬟替皇帝打着扇,這才細着嗓子道:“太子爺到底年輕,陛下何不派人幫襯一二?”

“朕,對自己的兒子有信心。”皇帝将手上戴着的扳指懶懶扔到紫檀桌案上,閉上雙眼往龍椅上靠了靠,慨嘆道:“李家啊,果真是旺我大盛的。”

太傅府上,賴舒玉和柳知意把家裏不用的一些書都給李清婳送了過來。“知道你要考狀元,特意把這些都給你送來了。我和知意左右是用不上的。”二人都不打算參加這次女子科舉。

李清婳笑着說了謝謝,又讓燕兒趕緊端點心出來給兩個人吃。燕兒實在,順帶拎了滿滿一小筐蜜橘過來,柳知意笑說燕兒一定是把橘子樹砍了。

“對了。”賴舒玉嘴裏咬着一瓣橘子,忽然有點心情不好。“你們聽說沒有,福州那邊因為今年大澇淹了不少田地和屋設,當地府尹又不中用,以至于數千災民已經湧進盛京城來了。先頭的大概有近百人,如今已在四處乞讨了。”

賴舒玉這麽一說,柳知意也吃不下去,嘆氣道:“我也聽說了,按理說朝廷應該開始想辦法了吧。這些人要是真的都湧入盛京城,那盛京城肯定要亂起來的,而且那些災民也未必能活下去啊。”

“我爹說了,過些日子上頭肯定要咱們這些人家輪流開粥棚的。”賴舒玉又道。柳知意聞言也點點頭,“沒錯,回回都是這樣的。”

一直沒有說話的李清婳撂下手裏的橘子,吶吶道:“開粥棚嗎?那不會有更多的人來嗎?”

……太傅府的晚膳上,李誠業和徐氏議論的也是這件事。徐氏問李誠業朝廷打算怎麽做,李誠業說皇帝自有安排。

二人正說着,李清婳忽然撂下筷子道:“爹,娘,我想去看看那些災民,成嗎?”

徐氏和李誠業對視一眼,徐氏先道:“不用讀書嗎?”李誠業也問:“看他們做什麽?”

“賴舒玉說,朝廷一定會讓我們輪流開粥棚的,可我想知道,開粥棚真的有用嗎?”李清婳說着,自己便陷入了思考。

徐氏說開粥棚怎麽會沒用,李誠業卻擺擺手打斷她:“既然你讓孩子讀了書,就別怪孩子如今心思多。她想看就看,一則是了解百姓疾苦,不是什麽壞事。二則,從前這種情況的确要開粥棚的,讓婳婳先去看看也好。她只有自己看過,才知道開粥棚真的有用。所謂紙上得來終覺淺,不是嗎?”

“嗯。”徐氏被李誠業說服了,但還是囑咐他一定要給婳婳帶着最好的護院,最多的人手過去。李誠業颔首答應下來。

災民聚集的地方距離惠光書院不遠。為此,書院已經停了課,又在書院門口設了粥棚供給那些婦孺們。

皇帝交給林攬熙辦的也正是此事。林攬熙萬萬沒想到的是,僅僅幾百災民就給盛京城裏的百姓造成了那麽大的恐慌。他上一次來時還十分熱鬧的街巷竟然一瞬間冷清下來,許多商鋪為避免不必要的沖突關了門,許多百姓也都閉門不出,一時連叫賣聲都聽不到了。

盛京城尚且如此,林攬熙不敢想福州會是什麽樣。他站在遠處望着,那災民連日趕路,身上的衣衫已是破敗不堪,頭發亦是亂成一團,有幾位病重的,此刻正歪在牆根底下,身邊倒着兩三個破碗,并一根走路用的粗樹枝。

“爺,看來這事您得抓緊了。”昌寧也看不下去,命身後的人去買饅頭買熟水,給這些災民發放。

林攬熙神色沉重地點點頭。昌寧繼續道:“前幾日鬧災荒,陛下下令讓盛京城中的富貴人家輪流施粥。這些人想必也是機靈了,沒等陛下下令,就已經開始施粥了。”說着話,他點了點頭遠處災民聚集的最多的地方。因為那裏有一所廢棄的廟宇,府尹原本打算将其修成書坊,但還沒來得及,便成了此刻災民們暫時落腳的地方。

而那些貴人們便在廟宇門前的空地上施粥。京兆尹許是得了招呼,此刻正在幫忙安排地方,倒是順序井然,無人搗亂。

昌寧過去跟京兆尹說了幾句話,不多時拿到了一份名冊回來,上頭記錄着這些日子有哪些人家已經開始施粥,施粥多少。林攬熙蹙着眉翻開,卻忽然發現上頭并沒有太傅府。

“就這麽多?”林攬熙覺得不應該。即便李誠業不在意這些虛名,以李清婳那個性子,定然是要出來施粥的。

“就這麽多。”昌寧知道林攬熙在找誰,方才已經跟京兆尹問過,此刻便答道:“京兆尹大人也覺得奇怪,怎麽太傅府遲遲沒有動靜,于是京兆尹大人派人去提醒了一下,結果……”

“什麽?”林攬熙不耐煩。

“結果太傅府上說是清婳姑娘的意思,還說銀子不該花在此處。”昌寧也不懂。摳門和吝啬都得有個限度。在這樣的節骨眼上不花銀子,什麽時候花?眼下盛京城裏的貴人可都是攀比似的,唯恐誰施的粥少,那就是沒名聲,沒面子。

雖然心裏疑惑,但林攬熙并沒有多想。許是她在想旨意下來再說吧。

回了太子府的林攬熙自知事情不能再耽擱,便立刻頒了幾條太子令出來。其一,選命欽差大臣,攜國庫赈災錢糧前去福州赈災。其二,在盛京城內廣募赈災錢糧,不限多少,用以施粥棚,建屋舍。其三,免福州賦稅兩年。

幾條太子令頒下去,收效迅速。三天之後,京兆尹處很快便收到了近萬兩銀子,糧食一千餘擔。然而這裏頭,依然沒有太傅府上所捐。

“父親母親,咱們多買幾十擔糧食施粥吧。”李桃扇也聽說了太傅府沒捐糧的事,趕緊跟李誠葛和金靜萍二人商量。

“大哥跟你說了沒有?為什麽在這麽要緊的節骨眼上還不捐糧啊?”金靜萍問李誠葛。李誠業這個當哥哥的還算講究,對李誠葛很少藏着掖着。

“說了,大哥說是婳婳的主意。還說婳婳一直在翻着什麽古書之類的。你還不知道大哥那人嗎,疼孩子疼得跟眼珠子似的,什麽都聽婳婳的。我看這事,大哥做得不對,朝堂上下多少人都盯着呢。”李誠葛又看了一眼李桃扇:“桃扇,你這些日子一直在施粥,為什麽還嫌不夠?”

李桃扇的眼裏有幾分得意,看着父親道:“今日我與娘親在外頭施粥的時候,京兆尹大人過來了,還跟我說了好幾句話呢。女兒趁機問京兆尹大人關于施粥捐糧名冊的事,京兆尹大人說眼下咱們家排在前十位裏頭呢。”

“你把這些年攢下的體己銀子全都捐了,娘親又足足填了一倍,自然要排在前頭。”金靜萍說這話的時候還在肉痛,可丈夫和桃扇都主張多捐一些,她就硬着頭皮答應了。

“爹,娘,我記得外祖母跟我說過,說之前在鬧饑荒的時候湧出來捐糧捐銀子最多的那批官宦人家,最後宮裏都有個說法呢。”剩下的話,李桃扇有些不好意思說了。但金靜萍很快反應過來,眼睛一亮道:“誠葛!”

李誠葛微微點頭。“家中有公子的,是賞官,賞封號。家中有姑娘的,則是入宮為妃,或是指給哪位皇子。”

“既然都已經排在前十裏頭,那争一争也不妨事。”金靜萍擺擺手讓屋裏的小丫鬟拿來賬本,算計了一會,忍着心疼道:“咱們幹脆再出一千五百兩銀子吧,眼下就能拿出這麽多了。”

李桃扇十分高興,明豔的臉龐上泛着微微的紅。“娘親,不光要出銀子,而且咱們還要與衆不同。別人都是把粥棚設在城內,我們幹脆設在城外。這樣那些進不了城的人也能喝到粥。咱們遠是遠了些,可不要緊,眼下正是博一個好名聲的時候啊。”

“咱們桃扇可真聰明伶俐。”金靜萍有些得意地看了一眼李誠葛,“瞧瞧我生的女兒。”

李誠葛笑笑:“誰都知道是你生的,随你,跟你一樣聰明,行了吧。”他們李家一向疼愛妻子,李誠葛也不例外。

隔日,也是盛京城出現災民的第七日。林攬熙忽然覺得不對勁,因為京兆尹報上來的募捐錢糧數越來越多,可每天依然有不少災民在街上吵着餓,求人施舍飯菜。

皇帝那頭逼得也越來越緊,整日要林攬熙過去回話,要他從快解決福州災民之事。可林攬熙自認該做的都已經做到了,偏不知問題出在哪。

昌寧進門送午膳的時候,才發現林攬熙連早膳都沒吃,他把自己埋在一堆奏折裏,唇緊緊抿着,原本慵懶矜貴的眉眼此刻顯得格外焦灼。

“爺。”昌寧心疼地喊了一句。“您好歹吃些東西,那些災民還能喝上粥呢。”

林攬熙不耐煩地擺擺手。昌寧無奈地嘆一口氣,卻又聽林攬熙高聲問道:“李家還是沒有動靜嗎?”

昌寧知道林攬熙惦記這事,所以每次京兆尹送來的名冊他都會留神看一眼,此刻便點頭道:“是,李家還沒動靜。”

林攬熙的眉心皺得緊緊的,華美的面龐寫上幾分不解。昌寧在旁邊嘀咕着:“按理說也不應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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